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
陶西萌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竟已冲了过去,紧紧扯住杨沁的衣领。
“我……就是听说……”杨沁有点喘,“你放手啊……”
袁加美的力气似乎不小,把她拉开了:“喂喂,冷静点。”
陶西萌甩开她的手,哑着嗓子叫出来:“又是传闻,都是传闻!你们……你们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中伤他!
她说不下去,竟几乎要哭出来。
袁加美抱着肩,扬着眉毛看她:“就是提醒你啦。事实有时候就是这么难以接受,那也总比傻子似的被蒙在鼓里强吧?你就那么相信他?”
陶西萌发着抖,气息不稳,飞快地看她一眼:“……那我该相信谁?你吗?”
袁加美似乎怔了怔。
房间里的气压那么低,几乎要让人窒息了。陶西萌一转身冲了出去。
密密的雪花扑上脸来,仿佛要将她淹没。
二十
有些邀请总是很难拒绝,比如Frank的生日宴会。
谢天桦惦记着陶西萌,本想周末回去看她的,可是Frank六十大寿,不说人家在Training这事儿上对他各种关照,就冲当年圣诞节时畅聊的交情,也没有理由不去道个祝福。谢天桦答应下来,想跟陶西萌说一声,电话过去却是关机。他算算时间,觉得她该从M城考试回来了,难道是住在沈翼成那儿了?
想到这个人,谢天桦没来由地有点心烦。
人与人之间也许真是有气场的。两个人气场不合,第一眼就能感觉到了,于是各种排斥。谢天桦想,就算当初见面时这家伙不是情敌,他估计也不会喜欢他——骄傲又有城府的人,偏偏还没修炼到火候,于是那种伪善的气息就怎么也掩不住,全在眼神里。
更何况他是情敌。那天他在雪夜里抱着陶西萌回来的景象还历历在目,似乎还亲了她的脸……倒回头去想,其实从第一次见面起,沈翼成对他的小妹就有一种莫名的占有欲,几乎是他无意间就表现出来的。
他可没有仅仅把自己定位于一个哥哥。
谢天桦忍不住翻口袋找烟。没找到。记得街边转角有个自动售烟机的,他拿了外套下楼去。
却见底楼的大门口有一个窈窕的身影,昏暗的灯光下,正低着头晃来晃去。
“舒茄?”谢天桦脱口叫,“你怎么在这?找我?”
楼下的人猛地抬起头来。果然是舒茄,面色苍白,长发凌乱,浅灰色的大衣下摆沾了些泥水,看上去颇有些狼狈。
搬到D城这些天,谢天桦只在Frank家里吃饭时见过她一次,随口聊过几句。她在画廊的实习很顺利,还有闲创作些作品,听她姑妈饭桌上打趣,似乎还有高富帅的德国男人追她……生活应该很惬意才对。
谢天桦跑下楼梯:“怎么了?”
她嘴角扬了扬,似乎想笑,可是开口却在发抖:“……我看见他了。”
“谁?”谢天桦一时错愕。
“他——”舒茄张了张口,却像被卡住了,说不下去。
谢天桦明白过来,皱了皱眉头:“姓倪的?你确定?”
“……确定。”舒茄抖着声音说得飞快,“就在画廊那边,他从车上下来,打了个照面。不过我当时戴着口罩,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认出我……也许他也看见我了,因为我当时掉头就走,很突兀……”
“喂喂——”谢天桦打断她,伸手握住她的肩,“怎么你在害怕?怕什么啊?这家伙不可能再伤害你了。”
舒茄深吸了口气,似乎镇定了些:“我不是害怕。我……是怕我会拿刀上去捅他。”
谢天桦笑了一声:“当年你不是给过他一刀了,怎么还惦记着呢?”
“……当年那刀太不给力了。”舒茄摇摇头,脸上一个苦笑。
“算了吧,现在你就该当他空气。”谢天桦拍拍她的背。
能感觉到她还在微微颤抖。脸色那么白,仿佛还是抑郁症那会儿的样子。谢天桦想了想,指指楼上:“怎么样,要不要来杯压惊茶?”
舒茄看他一眼,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她扯了扯嘴角:“不用了。这么晚,被你家小嫩草知道,又得变成醋溜菜。”
“喂,别这么说她行不行?”谢天桦抗议,“她没那么小气。”
“得了吧。”舒茄转身,“我走了。”
“那我送你吧。”谢天桦替她拉开大门,“没开车?”
“……两次路考都没过。”
“不会吧你?”
舒茄抽抽鼻子:“第一次,坡起没起来,挂了;第二次都顺顺当当开到终点了,下车一开门,撞到不知哪里跑出来的小狗。教官说,这要是撞到人就麻烦大了,硬是不给我过。”
“你也太背了。”谢天桦哈哈大笑。
有一阵子没好好聊天,再聊起来还是原来的感觉,谢天桦心头一片轻松,全然忘记了要买烟的初衷。雪已停了,深夜的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回去,在路灯下留下长长的影子。
“那个,圣诞节过得还好吧?”聊了一会儿Training的事,舒茄忽然说,“小嫩草是不是挺舍不得你来D城的?”
