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见诚已经走了,一个陌生的男司机,恭敬地驾车,将她送回城里。
苏洛回到基金会,召开会议,讨论修路的方案。
每个同事对她都毕恭毕敬,甚至连小秦也是如此。大家听说新的建议是肖见诚直接提出来的,立刻热烈拥护。
杨锐坐在一角,始终没有表态。
苏洛点名问他,他只答:“我不清楚这方面的情况。”
尽管会上已经达成共识,但苏洛仍不放心,会后,她追到杨锐办公室询问。
杨锐惜字如金,只答不知。
苏洛恼了,一拍桌子,“把县领导电话给我,我直接问他们。”
“你如果问县领导,他们当然是同意的。”
”那不就行了?”
“可是,你想过吗。即使有公路,即使可以免贽住宿,即使可以每天坐校车,那些孩子就一定会去吗?他们的父母、爷爷奶奶就一定会送吗?即使在本村,我都还要经常上门做工作,如果要去那么远,他们根本就不想麻烦!”
“义务教育,强制执行!”
“谁来执行?山里那么多孩子小学刚毕业都去打工,有谁来强制执行过?”
“可是,肖见诚已经提出来要求我们修改方案,起码我们可以去论证一下嘛!”
“你换别人去吧,我不去。”
“你……为什么这个态度?”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听他的?”
”他捐的钱!”
“他有钱就要听他的?苏洛,我早跟你说过,我们是做善事,不是做乞丐!”
“修路也是做善事啊!”苏洛答完这句话时,突然意识道,他说的“乞丐”是指自己。
杨锐站在办公桌后,看着她,忽然说:“沈莹昨天找了我。”
“她找你,我为什么要知道?”
“她哭了很久,求我帮忙。”
“帮什么忙?”
“她怕你把肖见诚抢走。”
“你答应她了?”
“……我没有。”杨锐摇摇头,拿起地上的登山包,背上肩,“我也做不到。”
苏洛心里刺痛了一下,她曾经爱他那么久,他并不真正知道。
“你不用帮,她地位稳固。”
“那你……”
“我?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事情。”
杨锐埋下头,久久不语,然后,他打开办公室的门,说了一句:“我回山里去了,如果要修路,你另派别人,如果修学校,你再通知我吧。”
接着,他走出了办公室。
快下班的时候。苏洛忽然接到弟弟的电话,他居然从牢里出来了。
苏洛急忙赶到父母租住的房子,弟弟刚刚洗完澡,父母亲早已做好一桌子菜。
“谁送你回来的?”苏洛忙问。
“是周律师。”
“这次没有办什么手续、交什么钱?”
“不清楚,只是说都安排好了。”
“以后还要去公安局报到吗?”
“不用了,说是没事了,而且说我们的补偿款,一分钱不扣,都会拨到账上。”
苏洛长舒一口气,“太好了,你们以后别再去闹事了。”
弟弟忙答:“当然不去了。在牢里,快把我饿死了!”
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吃完丰盛的晚餐。母亲忽然提出,楼下有个二十平方米的自带车库,应该可以改造一下,办个粉店或是麻将馆。
苏杰马上跳起来,惊诧为什么还要办麻将馆。父母亲的意思,却还是干回老本行。
苏洛拦住他们的就业狂想,“这房子不是我们的,怎么能随便动人家的车库呢?”
母亲纳闷地说:“你不是在和他谈恋爱吗?”
“谁说的?”
“不谈恋爱,他对你这么好,他傻啊?”
“总之,我没有跟肖见诚商量好之前,你们不能去动车库!”
“快去商量吧,姐,赶紧结婚算了。”苏杰说得更激进。
苏洛呸他一声。拎着包往回赶。
停车坪里,停着肖见诚的车,苏洛看见,忽然有些高兴、想着马上就能见到他。
电梯往上升,苏洛盘算着,要跟他说什么呢?
谢谢他把苏杰救出来?这似乎有些见外。跟他说父母想开麻将馆?惹他鄙夷取笑。告诉他县政府非常乐意修路,而且杨锐气到返回古坪?这似乎又有些邀功请赏。
还没想好呢,电梯已经到了顶楼,苏洛走出电梯,忽然听见女人的笑声。
笑声从肖见诚的房间传来,房间开着门,肖见诚坐在沙发上,将一个陌生的美女环抱在腿上,那美女正把一颗草莓送进他嘴里。
肖见诚嚼着草莓,看见苏洛出现在门前,他起身,走过来,当着她的面,合上了门。
苏洛茫然地坐在房间里,难道,这也是她应该学习的—部分?
昨天,他说,苏洛,你的人情还清了。
今天,苏杰出狱了。
难道……
正在胡思乱想时,走道里传来两人嬉笑的声音。
苏洛走到门口,看他揽着那女人,往电梯口去。
“肖见诚。”她忍不住喊他。
他回头,明显不快,问:“什么事?”
