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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逸明说得没错,我童年时代自以为讨喜的乖顺其实是他身上的一根刺,他用了力气和办法想拨出来,但却是让刺越刺越深,最终,直至,心底。
我从来都是个普通的女子,他心目中所谓的漂亮,不过也就是平常所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我也并没有什么颠倒众生的惑人魅力,他觉得的迷人,也只是一种另类的自尊和要强罢了。我和他,一个是在正确的时间遇见了正确的人,一个是在错误的时间遇见了错误的人,正负之间,两个人的命运相向两极……。
这些,我都知道,我也相信如果他真的放得下我,于他而言,或许的确可以做到“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可是,前提是,他放得下我。
他的心里,可以放下我吗?
我不是自作多情,如果世上真有忘情水,无论多贵我都愿意买回来,买给他喝,喝下去,把和我有关的一切时光和往事统统忘记。十岁时那自私的一次抓紧,我抓住了自己的机会,他却堕入再也看不到光明的深渊。想到这里,我无意识地握紧了方向盘,后悔吗?如果再来一次,我知道是这样的结局,还会不会堆积出全部的可怜相博他一个拥抱不放?
胡思乱想得太多,加上昨晚折腾到现在,脑子昏昏沉沉的,居然也能一路安全把车开回来,熄火的时候,我多少还是有点佩服自己。
“我看,需要睡一觉的人是你吧。”靳逸明下了车,抬眼看着我说。
“没事。” 我甩甩头,心里盘算着把他送回家之后找个藉口闪人去医院看看阮晨茵。
他没再说话,只是把手伸给我,示意我扶他。
我反被吓得一愣,——这厮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主动示过弱了!
来不及多想,我立马狗腿地迎上去,笑眯眯弓腰接住他的手,“您老中午想吃点什么?”
靳逸明忽怳一笑,我顿有种小说里所形容“如坐春风”的感觉。花痴呵花痴!我象初开情窦的小女生般红了老脸,暗骂自己一把年纪了还是经不住他若有若无的诱惑。
我和靳逸明都没有多少吃饭的胃口,好在罗姐习惯了吊一罐老汤在厨房里,她将就那汤给我们煮了两碗面疙瘩,又炒了两小菜。我倒是强迫自己呼噜噜喝了个精光,靳逸明斯斯文文的啜了几口,咂巴两下嘴巴,推开碗,“有点困,我得眯一会。”
我点点头,心头暗喜。
他看着我,一动不动。
啥意思?我没反应过来。
“你不困?”他问。
我满脑子都是阮晨茵的泪脸,哪有心思睡觉,可是,看着他缱绻缠绵的目光,迟疑片刻,我还是又点了点头。
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又很短暂。我听着他轻微的呼噜声均匀自呼吸里流出来时,缓缓撑起身,正要下床,忽然被一只手盖住手背,转回头,靳逸明睁亮了乌黑的眼睛炯炯凝视我。
“有点口渴,我想喝杯牛奶,”我讪笑,“给你也冲一杯吧?”
他没说话,放开手。
我没叫罗姐帮忙,下楼去冲了两杯牛奶,一边喝自己那杯,一边将另一杯递给他。
他慢慢啜,目光若有所思看我。
我三两下喝完,打个呵欠,冲他手里那杯噜噜嘴,“快点喝完再睡会,下午还有个项目分析会咱俩必须去耶。”
可能是得了我提醒的缘故,他迅速喝下半杯,把杯子递给我,看我随手往床头柜上一放,跟着就倒身上床,这才露出一点笑容,把自己的被子往上掖了掖。
我拍拍他的肩,握了他一只手,微笑着说,“睡吧。”
睡吧,或者是我,或者是你,总得有一个倒在另一个的算计里。
我慢慢慢慢、一点一点地自靳逸明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放了安眠药的牛奶他只喝了半杯,我不敢大意,又安安静静地闭眼等了一会,感觉这趟他确实睡过去了,才轻轻起身套上鞋子。
床边格子柜上放着我的包,平常我的手机都在包里,可今天,我绝对相信早在车上说要抽烟时,靳逸明就趁机收走了我的手机。
谢波的来电,我接不着。
他也有充分理由笃定我不敢当他面给谢波打电话。
所以,只要他和我在一起,就等于隔绝了我和阮晨茵之间的所有信息,而守在那边的苏晓瑜,则是他早就作了吩咐和安排的。
他算计满满轨道会偏向他设定的目标,却忘了我迈过生死坎归来,或多或少,都沾染有一丝地狱里的狠绝。
我会给他下安眠药,而他,可能永远也做不出来。
爱究竟是不忍伤害还是舍得以伤害为代价保全?我没有勇气去考究,我只能凭着本能一往无前地做下去。
我找到个旧手机,把一直保存着的另一张手机卡装进去,开机,启动之后,立即响起一连串语音提示声,进入,谢波急促的声音在那头响起:
“杨总,苏晓瑜说靳总要我回公司,您的手机打不通,如果收到留言能否请您赶紧回复我。”
“杨总,阮晨茵象发疯一样又哭又笑的,苏晓瑜撵我走,说这里有她就行。”
“杨总,幸好我没得您回复不敢走,刚才阮晨茵冲到窗台边想跳楼自杀。”
“杨总,阮晨茵被我们绑在床上了,医生说,她这状态,脚没法做手术。”
……
、第 62 章
一天两次往返医院,还得冒着触怒靳逸明的危险。——要让安晓慧知道是为了阮晨茵;铁定骂我二。
她那样的人;我不落井下石就应该已是仁慈的极限。
偏偏,我还是来了,义无反顾。
我不能让她出事。
阮晨茵说我这样“害”她;靳逸明不会原谅我,那现如今我这样拼尽全力地护着她,靳逸明可以“原谅”我了吗?
