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无眠。
S市声名显赫的两大家族的联姻,是以新婚之夜,新郎新娘分房而卧告终。
最初的时候,舒妤是很习惯余阳整日泡在外面的,她有时甚至会害怕他回来。童话里的故事被一场奢侈的婚礼,和冷冰冰的家族交易打破。舒妤依然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唐卓然,想他们的社团,想他们的大学。
这场婚姻一开始,就是各怀鬼胎。也许唯一没有变的,便是余阳对林佩婉若有似无的感情,他从来不会在舒妤面前提起这个名字,舒妤却清楚地知道,他每每不回家,都是和林佩婉在一起。
五年柴米油盐的生活,或许早已磨光了舒妤对童话里爱情的憧憬,她开始不再那么想念唐卓然,努力去忘记,甚至开始对她苍白的婚姻生活有了一丝不一样的期待。
她想她是爱余阳的吧,哪怕只是一点点。
这五年里,林佩婉什么手段都用过,割腕、出走、车祸……她眼睁睁地看着余阳疲惫地来回奔走。他可以越出婚姻的界限,为林佩婉做一切,却永远也没有办法甩脱婚姻的枷锁。
其实舒妤从来没有恨过他,哪怕无尽的婚内冷暴力,她对余阳总是同情多过恨意,她太了解那种煎熬了,就像一开始,她和唐卓然被活生生拆散,分隔两地的痛苦。
这场纠结的婚姻里,林佩婉和她,本来都是地位对等的受害者,只不过,她首先卸下防线,爱上了她的“丈夫”,才使林佩婉成了面目可憎的第三者。尽管林佩婉遇事冲动,做了很多过分的事,让她在这五年里吃了不少苦,她不卑不亢,冷心待物,也不觉受了莫大的伤害。
其实她已经很累了。
林佩婉闹得最厉害的时候,舒妤三不五时接到劝慰的电话,尤其是她的母亲,日日叫她忍,为了顾全家族的面子,为了联姻的利益,千万不能离婚。
如今一拖就是五年。
这桩不正常的畸形婚姻,让她身心俱疲。林佩婉自然不甘心一辈子躲在不见光的地方,这五年来,波澜不断。她是和叶端晴一个圈子沾边的小模特,圈内作风并不太好,叶端晴也曾经提醒过舒妤,要小心这号人物。
其实小心又如何呢?他们两情相悦,在外看来,林佩婉是不折不扣的“小三”,舒妤心里清楚,她和余阳的婚姻,除了有一张没用的废纸,还剩下什么呢?谁“三”谁还不一定呢。
林佩婉是一个很懂得为自己争取权益的女人,圈子里没少借余阳的名头炒新闻。舒妤不大爱搭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新闻闹得最厉害的时候,甚至连余阳的那几个兄弟也表现出极度的关心和担忧。
向昊隅一通“慰电”打进余家大宅的时候,余阳正在客厅里看报表。那是个不阴不晴的周末,余阳难得在家,电话是舒妤接的,她一听是向昊隅的声音,便本能地想把电话递给余阳。
被向昊隅连连阻拦:“别别别……嫂子,不找二哥,哥儿几个天天腻在一起还不烦他!我是来找你的。”
舒妤有些纳闷,那时她和向昊隅还不是太熟,没想到向昊隅会把电话打到家里来找她。
“嫂子,周末要不要和Sunny出来一起烤肉?你闲在家也没事,思思姐又出国了,你正好缺个说话的人,小明星还算听话,正好给你物色个玩伴。”
她从来不知道向昊隅还这样心细,听他提到思思,心里就明白了,想必是温思懿人在国外,不大放心她一个人孤身应对这么多突发事件,因此拜托向昊隅照看点。
那个时候向昊隅和叶端晴的关系还不明了,那帮朋友都知道向昊隅身边有个混娱乐圈的“小明星”,向昊隅也三不五时就上八卦娱乐头条,折腾得他够呛。用向昊隅的话来说就是,“凯风”那群王八蛋羡慕他的知名度,天天调侃他傍了个“小明星”。“小明星”很快在他们圈子里成了叶端晴的代号。
“嫂子,有空就出来玩,毕竟一个圈子的,让‘小明星’给你分析分析敌情……”
想起向昊隅平时人前一副严肃的样子,这会儿就像小学生讨好老师那样,估计又有什么把柄落温思懿手上了,她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嗯。”舒妤低应一声。就是从那时起,她和叶端晴才慢慢熟起来。
“谁?”窝在沙发上的余阳冷不防问。
“向总。”她低头。
“老四?”余阳狐疑地瞟了她一眼,随即拿起一旁的西服,冷冷丢下一句话:“晚饭我在外面吃,今晚不回来了。”
她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呆呆站了好久。
她也看娱乐版,自然知道,那天是林佩婉的生日。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眼泪悄悄爬出了眼眶。
、第三章 晚归的丈夫
“太太,下楼了!今天去湘章老太太那儿吃吗?在家里吃现在就可以开饭了!”
