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苏洛还没来得及回答,喻秘已经从办公室冲出来,对杨锐高喊:“杨锐,回来了?快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杨锐只好转身往喻秘办公室走去。
喻秘亲热地将他揽进门,反手把门关上了。
那个沾满尘土的登山包还在地上静静地躺着。苏洛看着那包,有点回不劲来。
小秦在一旁忿忿地说:“这个杨锐,怎么只跟你打招呼?跟我说句话会死吗?好歹我和他也是同学一场。”
“你们也算不上同学吧?专业都不同。”
“怎么不算,同学校,同年级!我们学校就那么一点大,有个帅哥,全体女生共享!”
苏洛听得笑起来:“怎么共享?”
“呃……”小秦思考了一下:“就是……晚上睡觉前,说说他的八卦什么的。”
这倒是没听说过,苏洛很好奇:“他有很多八卦吗?”
“那当然!”小秦神秘地说:“你要知道,我们师范学校女生多男生少,他又是学生会主席,多少女生投怀送抱啊!他的女朋友基本上……每个月要换一个。”
苏洛瞪大了眼:“这么多?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有时候,他还脚踩两只船,有女生为了他决斗呢!”
“决斗?怎么决斗?你该不是骗我吧?”苏洛匪夷所思。
小秦一本正经地回答:“既然知道是骗你,怎么还这么有兴趣?”
苏洛这才明白小秦在逗她,笑起来,作势要打她。
小秦连忙躲开,脚下却被登山包绊住,差一点倒在地上。
苏洛又赶紧去扶她。
小秦好不容易站稳,拿脚踢了踢那个包:“装的什么呢?这么沉?”
“是啊!”苏洛费力地把它移到脚角,说道:“这么破,也该换个新的了。上次我们搞活动,好像还有一个这样的包,我去找来给他。”
“你可别随便换他的包!”小秦忙打断她。
“为什么?”
“这个包是他前女友当年送的生日大礼,意义特殊。”
杨锐曾经有个女朋友,感情深厚,当年与他一起下乡支教,后来因忍受不了艰苦,与杨锐分手,独自返回城市。这是基金会人尽皆知的故事,也是领导用来形容支教扶贫如何艰苦伟大的必备案例。
苏洛并不惊讶,但也没再接茬。包上的拉链开了个口,她俯身下去,把拉链拉好。
小秦见她这样,忍不住说道:“苏洛,你可是与天斗,与地斗,还要与人斗,不容易啊!”
“斗什么?你别乱讲!”苏洛无力地否认。
幸好小秦办公室的电话响起来,她冲过去接电话,放过了苏洛。
女人暗恋男人,说来说去,总有些抹不开面子。
苏洛在办公室坐着,不知道干什么好。
天色已晚,杨锐终于从喻秘的办公室出来了,看见苏洛还在办公室,有些惊讶:“怎么还没下班?”
“我在写一个报告。”苏洛假装在键盘上忙来忙去。
“该回家了,快七点了。”杨锐费力地背起那个登山包。
“你去哪里?”苏洛赶紧问。
“找地方住一晚。”
“你的房子呢?”
“我难得回来一次,没必要租,已经退了。”
“到我们家住一晚吧?反正我弟很少回来。”苏洛发出邀请。
杨锐想了想,摇头道:“算了,我就在旁边的招待所住,方便些。”
苏洛说这段话,已经是鼓足了勇气,她在杨锐面前,总是嘴拙。
杨锐走出去几步,又回过头来,说:“晚饭吃了吗?”
“还没呢!”
“有约会?”
“哪里会有约会?”苏洛用力地否认。
“那一起去吃点吧。”杨锐随意地说。
同事之间,到了饭点,也常会这样约吧,苏洛跟在他身边下楼,心里揣测着,或者,莫不是他也想和她在一起?
楼下有个做煲仔饭的小馆子,杨锐走进去,熟络地和老板娘打招呼,然后带着苏洛坐在最里面的小桌旁。
饭馆很小,桌子很小,大家都是挤挤挨挨地坐在一起。地上满是来不及打扫的卫生纸、竹筷、扔下的骨头。杨锐吃得很快,额头沁出了汗,苏洛低头吃的时候,离他特别近,两人的头顶都快碰上了,但不吃的时候,抬头坐直,又似乎离他很远,隔着桌子,各踞一方。
一只肥胖的猫在人腿间穿来穿去,找寻食物。如果有人不小心踩到它,它会发出奇怪的嚎叫,但并不离开,仍在继续穿梭。
杨锐转头看看那猫,说:“城里的猫不怕人,乡下的猫就不同了。”
“它们怕人吗?”
“也不是怕人,它们只是会和人保持距离。其实在乡下,也许是地方大,人少的缘故,每个人都能够保持距离。”杨锐从旁边的纸筒里扯了一截卫生纸,递给苏洛,自己也扯过一截,擦了擦汗。
苏洛接过卫生纸,也放下筷子。
“不吃了?”
“嗯,吃不下了。”
“还剩这么多,不好吃吗?”