苦笑一声;停好车;我大步迈进医院。
苏晓瑜和谢波正在病房门口的过道上争着什么;看见我,一个满脸纠结;一个长吁口气。我抢在苏晓瑜说话前冷静而坚定地告诉她;“我理解你的立场,但是,把她交给我,靳总那儿,我一力承担。
她的脸上隐隐有丝放松,垂下头,嘟噜了一句,“其实,我也怕出人命。”
我转向谢波,“她的脚需要做手术吗?”
谢波点头,“拍片出来了,粉碎性骨折,不做手术的话铁定残废。”
“那就通知医生,请他们安排手术。”
“可是,”谢波满脸为难,“她的情绪很不稳定,不知道靳总对她说了什么,整个人的精神都好象崩溃了似的,如果说她在机场时的自虐只是种手段,现在她是真的不想活了。刚才的状况您没看见,要不是我手快抱住她,差点就扑出窗外了。”
苏晓瑜也是一脸后怕的模样,“我还以为靳总让谢波走是已经做好了安排,没想到……。”
他当然是作好了安排。
我心里五味杂陈,面上却不得不端出付坦然。
再次看见阮晨茵,她似乎已经折腾得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了,手脚被粗绒带绑在床上,披头散发,眼睛空茫地看着天花板,对我的进入没有作出丝毫反应。
我给她倒了杯温水,取过床头柜上的棉棒,蘸了水一点点抹在她干裂的唇上,一边抹,一边轻声问,“你是真的觉得离了靳逸明就等于失去了全世界,除了死,你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她仿佛没听见般看都不看我。
“还是,”我自顾往下说,“你感同身受我当年自杀时的心情,以为可以以死惩罚靳逸明?”
她木然的眼珠就这样认同般转了转。
自嘲一笑,我告诉她,“幸好你没死得了,否则你不会知道,他有多期盼接受一切可以降临的惩罚。”
我认识阮晨茵快二十年了,她的聪慧和心计在我明了自己是被她暗算之后逐渐认识到顶峰,我当年可以以死作赌,她在大起大落的情爱劫难中,除了这一条相同的路,再难走出其他捷径。
“答应我,去法国,忘记所有的爱恨情仇,我保证给你靳逸明再也不会给你的保护。”我放下棉签,目光真诚地凝视着她,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清楚。
这是我能给她的最后的机会。等靳逸明醒来,我就连这个承诺也做不到了。
阮晨茵原本没有焦距的目光缓慢而又努力地凝聚起来,投射在我身上,认真看了很久,突然,嘶哑了声音平静问,“为什么?”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是靳逸明设计陷害她?
为什么是靳逸明而不是我不给她出路?
为什么靳逸明明知她接受不了却还是要揭来对她而言无疑是世上最残忍的真相?
为什么为什么……
我淡淡笑,并不是每个答案都可以承受。
这句话却没有告诉阮晨茵。
靳逸明晚上八点多钟才睡醒过来。
他摇了摇估计仍有些昏沉的头,看见我,慢慢坐起身,疲惫的说,“你的药份量下得很足呵,我好象也就只喝了一点。”
我呵呵干笑,放下ipad,把羊绒夹克递给他披上。
静了静,他问,“她呢?”