楼下请来的煮饭阿姨在催晚饭,舒妤从回忆里抽回了游离的思绪,挺着大肚子走出了卧室,准备下楼。
“今晚不去湘章了,开车过去还要个把钟头。……太太还没吃晚饭吗?”
“是了,最近胃口不大好,总犯困,午饭也没吃多少,下午的时候,给太太熬了一盅燕窝,勉强吃下些。”阿姨回答。
“怎么就胃口不好呢?”他像个小孩子,锁着眉头问。
“大概是有身子了,困倦乏怠,午睡也起不来。也好,孕妇少食多餐,更健康些。”
他停顿半晌,才微微“嗯”了一声。
舒妤又轻轻缩回跨出楼梯的一只脚,呆呆地愣在那儿。她半晌才反应过来,余阳今晚在家!半个钟头前,女佣才摁电铃通知她,余先生刚刚到家!
她没有半分高兴,反而有些不适应。上一次见到他,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了。
舒妤此时站在楼梯口,能够清楚地听到他和阿姨的对话。三月不见,他似乎温和得出奇,那口气里,竟隐隐有些对她关心的意思。
她犹豫一番,最终还是下了楼。
看见她下来,阿姨热情地招呼:“太太,要是困,吃完饭再去打个盹。今晚正好和先生一起开饭。”
他正在脱外套,听柳阿姨这么一说,便看过去。愣愣地盯着她。他扔外套的手就那样僵在那里。
舒妤被他盯得不好意思了,便轻轻说一声:“吃饭吧。”
他也没说话,扔了外套就跟在她后面。
餐桌上,阿姨已经把碗筷都整齐地放好了,菜正一样一样端出来。
舒妤锁着眉头:“吃不下。阿姨,我要的小米粥呢?”
“哎呀!”柳阿姨一拍大腿,“我给忘了!小霞随口一说太太今晚要喝小米粥,叫我熬着……这么一忙,我怎么给忘了!”
舒妤还没接话,坐在对面的余阳竟撩开桌布站起来:“我去做吧。”说完,便向厨房的方向走去。
阿姨连连阻拦,拗不过,也跟了过去。
舒妤倒是吃了一惊,这不像余大少爷平时的作风。但她是知道余阳会做饭的。
他很早就离家,赌气出走的时候,和连凯一起参过军,也是在部队里认识被老爹发配去锻炼的辜鸿博一伙的。他们天不怕地不怕,违了军纪就被罚去当了一阵子火头兵。做饭就是那个时候学会的。“凯风”那几位到现在还拿这件事互相调侃。
舒妤正胡思乱想间,那位已经端着个小碗走过来了:“吃吧。”他小心翼翼地把碗放在舒妤的桌前。
清清淡淡的一碗小米粥,还配了两个金灿灿的煎鸡蛋。他很细心,怕舒妤嫌口味太淡,又没胃口。
舒妤不说话,只埋头喝粥。
余阳也不找话,更是闷着头吃自己的饭。
他今晚的表现确实有点反常,放在平常,这是舒妤想都想不到的。不过席间还是找不出一句话,大概他们之间早已习惯用沉默来相处。
小米粥稀薄,舒妤解决得快,吃完便放下碗筷。他这时才抬起头来:“晚上叫阿姨再给你熬一盅燕窝,家里血燕还有吗?”
她乖乖点头:“可能要半夜才想得起来吃,要给阿姨加班费呢。”
余阳顿了一下,仿佛在对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孩子的衣服都准备好了吗?”
舒妤一愣,这是六个月来,他第一次主动问起孩子的情况!
她低声回答:“和妈妈逛街的时候买了几套。思思正把满满小时候的衣服找出来打包,准备送过来,给这个宝宝穿。妈妈也说,小孩子不要总穿新衣服,多穿穿别的宝宝穿过的才会健康。”
他听得很认真,突然木讷地问:“为什么?”
“大概是新衣服总有味儿吧?不知是什么化学成分。旧衣服都被宝宝去过味儿了,细菌少……”舒妤也是一知半解,只得按自己的理解小心翼翼地回答。
他低低应了一声:“嗯。”
晚餐结束后,余阳闲着没事,一个人跑到新装修的婴儿房,敲敲打打开始组装婴儿床。
“不必这么费事,下次去逛育婴店,买一个现成的就好了。”舒妤正好经过,跟他说了一声。
他抬起头:“这个组装的是谁送来的?现成的恐怕没有合适的式样。”
“不晓得,亲戚朋友送了很多育婴用品,还有很多没拆封。不喜欢现成的话,去育婴店里定制一个小床也不错,委托设计公司,只要是知名的,设计出来的效果应该不错。”
只要是关于孩子的话题,她总愿意说很多。
余阳放下手里的活,随便收拾一下准备去洗手:“那随意吧,定制的也好。老六最近注资给他女友开了家设计公司,听说水准不赖,就让他们练练手吧。”
错身而过。卫生间里响起了哗哗的水声。
舒妤隐隐有些懊悔,他难得对孩子上心,自己两句话倒是泼了冷水。
不过话又说回来,余阳今天的态度大异往常,让她很不适应。为着这个孩子的到来,舒妤娘家的压力也小了些,她早已为这个孩子、这桩婚姻想了条出路。数个日夜的不眠,她深思熟虑,决然想抛弃从前她一人孤立围援的婚姻,走出这样尴尬的困境。也许这个孩子,也不愿生在充满冷暴力的家庭吧。
然而,余阳今天的反常,几乎要打破她的一意计划。
她怕自己会为了孩子,下不了狠心。
“吵架了吗?”舒妤挺着大肚子,靠在门边。
他正用毛巾擦脸,听见舒妤的声音,错愕地看她一眼:“嗯?”