“是啊。”
舒茄瞥他一眼,笑:“喂,你现在不是稀有生物了吧?”
“什么?”谢天桦一愣。
“那个呀。”
看见她促狭的笑,他明白过来,脸上一热:“无可奉告。”
“怎么,小嫩草不愿意么?你真可怜。”
谢天桦到底没忍住:“谁说她不愿意?”
“哦——”舒茄拖个夸张的长音,“那,和谐么?”
“没完了你?”谢天桦翻个白眼。
“怎么,有问题啊?”
“你闭嘴。”
他转开脸,咳嗽一声,又低头去踢踢地上的雪:“我觉得她又可爱又性感。和她在一起……真的做什么都开心。”
其实不是真想要听到什么答案。
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也许只是想看见他那微微脸红的样子。那种感觉,好像还是曾经最亲密的时光,已是让她满足的甜蜜快乐——然而这回答撞进耳里,舒茄只觉心头一阵酸涩,再也笑不出来。
这些日子因为Training的事情和他联系,她没有让自己说一句题外话。他搬来D城,她甚至都没有去看他,尽管之前花了大把时间帮他找到并租下那房子——如果不是刚才突然撞见以前的人渣男友,一时乱了方寸,她也不会冒冒失失地冲到那里去。进楼的时候她就犹豫了,正想走,谁知他刚好下楼来,只用几句话,就让她的心安静下来……
根本不知道自己后来说了些什么。看见姑妈家的小楼,舒茄紧走几步:“我到了。明天见。”
“茄子。”他忽然叫了一声。
舒茄回头,看见他站在路灯下,扬手一笑:“有需要帮忙的话,告诉我。”
那样坦诚明朗的笑容,好像他从来就没有变过。然后他转身走了。
零星的雪花无声地落下来。舒茄望着那个挺拔的背影,只想,她真不该去找他的。
原来这爱意,竟已像无法封印的河水,再厚的积雪,再冷的严冬,它也会在冰层之下默默流淌,从不停歇……
周六打陶西萌的手机,没人接。谢天桦心下不安,直接拨给沈翼成。对方似乎有点诧异,听明来意后就说他一早给陶西萌打过电话,她回到T城了,不过好像是朋友出了点事,她去人家家里了。
“可能手机忘记带。”沈翼成说,很笃定的口气,带着笑的,“她一直这么丢三落四的啦。”
不知怎么,谢天桦觉得他的语气有点轻松又得意的味道。
等到下午也没打通陶西萌的电话,杨沁和韩深也没联系上,谢天桦没奈何,早早收拾了去Frank那里。生日宴会晚上开始,之前承蒙舒茄姑妈一家款待,谢天桦想早点去帮帮忙。
结果一去就成了厨房的主力军。舒茄姑妈请的厨师居然生病来不了,于是忙得焦头烂额,看见他简直感激涕零。
“看来你天生就是做救星的。”舒茄笑。
“是吗?”谢天桦脱了西装挽起袖子,操起菜刀,“我是天生做主力英雄的吧!”
他忙着切肉,却听舒茄叫他低头。一转身,一个花围裙就套在他头上,舒茄咯咯笑着绕他背后去给他系上:“是主力花英雄吧!”
两人正笑着,舒茄姑妈进来说:“好像是天桦的手机在响呢。”
“哦,帮我接下。”他随口说。
舒茄跑去把他西装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一看,上面闪着:My little princess
陶西萌晚上没睡好,第二天早早又被杨沁吵起来。这姑娘一夜酒醒,倒还记得自己说了一堆话,忙不迭地又来道歉。可那些传闻终究听在耳里了,并不能真的从另一只耳朵出去,经过一夜郁闷地发酵,到底滋生出丑陋的印迹来。
你问问他啦。或者,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嗯,你有没有觉得他像个情场老手?
杨沁居然还有心思给她出主意。听说韩同学追着从伦敦飞了回来,她不该去跟人家好好谈谈吗?陶西萌打发她走了,独自对着一直乱闪的手机发呆。
那些话虽然不信,可怎样都堵在心里,又郁闷又难过。问他?能怎么问呢?
情场老手是什么样的?陶西萌没有见过。
她甚至不想去回忆。用怀疑、审视的眼光去回忆那些亲昵的在一起的时光?那些每一分每一秒的美好,怎么能让它爬满怀疑的蛆虫。
终于决心还是给他打个电话。
铃声响了好久,久到陶西萌失掉了勇气,却听那边悉悉索索地一阵响,熟悉的声音笑:“嗨,你总算来电话啦。”
听起来多么温暖安心,和往常完全一样。陶西萌轻轻应声,却听那头背景嘈杂,有女声笑:“喂,拜托你洗个手自己拿手机,我可不想听你们情话绵绵。”
“稍等啊,一下就好。”谢天桦笑,“西萌,我正在厨房忙着呢,今天Frank生日宴会。我等下回电话给你好吗?”
陶西萌咬咬嘴唇:“……刚才那个是舒茄?”