“回法国了。”抬手看看表,我说,“刚起飞十分钟,想去送站已经来不及了。”
靳逸明阴沉了目光看我。
我扬手发誓,“真的,苏晓瑜送的站,不信你可以问。她的脚伤很严重,可坚持要走,我也没办法,只能再三嘱咐谢波,一到巴黎就送她去医院治脚。话又说回来啊,你得有思想准备,她那只脚,估计是废了。”垂手耸耸肩,我一副和自己无关的无辜。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久久停留,象蜂针一样蛰得我全身不自在。
“小柳……。”
“哦,对了,你不说想去都江堰玩吗?我订了这周六去成都的机票,没问题吧?”我抢在他开口之前说。
靳逸明只好继续静默,十来秒后,他突然一笑,尽管难看至极,却隐隐透有轻松,“小柳,你是真的长大了。”
我也笑,歪了脑袋做作出一份天真问,“那……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他没有回答。
我料他也不敢给答案。
四年前和靳逸明去都江堰是我的提议。
那时我和纪兆伦离婚已经有大半年了,每天宅在别墅里盘弄盆栽十字绣,给靳逸明熨烫衣服、煲汤,慵懒怡然地过自己自封的“二奶”生活。
可当时我也才二十五岁。
靳逸明提了很多次要我去他的公司上班,全被我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他还向我求过很多次婚,也被我拒绝了。一开始他以为我只是还没有走出离婚的阴霾,后来,有一次,他在一份很恬静的气氛里柔柔对我说“结婚吧”三个字时,我微微笑着,给他一个标准的小三讨乖吻,然后,幽怨了声音说,“残花败柳,不配君子”。
残花败柳,不配君子。
我想,靳逸明肯定也就是自那一刻始,懂了我心里的恨与怨、忿懑和无奈。
他不再向我提任何要求。
反过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甚的满足我提出的任何要求。
都江堰之行,也就是在那时出现的。
我明知道那段时候他手上的工作很多,但我还是提了。记得当时他愣了一下,表情显露出几丝犹豫。
“没时间?”我语气轻浮地问。
“也不是,” 他望着我,缓慢地、字斟句酌地说,“其实也就是一古代水利工程……。”
我撅起了嘴,“哦,嫌我没文化,担心我看不懂,胡乱附庸风雅是吧?”
帽子一顶顶扣下去,他没再说话,静静看我。
“好吧,”我举手示意作罢,故意让眼中的消沉和颓废流出,“我自己去澳门玩。”——在澳门赌得眼红眼青,是我那些时最喜欢用来排解失落的方式。
看他似乎还在为难,我知道他公司里肯定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令他的确脱不出身。
可我就是想较赢这把劲。
“我去订机票了。”挣脱出他的目光,我扭身离开。
“小柳。”他唤住我。
一、二……,我心里默数数。“三”还没冒出来,他清清凉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真的想去?‘五一’之后吧,国庆节我得去纽约,那边公司的上市顾问团在等着我。”
我转回头看他。
直到今天,我仍然记得他当时的表情,隐隐有些悲伤,藏在许许多多的隐忍和无奈之后,让我无法把任性要立刻去的话说出口,甚而至于,我有些不知所措,后悔象蚯蚓拱松了的泥土涌出心头。
那一刻,我选择了默许。
以后的很多个日子,更深、更浓、更重、更苦的后悔一铲一铲填埋入心,我恨自己刁蛮,但是,我更恨自己在那一刻没有刁蛮。
如果我又哭又闹、满地打滚耍泼非要立马就去,噢,其实到不了那一步,也许我只需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他多半就会从了我,那样,我们早去早回,就能躲过那场地震,靳逸明会损失一大笔生意,但是,也就绝不会失去一条腿,他会依旧完美,会依旧风姿卓绝而强健硬朗。而我,也许依然懵懂无知、任性轻狂,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靳逸明会给我一辈子的时间学习成长。
就算愚钝得一辈子都长不大,我也愿意。
是谁说的,任性其实是件很奢侈的事。
我没有在如此温柔又软弱的靳逸明面前任性,以至岁月成殇,一横一撇在我身上剔骨绞肉,烙成无法止息的痛。
、第 63 章
我没有给靳逸明选择去或不去的机会,一趟子就把他拖到了成都。
可能是有些生气的缘故;从上飞机直到住进酒店;靳逸明都不怎么理睬我。
我假装不知,帮他放好洗澡水后,拿着大浴巾走近一直站在落地窗前俯瞰下面灯红酒绿的步行街的他;从背后缓缓拥住他的腰。
“什么时候去?”
这应该是他到成都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没什么温度,甚至还带点戾。
我知道他指的是都江堰。
没有答话;我把头埋在他背上;一边蹭;一边大力闻他身上那股醇厚而又熟悉的味道。彼此贴得如此紧,以至能听见他的心跳由慢变急;渐渐象鼓点一样;敲得我心旌神曳,忍不住拽过他的身子,软骨虾一样的蹭了上去。
“杨柳。”他的声音里透出恼意,掰着我的肩膀离开他身体。
“怎么了,不高兴?”我望着他,“最早不你说要来玩的吗?”
靳逸明明显很是气闷。
我坏坏笑,又贴上去将头抵在他的下巴上,轻轻吮吸他的脖子,含含糊糊地说,“走,我们洗澡去。”
“杨柳!”靳逸明咬牙,抓住我的肩膀脱离开他。
我讨厌他这样叫我,讨厌他不回应我。
很败兴地扭过头,恶了声气说,“快去洗澡,洗完了我洗。”
他又忽然拉住我的手,不耐烦地继续问,“明天去吧?”
我慢慢转回身,看落日的余辉透过玻璃窗射进来,把他的头影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