“你们吵架啦?”
他不敢置信,盯着舒妤又问:“谁?”
“你和林佩婉。”她说。
确信得到了肯定答复之后,他的眼睛瞪得能吃人。余阳一甩手,暴躁地将毛巾扔在浴室的直立镜上,雾气蒸笼的镜子顿时被砸出一团鲜亮的痕迹,他向她大声吼道:“这是你说的话?这是你对你丈夫说的话?”他轻轻“嗤”了一声:“外人看来,她才是原配!这句话……就像你在胆怯地询问你的情人,他和家里那位原配妻子是不是吵架了!”
舒妤迎上他的目光:“这是你给我的一贯错觉,余先生。”
她语气平静,不卑不亢,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余阳愣在那里,许久才吃力地摆摆手:“宁宁,你平静的可怕。”
舒妤也一愣。
宁宁,那是她小时候的乳名,自从爷爷去世之后,已经没有人这样叫她了。只有小时候一起长大的玩伴,才知道她还有这么个静静软软的乳名。
爷爷是村里的教书先生,那个时候还开着私塾。舒家到她父亲这一代,才开始经商发迹。小时候,父母创业维艰,她被寄养在乡下爷爷家,文文静静地跟着爷爷念书。老式的书塾,书声朗朗。她甚至还在散发着青木味道的桌上,念过《女则》。悄悄静静地坐在课堂里,听着哗哗翻书的声音,趴着便睡着了,抹了一脸的口水。下学的时候,爷爷推醒她,把学生们下课树上掏的鸟蛋递给小孙女当小玩意儿玩。
“静女其姝。”老旧的线装书上有这样一句话,她那个时候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爷爷嫌“静”字未免太过清淡,“姝”字不若动人,便择了一个偏义的“宁”字配他的小孙女。
宁宁,宁宁。漫山遍野地喊。
宁宁,静女其姝。
后来她回到城里,父亲的生意已经越做越大,早已是S市有名的商业巨头。他们住的地方离军区大院很近,她大半的童年都和大院里的孩子们一起度过。那时她老追着连凯后面跑,男孩子们皮,常常打架。她拍着小手掌大叫:“小凯哥哥加油!”多数时候是连凯撂倒一群人,最终大BOSS出场,撂倒连凯,余阳擦擦鼻血从地上爬起来,招呼一声:“宁宁,以后你给我喊加油,哥哥就帮你买冰棍!”她咯咯大笑起来,屁颠屁颠毫无节操地撂下连凯,跟在余阳后面:“好啊好啊!阳阳哥哥给宁宁买冰棍!”
连凯在滚滚尘土里抹了一把泪眼,一生的耻辱啊!
后来小丫头宁紫苏成了连家的小女儿,她和温思懿带上小紫苏,横行大院无人敌,天天做墙头草骗冰棍吃。紫苏的加入,才让大院里有了“大宁宁”“小宁宁”之分。再长大些,几乎没人再叫她宁宁了。
宁宁,静女其姝。--你抢冰棍的时候一点儿也不静呐!连凯总是这样扯她歪歪扭扭的小辫子。
宁宁。
很久没有人这样叫她了。
一时被余阳突如其来的称呼惊住,舒妤撩了撩头发,苦涩地笑:“我还以为你在叫紫苏呢。”
这一说,又想起了不该想的事,舒妤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紫苏和连凯,也是一笔烂账。她们从前这三个大院里欢欢喜喜一起长大的女孩子,一样的苦命,感情一路波折,想要一份平平淡淡的生活,竟难于登天。
余阳回过神来,淡淡地盯着她,又重复了一遍:“宁宁,你平静的让我害怕。”
舒妤挥了挥手,刻意回避:“孕妇情绪波动不能太大。”
言毕,她扶着楼梯扶手,有些困难地爬楼梯,向卧室走去。
余阳站在那里,只听得舒妤沉沉叹了一口气。就是这一声叹息,竟让他举起的手不知放下,让他没有勇气追上去。
这场家族利益错杂的婚姻,只用四个字来形容,那便是,身心俱疲。那个从前像个小跟屁虫跑在他后面嗲声嗲气地喊“阳阳哥哥”的小女孩,那个一根冰棍就可以让她开怀大笑的小女孩,早已嫁做人妇。他们的童年、少年时代交错在一起,彼此见证对方的成长轨迹,从第一次逃课,第一次恋爱,第一次离家,他们曾经的故事毫无交集,却能零星地从长辈口中得知对方故事里的真命,何等秀于林。
然后,他们彼此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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