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莹也不生气,回头扶起地上的椅子,坐下来。
苏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什么力量可以让她如此容忍?难道是爱情的力量?
沈莹认真调整坐姿,坐端正后,微笑着对苏洛说:“好点了吗?”
“嗯,好多了,谢谢!”苏洛赶紧回答。
“那就好,这里比医院强,安静,没有杂人,可以好好休息。”
“嗯……”
“看你的精神,比在湘西好多了。见诚一直在这里吗?”
这问题是陷阱,苏洛赶紧答:“当然没有!他……总是呆一下就走了。”
“哦……他确实也挺忙的。但是,我知道他对你摔伤这个事比较内疚,所以,我也想代表他,多来关心关心你。”
“不用不用,我这个人从小摔到大,很快就会好,不必关心!”
沈莹掩嘴笑:“苏洛,你这个人说话倒是蛮有趣的。”
“不是有趣,我是真心的。”
“真的不用关心?”
“不用。那个老中医,也不必来了,中药太苦,我也吃不惯。”苏洛诚恳地说。
沈莹摆摆手:“你放心,没有什么老中医。”
苏洛楞了:“没有?那你刚才说……”
“我那是说给见诚听的,不然我怎么有理由一大早跑来这里啊?”
“说给他听?”苏洛一头雾水。
“是。”沈莹的脸色忽然严肃起来:“实话告诉你,我是听到有人说他一早过来见你,所以我才追来的。”
原来如此。
“其实,你们吵嘴,我也听了个大概。见诚这个人,就这样,性情古怪,很容易心血来潮,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喜欢起来像真的,但是转眼也就忘了个一干二净,我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早已经见怪不怪了。说实话,我不应该出现,最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样大家比较好相处,但是,你不同啊,我还是有一份特别的情谊在,所以想和你说点实话。”
“我和你,特别的情谊?”
“是,首先,我们都为心光基金会工作过,你做过的事,当年我都做过,你的辛苦我也能体会。其次,杨锐……”
听到这名字,苏洛心里咯噔响了一下。沈莹也垂下眼,踌躇一会儿。
“……杨锐和我,想必你是听说过的。他是个好人,我们俩也曾经有过很快乐的回忆,但是我确实没办法跟他长期呆在乡下,去忍受那种生活。我心里一直很希望他能遇上志同道合的人,刚刚我听你说,你想病好后回乡下支教,我真的为你高兴,也为他高兴。如果你能够陪在他身边,支持他,帮助他,那就太好了。”
苏洛坚定地点点头:“我伤好了,就会回去。”
沈莹露出欣慰的笑容:“嗯,太好了!其实,杨锐和肖见诚完全不同,他特别内向,不善于表达,心事很少流露出来,所以,即使他对你态度冷淡,也不代表他对你完全没有感情。”
“也许他……还没有……”苏洛清晰地记得,那天在医院,杨锐见到沈莹时瞬间僵化的表情。
沈莹冰雪聪明,马上打断她的话:“不可能!我离开基金会好多年了,而且当时我们也是充分讨论后才决定分手。”
“那你为什么不留在基金会?”
“我干不好。”
“干不好?”
“坦率地说,我不喜欢这个行业,我不喜欢一天到晚去关注别人的痛苦,解决别人的难题。我要过舒适体面的人生,我希望生活更美好,更快乐,更轻松。”
“可是……你和肖见诚在一起,会快乐轻松吗?”苏洛没想到会和沈莹推心置腹,她索性把心里的疑问都说出来了。
沈莹昂起头,宣示般说道:“苏洛,除了我,没人能够了解他,包容他。这些年,来来去去多少女人,他最终还是要回到我身边。我一直认为,你不是那些贪图钱财的女人,所以,你应该离他远远的,没必要跟他玩这些游戏。”
沈莹停顿了一下,她将椅子拉得离病床更近,将身子俯向苏洛,温柔地低缓地说道:“你应该到杨锐身边去,杨锐,他才有一颗金子般的心!”
金子般的心,一点也没错啊!苏洛听得心驰神往。她用力地点头,对沈莹说:“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所以,你……能帮我转院吗?”
沈莹仿佛有些吃惊:“转院?为什么?这里条件这么好?”
“我想转院。”苏洛坚定地说。
“那……见诚该生气了,他特意安排的……”沈莹还有些犹疑。
苏洛打断她:“管他呢!现在又不是旧社会!”
听得此言,沈莹也开心起来。
、(二十八)
她想要的,是她想逃离的。她爱的,是她曾经舍弃的。
由此看,她们俩,是战略伙伴关系吧?
沈莹走出去向医生了解情况。苏洛怀着期待目送她。
不一会儿,沈莹回来了。
“怎么样?”苏洛迫不已待地问。
“恐怕有点困难。”沈莹答。
“困难?”
“我刚才侧面打听了一下,见诚已经交待过,没有他同意,不能出院或转院?”
苏洛听到这个,炸了:“他凭什么?他凭什么?”