“也不是,我今天胃口不好。”苏洛没说谎,昨晚的酒气到现在还在胃里盘旋。
杨锐看着那大半碗煲仔饭,神情有些惋惜。
苏洛发现了,忙说:“我打包回去。”
杨锐听她这样说,自嘲地笑道:“对不起,我真是个十足的乡下人,抠得很。”
“不!不!我本来就想打包回去的。”苏洛连忙招呼老板娘拿饭盒。
苏洛拎着饭盒,陪杨锐向招待所走去。她从侧面看他,发现他比以往更瘦,肤色黝黑,下巴的弧线格外俊美。
她拿手抵了抵杨锐的登山包,仿似无意地问:“装的是什么,把包都磨得这么破了。”
“哦,是山里的一些石头。”
“石头?”
“我明天找学地质勘探的朋友验一验,看是不是矿石。”
“如果是的话,那就好了。”
“嗯,可以开采出来卖钱。”
“他们有了致富的方法,你也可以回来了。”苏洛高兴地说。
杨锐停下来,颠了一下肩,让登山包更贴紧身体,然后他答:“还有很多地方,比那个山沟更穷。”
“那你……”苏洛不由得问:“总得回来啊,难道在乡下扶贫一辈子?”
“我没想那么多。”杨锐答。
这话听起来,让苏洛迷惘。
招待所到了,杨锐回转身对苏洛说:“我到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陪你进去。”
“不用了,我又不是第一次来,你别管我了。”
苏洛只好点点头,转身走开。
她的心里在交战,好不容易见一面,又无甚收获,依她平日的脾气,恨不得开门见山,直接表白,让对方痛快地给个准信。
但是,鲁莽其实只缘于无心,但凡真心真意对待的人,多半都是患得患失,谁又敢随意地捅破那张纸?有纸隔着,毕竟还有回转余地,一旦说开了,对方接受当然好,不接受的话,岂不是生机全无。
苏洛拎着饭盒,埋头往回走,像以往很多次一样。
杨锐忽然在身后喊她:“苏洛……”
她忙回头,杨锐走过来,提起拍卖的事:“那批东西,你也别太急,能要回来就要回来,如果硬是不行,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可是,你的学校……”
“学校是要修,但我们是做善事,又不是做乞丐,别太冤屈自己!”杨锐坚定地说。
苏洛只觉得心潮翻涌,这句话她早就知道,但今天杨锐说出来,却让她豁然开朗。
“嗯……我知道!”她抿嘴,点点头。
杨锐微笑着,忽然伸手拍拍她的头:“好了,回去吧。”说完,他转身走进招待所去了。
苏洛盯着那背影,说不出的喜欢。
、(九)
城市的夜晚,比白天还要喧闹。在街道上游荡的人,成群结队,竟比白日里还匆忙些,每个人的眼底多少都有茫然。
苏洛忽然不想回家,她决定去看看父亲。
到了父亲家楼下,有几个老人在楼道口下棋,认得她,大声问道:“妹子,来看老苏吗?”
“是的。”苏洛忙答。
“他现在晚上不在家,在上班。”
“上班?”苏洛觉得奇怪,她没听父亲说过。
“对啊,晚上守传达室。你不知道吗?”
“他没告诉我。”
“有个把月了,就是那栋楼!”老人将手朝远处的高空一指,苏洛顺着他的手望过去,一幢高楼在不远处矗立着,隔着这一片高低破败的棚户区望过去,那光芒四射的楼顶,简直就像是浮在半空中。
苏洛道声谢谢,迎着那栋楼走过去。
虽然看起来很近,但绕着小街小巷,足足花了半小时,苏洛才走到大门前。
远远地,可以看见他父亲坐在一个小桌子旁,正趴在那儿认真地写着什么。大厅的玻璃门大部分都关了,只留下半扇门给人出入,苏洛走进去,父亲并没有发现。
“爸,写什么呢?”苏洛站在桌前,问道。
“小洛来啦?”爸爸抬头,见是她,很高兴,扬起手中的本子给她看:“我在写值班日志。”
苏洛扫一眼,发现父亲的字歪歪扭扭,想必是年纪大了,拿笔拿不稳了。
“您要值到什么时候?”苏洛问。
“从晚上七点,值到明天早上七点。”
“这么久?睡哪里呢?”
父亲连忙摆手:“哪有地方睡哦?要坐在这里,还要定时上下巡视。”
“那怎么行?您这么年纪了,怎么还可以值通宵班?”
父亲笑着站起来,伸伸懒腰:“没事,我白天可以睡嘛。”
“多少钱呢?”
“一个月一千二。”
“太少了,别干了!”苏洛有些心疼。
“反正一个人呆在家里也没事,出来打个工也好,日子混得快。”父亲说起来有些凄凉。
苏洛最怕听到这样的话,心有戚戚,无话可答。
父亲看见她手里拎着饭盒,问道:“乖女儿,给爸爸送吃的来了。”
苏洛惭愧,答:“是今天的晚饭,没吃完,我打了个包。”
“什么?”