“我弟弟的事,谢谢你。”
“不用谢。”他准备转身。
她赶紧又说:“还有,县里已经同意改建乡间公路。”
“那个事不用再跟我说,钱已经给你们,随便你们怎么用。”他转身挥挥手,将那女人搂得更紧。
苏洛永远学不会的,就是装聋作哑。
她冲过去,赶在电梯关门前,把门拦住。
“你干什么?”肖见诚问,旁边那女人仿佛受了惊吓,直往他身上靠。
“你先说你干什么?”苏洛反问。
“我?和我女朋友出去吃饭。”肖见诚一边答,—边在那女人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让她先下楼等你,我们俩说清楚。”苏洛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那女人想解这危局,在旁边娇滴滴地插一句:“哎呀,我们约了朋友,要迟到了。”
苏洛忽然伸手,将那女人拖出电梯,自己走进去,关上了电梯门。
肖见诚无奈,喷啧称奇,“母老虎就是说的你吧?”
“对,而且母老虎凶起来,比公老虎更厉害!”苏洛气势汹汹。
“我是不是可以解释为,你吃醋了?”肖见诚转头问。
“如果是呢?”
“那我挺高兴的。”
“然后呢?”
“然后我还得带她吃饭去。”
“我该怎么做?”
“你?你可以在家等我,你也可以出去和朋友玩,随便你。”
“就这样?”
“就这样!”
“你到底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也不用我明说。”
苏洛干脆问到底:“那么……是不是我们之间可以结束了?”
电梯到了一楼,肖见诚走出电梯,回身看着她,“在我,是可以结束了,没必要把你拖在这儿。你看着办,随便你吧。”
他的表情,忽然与昨日判若两人。
苏洛怎么肯示弱,当然说得痛快,“在我,也可以结束了!”
肖见诚看着她,点点头。
电梯门徐徐关上,苏洛的心,咣当一声,落了地。
苏洛默默地走出电梯,女人在旁边嘟嘟嚷嚷,苏洛回头,大吼一声:“滚!”
那女人吓得赶紧窜进电梯。
她回到房间,收拾好东西,彻底离开。
电梯来了,她走进去,摁亮一楼,这一次,完全没有阻碍,她安静迅速地,重新回到一楼。没有人在门外拦着她,她走出大堂,来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重返人间。
晚上,挤在母亲床上睡着,苏洛突然说:“妈,只要钱一到,你给我十万块,我还给肖总。”
“为什么这么多?”
“他给我们的,比这多多了,不想欠他太大的人情。”
“十万啊?那给了你,别的你就不能分了。”
“我不要了,还有,我们尽早搬出去吧。”
“不热闹啊,我们到热闹地方去租个地方,您可以重新开粉店啊!”
“那倒也是。”
“就这么定了啊!”
“好了,别这么啰唆!”母亲翻了个身,睡了。
苏洛把十万块钱塞进周律师包里,拜托他还给肖见诚。
周律师有些为难,“我怎么好意思给,不如你直接汇给他。”
“你有他账号吗?”
“我没有。”
“那不就结了,你扔在他桌上就走。”
“他不会以为我跟你有什么吧?那我可就死定了!”周律师抓狂。
“喂,是你想太多了吧?”苏洛说道。
周律师笑起来,“不如这个周末一起去爬山?”
“好建议,我很久没爬山了。”
“周六我来接你?”
“不行,周六我们要搬家,改天再说吧!”苏洛扬扬手,告辞。
下午,周律师短信发来:钱已交肖总。星期天爬山去吧!
苏洛笑笑,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滋味,她把手机扣在桌上,没有回复。
晚上,苏洛在新租的房子里搞卫生,跪在地上,用钢丝球狠狠地擦瓷砖,一身大汗淋漓。
母亲都看不过去了,几次叫她住手,“别搞了,像是跟地板有仇一样。”
苏洛不听,拿来84消毒液,淋到砖缝间。一股浓烈刺鼻的气味直扑上来,熏得她睁不开眼睛。
忽然手机响了,弟弟在客厅,小跑着把手机送过来,“肖总,肖总。”
没等苏洛阻止,他已经将电话接通,放在苏洛耳旁。
电话里,那人已是醉意朦胧,“苏洛,来,陪我喝酒。”
“我有事,来不了。”
“怎么?还了十万块,有底气了?”
“我在忙。”
“我肖见诚活了这么久,第一次,跟女人睡了之后还得钱的!你这是污辱我?快过来,把钱拿回去!”
“只是个心意,你帮我很多。”
“要感恩,懂吗?苏洛,你要感恩!我帮你这么多,你不能不理我,懂吗?”
“我没有不理你。”
“还钱还找别人?直接来呀,把钱砸在我脸上呀!来呀!你来呀!”肖见诚在那边叫嚣起来。
苏洛的眼睛被熏得热泪如注,但她口气一如既往的清淡,“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有事……有事!”那边舍不得,“苏洛,我给你介绍个男朋友吧,公务员,我哥们儿,条件很好,可不可以?”
“我不要。”
“你总要嫁人的。”
“不劳你关心!”
“我才不关心你呢,苏洛,我关心我自己!你如果不嫁掉,我怎么下得了决心不来惹你?”