沈莹向她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点,我没说你要走。”
“那怎么办?”
“你别急,我再想想办法。”
“可是……”苏洛担心肖见诚杀个回马枪,但这话又说不出口。
沈莹冰雪聪明,知道她想什么:“他再来,你不理他就是了。吵也不必吵,那个人不服输,越吵越起劲,不理他,他倒是觉得没意思了。然后,我再想办法让你转出去。”
看来这是个长期抗战的活儿,苏洛有些失望了。
“记住,别招惹他。”沈莹临走又强调了这句话。
苏洛知道沈莹心机重,这话里有警告和劝诫。她并没有生气,相反,她觉得这话有道理。但她翻来覆去,想得更多的是,杨锐爱上沈莹的哪一点呢?而且沈莹身上不管哪一点,在苏洛身上都寻不到痕迹,从这个视角出发,苏洛被杨锐爱上的机会,看来微乎其微。
有了沈莹的点拨,苏洛作好了准备,迎战肖见诚。
她给自己定下的战术是:一定要冷静、克制、不理睬。
但是,奇怪的是,那个人连续几天都没有出现,音讯全无。
酒后驾车出车祸了?行贿受贿被抓了?贩毒吸毒被劳教了?或者……刑事案件被害了?苏洛躺在床上,想出了无数恶毒的可能性。
她一边接受道德与善良的自责,一边又难以克制地暗暗盼望着。
直到有一天深夜,她的电话响起来,这些恶毒的盼望才完全破灭。
肖见诚在电话那头,口齿不清:“苏洛,来陪我喝酒。”
“陪你喝酒?”
“这次我一定赢你!”
“你没事?”
“当然没事!苏洛,来,我们一对一,我不信赢不了你。”
“我不喝。”
“为什么不喝?不给我面子?”
“你有什么面子?”
“我有什么面子?!我面子大得很!你知道吗?我面子大得很!我警告你,别得罪我!”
苏洛本来还想反驳,突然记起自己的战术,马上转口:“我要睡了。再见!”
“再什么见?……”肖见诚还在那边嚷着,苏洛这边已经挂断了电话。
马上,电话又响起来,这次,苏洛直接关机。
冷静、克制、不理睬。苏洛在心里重复。
没过两分钟,值班医生冲进来,举着手机:“苏洛,有电话找你!”
苏洛不接:“我要睡了。”
医生哪管,直接把手机放在她耳边。
“为什么挂我电话?”
“我不想和你说话。”
“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你喝多了。”
“喝多了又怎么样,我还能喝,来,陪我喝。”
“我要休息了。”
“我还没休息,你怎么可以休息?”
苏洛把头往旁边避开,示意医生挂掉电话。
肖见诚在那边吼:“不能挂,不准挂。”
年轻的男医生有些窘,脸上露出明了的笑容。
苏洛无法,只能伸手接过电话。
“肖见诚,你什么意思?”
“过来陪我喝酒。”
“你疯了,我躺在床上,你让我过去陪你喝酒?”
“那我过来,陪你喝酒行不?”
“你别瞎吵,要吵找沈莹吵去!”
“找她干嘛?”
“我没时间和你扯这些。我对你就两个要求,第一,挂电话,第二,让我转院。”
“要求太少,再多提一点。”
“你什么意思?”
“我让你多提一点要求,这两点暂时满足不了,也许别的要求有可能。”
苏洛气结,挂了电话,递还给医生。
电话马上又响起来,医生不知如何是好,苏洛说:“你要么关机,要么不接,反正我是不会再说一句话。”
医生只好无奈地摇摇头,将电话调成静音,转身出了病房。
苏洛长叹一口气,在床上躺久了,人变得像一滩酸软的烂泥,她多么盼望能尽快好起来,走出去,离开这鬼地方。
她试着拨杨锐的号码,提示音依旧是无法接通。那座遥远的大山,那个孤独的人,她非常地想念他。今晚,希望能再做那个梦,在泥泞的山路上跋涉,前方不远处有个人,如果走快些,超过去,就能看清那个人的脸。那个人一定是杨锐。
想着想着,她昏沉沉睡去,果然,又来到那座山里,两边是杂草灌木,脚下是使不上劲的烂泥路,苏洛看见前面有个人,应该是杨锐,她想喊他,喊不出声,她拼命地走,想赶上他,却总差了两步……
突然一声响,苏洛直接从山路上跌落,吓到睁开眼。
肖见诚站在门口,衣衫不整,头发凌乱,满身酒气。
苏洛心里恐惧,默念七字口诀:冷静、克制、不理睬,看着他关上门,走到床前。
“陪我喝酒?”他居然还是那句话。
苏洛不答。
“我没睡,你怎么可以睡?我没挂电话,你怎么可以挂电话?我没生气,你怎么可以生气?”