“煲仔饭。”
父亲伸手过去摸一摸,说:“还没冷?”
“对,没多久。您吃吗?”苏洛明白他的想法,主动问。
“好啊,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父亲忙答。接过盒子,在抽屉里翻出去双筷子,大口吃起来。
“没吃晚饭吗?”苏洛问。
父亲含糊地说:“今天下午打牌打得忘了时间,来不及吃了。”
“您自己一个人住,生活上还是要照顾好自己。”苏洛忍不住唠叨起来。
父亲不停地点头,三口两口就把那点饭吃完了。
苏洛从钱包里拿出五百块钱,塞进他手里:“上次听说您头痛,有时间去医院看一下。”
父亲点点头,也没有推辞,将钱塞进裤口袋里。
“那我先走了,有事打我电话,不要到家里去。”苏洛叮嘱道
“我也是想过去看看你们。”父亲送她出门,口里解释。
“也没什么好看的,都是过日子。”
“你的个人问题解决了没?”
“老样子。”
“你也有二十七八了,要抓紧啊!我看我们这楼里就有不少有钱的年轻人,改天我打听一下?”
苏洛听到这话,迅速打断:“不要!你别干这种事!我不会见的!千万不要!”
“好!好!不要就算了。”父亲赶紧表态。
两人站在那半扇门口,苏洛准备告辞:“爸,那我先走了。”
父亲忽又问道:“听说你们那里要拆迁,是不是有这回事?”
“好像听苏杰说,有这回事,我不太清楚。”
“哦……”父亲正准备继续说什么,有人从大厅里走出来,到了他俩身后,出不得门,说道:“麻烦让一下!”
苏洛和父亲赶紧让到旁边,两个男人走出来,其中一人与苏洛视线相撞,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诧异,很快,便开始由衷地洋溢出得意的笑容。
与此同时,苏洛在心里呻吟:真是——见鬼了!
那人把视线转向苏洛的父亲,点头赞道:“你做得很好!我要向物业公司提出表扬!”
“谢谢!谢谢!”苏洛的父亲虽然莫名其妙,还是马上热烈地道谢。
“我们这个办公楼,确实要加强管理,尤其是下班时间,闲杂人等不要随便放进来。”肖见诚补充道。原来,他以为苏洛来找他,被保安拦在门外。
“你这话什么意思?”苏洛在旁,忍不住问道。
肖见诚瞟她一眼,口气轻淡地甩一句:“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在工作时间,与我秘书约一下。”
“我又不是来找你的!”苏洛马上顶回去。
肖见诚志得意满,哪会相信,依旧说:“不过,关于拍卖的事情,我们按法律程序来比较合适。”
“确实要这样!我们会走法律程序,和你这种人,也没什么可谈的。”苏洛如今的心态已是不同,口气自然也硬气了许多。
肖见诚却以为抓到她痛脚,马上反问:“跟我既然没什么可谈的,那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谁知道你在这里?我到这里来,是找——我——爸!”苏洛用力地一字一句地回答他,然后将手挽住了父亲的臂弯。
局势逆转,肖见诚窘在那里,看着苏洛得意地晃着父亲的胳膊。
父亲依旧不明就里,微弓着背,陪着笑脸。
肖见诚不由地轻咳两声,借以调整姿态,然后绷着脸,一本正经地指指身后,说:“那行!以后有什么事,你直接和周律师联系。”
苏洛这才注意到,跟着他出来的,就是上午见到的周律师,周律师微笑着向她点头,苏洛也赶紧送过去一个笑脸。
然后,她将视线转回到肖见诚身上,轻快地答:“没问题!我也不想麻烦肖总您!”
肖见诚转身走下阶梯,周律师随着他一道往下走去。
苏洛继续晃着父亲的胳膊,看着战败者的背影,心中很是高兴。
“小洛,你怎么认识他?”父亲在旁边问。
“工作上打过交道。”
“你跟他说话怎么没有礼貌呢?”父亲还是老规矩,开口就谈礼貌。
“他对我也很没礼貌啊!”
“可是,他很有钱啊!这座楼都是他的。”父亲用敬畏的表情指指这座楼。
“那有什么了不起?有钱人没一个是好东西!”苏洛无动于衷,她松开父亲的手,打了个呵欠:“我困了,回家睡觉去!拜拜。”
“路上小心点,走有灯的地方!”父亲赶紧叮嘱。
“好!”她应着,一蹦一跳地下了阶梯,向自家的方向走去。
没走多远,她发现脚下的路突然变亮了,自己的影子清晰地投射向前方。
一转头,明亮的车灯刺眼地跟在身后。
苏洛有些紧张,这里都是办公楼,入夜后,人迹罕至,她下意识地往人行道的内侧走去,手里紧紧地抓着背包带。
然而,那车子没有驶远的迹象,反而,伴着她,渐渐停了下来。
、(十)
苏洛的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她左右观望离自己最近的建筑物,准备随时撤退。
车门开了,有人从驾驶座走出来:“小苏!”
苏洛逆光望过去,是刚刚在门口见到的周律师。
“周律师,你好!”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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