“对。”
他还在解释什么厨师生病,宴会准备工作量大忙不过来之类的,可陶西萌好像都没听见,眼前就有那么一幅画面:他扎着围裙腾不出手,舒茄笑着拿他的手机贴到他耳边。正是冬季里难得的晴天,阳光温煦,透过钩花的窗帘落进宽敞干净的厨房里,为这登对的两个人投上花朵的影子。
那一瞬间,所有关于他们的影像,所有封存在记忆中的不安似乎都凸现了,陶西萌胡乱应了一声,挂掉电话,跳起来穿外套。
她要去D城。
无论是传闻、真相,还是再残忍的现实,她都得去面对。
生日宴来了好几十号人,男女老幼个个正装登门,还真是一派名流晚宴的味道。谢天桦本想稍做停留就告辞回去,谁知Frank一看见就叫住他,几乎一整晚都让他陪在身边,不时地给他介绍金融业界人士认识,以至于有人打趣说:这位是您未来的侄女婿吗?
年轻人的爱情故事我通常是不懂的,所以从来不问。Frank回答得模凌两可,倒更引人猜测。谢天桦有点无奈,可是这种场合,即便他解释与舒茄是很好的朋友,似乎也能被引申出别的意思来,于是只能赔笑。
“说起您美丽的中国侄女,今晚我怎么没有看见她呢?”有位老太太问。谢天桦往客厅扫了一眼,果然不在。Frank像想起了什么,脸色有点变,转身示意谢天桦。
“那位倪来过,要求参加宴会,我拒绝了。”Frank放低声音,“麻烦你去找找她。”
谢天桦瞪着他。——这种事情,您老人家怎么不早说啊!忙挤进人群去。
很快就找到了舒茄。
她站在后院的门口,那个姓倪的,谢天桦记得他叫倪江源,果然就站在她面前。
谢天桦迟疑了一下,没有走过去。
舒茄两手抱着肩,扭着脸,一望而知的冷漠。倪江源还是当年及肩的长发,穿件黑大衣,肩膀扛起,像副空落落的衣架子,有些阴柔的面孔在雪色的映衬下越发苍白,好似在哀求。
声音渐渐大起来了。他伸手拉舒茄。后者猛地一挣,叫:“你再不走我要喊人了。”
谢天桦忙跳下台阶走过去。舒茄看见他,脸上明显松了口气。
“怎么,这是你新的……嘿!” 倪江源看清谢天桦,面部肌肉扭曲起来,“这不是那谁嘛。”
他的声音有点刺耳,说出来的话,和那艺术家式的外表完全不符:“Frank说你有了什么新男友,原来是老相好啊。当初咱们没分的时候,你不就跟他搞在一起?给我戴绿帽子不说,还弄出个不明不白的小孩子来……”
“你闭嘴!滚啊!”舒茄到底嚷了出来。谢天桦拉住她,伸手把后院的门一推,挡在倪江源面前:“不好意思,既然主人不欢迎你,请你马上离开。还是你想跟警察谈谈?”
倪江源把恨恨的眼光移到他脸上来。近距离看,这个人脸色灰败,眼窝发青,鼻孔翕张,头发似乎很久没打理,一缕缕地纠结在肩头,再不是当初俊美倜傥甚至有些腼腆的萨克斯手。
“……你给我等着!”他恶狠狠地叫,转身冲进雪地里。
“怎么回事?”谢天桦扶着舒茄往屋里走。
“他想找Frank帮忙。”舒茄吸了口气,“好像因为违反纪律,他被乐团踢了出来。这圈子能有多大?别的乐团也不肯要他了。那个乐团的赞助人跟Frank关系不错,他想通过Frank说说情。你知道,Frank一直不喜欢他。”
她仰头,微微苦笑:“其实我自己都想不通,当初为什么会喜欢他。”
“因为那时候他还不是这样子。”谢天桦拍拍她的肩,“人是会变的。”
舒茄抬眼看他:“你就没有变。”
她站定了,转身面向他。谢天桦胸前口袋里的手帕有些歪,她抬起手来,轻轻地帮他塞好。
你没有变。从我第一眼看到你。如果我那时没有在和萨克斯手恋爱,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她有些哽咽,低了头,不敢看他。
“……我该走了。”谢天桦说。
舒茄吸了吸鼻子:“好,我送你。”
已是零点时分,两人进客厅时,正赶上烛光亮起,众人齐唱生日歌。很快一轮祝福结束,有客人陆续离开,谢天桦就去跟Frank道别。他没开车来,这个点走的话,应该还赶得上末班的电车。
舒茄一定要送他,谢天桦猜想她大概还有什么话要说,两人就一起出了门,慢慢沿着小街走去车站。
天上还有点落雪,路灯似乎特别的昏暗。整个住宅区静悄悄的,脚步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谢天桦正想说点什么,手机就响了。
拿出来看,他的小公主。心里漾起暖意来,刚要按下接听键,却听舒茄一声尖叫。
几乎是同时,脑后劲风袭来,他本能地偏开头,右肩就挨了重重的一击。
手机跌在地上,被他一个踉跄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