苏洛听到这话,心一软,答不上来。
那边半晌没说话,最后挂断了。
苏洛把电话扔在一旁,继续擦瓷砖,汗水、泪水和84消毒液混杂在一起,怕是这世上最凶狠的毒液。
第二十七章 阳光正好,应惜艳阳年
不出一个月,苏洛在办公室,迎接到前来发喜帖的沈莹。
她红光满面,笑脸盈盈,将镀金的请柬送到苏洛桌上。
苏洛抬起头,见她一副志得意满的表情,“苏洛,请你一定来参加,祝福我们!”
苏洛拿过请柬看了看,只问:“基金会每个人都请了吗?”
“没有,只请了你。”
“为什么?”
“你是我们的朋友。”
“朋友?”
“当然。”
“那我会和他那些女人们坐在一桌吗?”
这个问题令沈莹的笑容瞬间僵住。
苏洛把请柬放回桌上,笑着说:“放心,我不会去,你也不必来这里炫耀胜利。至于随礼,一个月前我就给了,你找你老公去要吧。”
沈莹讪讪地离开。
苏洛低头,继续工作。
她心里为自己鼓掌,狠狠地鼓掌。
为什么要鼓掌呢?她也不知道。
肖见诚结婚的前一天,苏洛启程前往古坪县。
并不是为了逃避什么,公路开工,选的吉日与肖见诚的结婚日正是同一天,本就应该去。
基金会正式发函邀请捐款方一同前往,那边接受邀请,苏洛知道,来的一定不会是他。
果然,来的是周律师。
“怎么会是你?”苏洛问。
“也许肖总想给你我创造机会。”周律师答,“反正他已经改邪归正。”
苏洛抗议:“喂,难道我是邪路吗?”
周律师反问:“你花了他这么多钱,难道不是吗?”
“我们是做善事,关注人间疾苦!”
“那你一并把我这个疾苦的大龄男青年给关爱一下吧。”
两人—路玩笑着,倒也轻松自在。
下午,一行人到达古坪,县里的领导都在招待所迎接,苏洛在人群中见到了满老师,她走上前打招呼。
“满老师,你是过来参加仪式吗?”
“不,我已经调到县教育局宣传科工作。”满老师说。
苏洛有些惊讶,“那学校里……”
“学校马上要撤了,这学期上学的孩子也不剩几个,杨老师在那里守着。”
“他—个人?”
“是,而且听说这几天他身体不太好,曾经托信让我送点退热的药进去,我忙着典礼的事,还没顾得上。”
苏洛一听,急起来,“那怎么行?我们来了车,我去送!”
不顾大家反对,苏洛饭都没吃,买了药就往山里赶。
车子行到路尽头,苏洛下车,打发车子回头,自己借着手机的光,摸黑进村。一边走着,一边就有雨往下落,越来越大,几乎连路都看不清了。幸好有上次出入村庄的经验,苏洛终于找到了村小学。
杨锐的房子透着微弱的灯光,苏洛推门走进去,杨锐躺在床上,形容憔悴。
听见响动,他挣扎着坐起来,见是一身湿透的苏洛,格外惊讶。
“苏洛,你怎么来了?”
“我来县里参加公路的开工典礼,听满老师说你病了,赶紧来给你送药。”说着,她从背包里掏出退热药,就着灯光看剂量,“一日三次,一次一到两粒。你现在热得厉害吗?”
她伸手探他的前额,有些烫手,“挺厉害的,那就两粒吧。咳嗽吗,嗓子疼吗?再吃两粒消炎药吧?”
一边说着,她走到旁边,拎起热水瓶想要倒水,水瓶里空空如也。
“怎么没水了?”
“这两天……没时间去烧。”
“怎么这样?老乡们都不来管管你?”
“没有麻烦他们,反正学校也要拆了。”
苏洛忽然记起自己背包里还有半瓶矿泉水,赶紧掏出来,倒在杯子里。
“来,别嫌弃,先把药吃了吧。”
杨锐顺从地把药服下,苏洛帮他睡好,走出寝室,摸进厨房去烧水。
厨房里冷火冷灶,苏洛抓了瞎,柴火灶怎么烧水,她完全不得要领。
忽然,身后传来小小的声音,“苏老师?”
苏洛回头,看见门边一个小身影,原来是小英。
苏洛高兴极了,“小英,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这里上学啊!”
“其他同学呢?”
“今天星期五,他们都回去了。我要照顾杨老师,所以没走。”
“太好了!你会生火吗?我要烧水。”
小英用力点点头,走到炉灶旁,片刻工夫,就燃起了熊熊炉火。
苏洛烧热了水,给自己简单擦洗一下,换了身衣服,将小英送回宿舍,又灌了满满一瓶开水,回到杨锐的房间。
杨锐睡着了,呼吸有些粗重,热度稍减,额头上、脖子上,都是退热药逼出来的汗。
苏洛轻轻地拿手巾给他揩干,他蒙眬地醒来,哑着嗓子说谢谢。
“你好好休息,别说话。”
“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