苏洛不答。
“说话!说——话——”
苏洛依旧不答。
他用手撑在床边,俯身看着他,可能是醉得厉害,他的手肘一直不由自主地弯曲,所以,他的脸,离苏洛一会儿近,一会儿远,岌岌可危。
“苏洛,说话!你信不信,我现在想做什么,都可以。”
“你……走开!”苏洛被他逼得开腔。
他笑了:“看来还是怕我?”
“谁怕你!”
“不怕吗?有本事你就当哑巴!”
“肖见诚,你一天到晚这么耍赖,有意思吗?”
“不耍赖,你会理我?”
“我理不理你,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我的生活里,就这么点好玩的事儿。”
苏洛气起来,激他:“这么喜欢我?那好啊,跟我结婚啊,那我就天天陪你玩。”
他笑,看来醉得并不厉害:“激我?可以啊!结就结,跟谁结都一样。明天接你去登记,敢不敢?”
“你敢,我有什么不敢?”苏洛嘴硬。
肖见诚突然做势掀被子:“那好,今晚先试婚!”
苏洛猝不及防,下意识起身防备,伤口剧痛,忍不住大叫一声。
这一叫,倒是让肖见诚吓一跳,他赶紧直起身子。
“没事吧?”他问。
破裂的骨头在体内交织出尖锐的疼痛,苏洛皱着眉,忍受着。
这时,枕边,苏洛的电话响起来,屏幕上显示着杨锐的名字。
苏洛赶紧将电话拿过来,接通,放在耳边。
肖见诚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杨锐在电话里问:“苏洛,你好些了吗?”
“好些了。”
“打我电话有事吗?”
“没什么事。”
“哦,我过几天会回城里来,到时来看你。”
“好。”
“……你怎么了,没事吧?”杨锐听出一些端倪,追问道。
苏洛忽然下定了决心,她紧紧抓着手机,迎着肖见诚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对电话那头的杨锐说:“我没事,杨锐,我就想告诉你,我喜欢你,除了你,别的人,我永远都不会喜欢,永远都不会!”
、(二十九)
清晨,小秦披头散发,一脸焦急地冲进病房。
“苏洛,你还好吧?”
护士正在给苏洛重新扎针,苏洛转头答:“我没事。”
护士严肃地说:“别动别动,你血管细,很难扎中,平时一定要注意,这只手不要乱动,不然下次只能扎在脚上了。”
苏洛赶紧噤声,小秦站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
好不容易等到护士离开,小秦这才开问:“你昨晚怎么啦?”
“昨晚……怎么怎么啦?”苏洛不知道她问什么,不敢贸然答。
“我怎么知道?今天早上不到六点,杨锐打电话给我,说你昨晚给他打电话,讲到一半,突然没声音,然后怎么也打不通,让我今天无论如何要过来确认一下你的情况。”小秦拖张凳子过来,一屁股坐下去,用手猛拍胸口:“哎哟,我也打不通你电话,吓死了,以为你真的牺牲了。”
苏洛看她的样子,有些好笑。朋友的担心让人感到亲切。
小秦责怪地看着她:“你还笑?到底怎么回事,手机怎么了?”
苏洛转头看看床头柜,一个玻璃杯,半杯水,里面泡着她的手机。
小秦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叫起来:“你有病啊,怎么把手机扔在水里?”
苏洛该怎么回答呢?
昨晚,她的话还没说完,肖见诚铁青着脸,从她手中抽出手机,扔进了玻璃杯里。
手机沉进水中的一刹那,依稀还传出杨锐的声音。
苏洛下意识伸手去救,肖见诚紧紧捉住她的手,那么用力,手背上的针头在皮肤下刺穿血管,带来刺痛。
“放手!”苏洛忍痛叫道。
“等一下。”肖见诚冷冷地说:“手机进水有个过程。”
苏洛使力想把手抽出来,但哪是他的对手。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松手,苏洛感觉自己手背上的血液从血管破损处涌出。她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痛苦的呻吟。
肖见诚盯着那部手机:“那个杨锐,今晚会怎么想?他会以为你死了,还是以为你在发疯?他会赶来找你吗?如果他在明天早上赶到了医院,那他算是对你有意思。对了,我忘了他是穷小子,没车,那就放宽到明天下午吧。”
说到这,肖见诚回头看着苏洛,突然嘴角扯出轻蔑的微笑:“别以为你对别人表白,我就会很伤心。我只是……扫兴!你懂吗?扫兴!本来我还想着大家都开心点,好好玩一玩,是你太不识抬举了。”
他抬手指着门口:“苏洛,今晚我从这儿走出去,你对我来说,就什么都不是了,将来,别再厚着脸皮来找我。”
小秦不可置信地听着苏洛复述整个过程。
“然后呢?他说让你别厚着脸皮找他,你怎么答?”
“我没答。”
“他就走了?”
“走了。”
小秦赶紧从包里摸出手机,递给苏洛。
苏洛很奇怪:“干嘛?”
“你疯了!苏洛,你走了狗屎运,把一个黄金王老五迷成这样,你居然不懂得趁热打铁,跟他弄假成真,还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