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春又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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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春又回-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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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若蘅神不守舍地摇头,惴惴别开眼,顾沁文一掌击在桌面,豪迈嚷道:“岂有此理!哥,随我杀到那鸡窝里去,把他揪出来暴揍一顿!”她一激动抬手打翻了自己的茶碗,顾锦书还没出声,阮春临训斥道:“胡闹!”她和颜悦色对邱若蘅说:“若蘅,放心,我给你做主,这就让人把他绑回来!”
“老夫人、我——”容不得邱若蘅置喙,阮春临气势逼人地一挥杖,家中壮仆倾巢出动,扑向扬花尘,不一会儿,就将宿醉的顾凌章毫无悬念地架了回来。
一见他邱若蘅的心便揪了起来,这般形容枯槁,面色青中泛白,她急忙去搀扶他,口中低声轻唤:“相公,你醒下,是我,是若蘅啊。”
顾凌章摇来晃去的身子一顿,双眼撑开一条缝看了看她,勃然大怒,一用力将她推到一边,吼道:“贱人,谁是你相公!”
其余人先是一惊,阮春临、顾沁文的脸上微现愠色,顾锦书和顾齐宣则一个更加吃惊,一个摇头轻叹。
邱若蘅在众人目光中,再近前些去说:“相公,你醉了,我们回房里,让我伺候你休息吧?”
她看着顾凌章的手臂,犹豫一下,还是伸了过去,刚碰到衣料,他抬脚把她踹在地上,说:“别碰我!恶心的东西,你以为你是谁?让你伺候我?我宁愿留在扬花尘!”
顾锦书惊愕地瞪大眼,脱口而出:“大哥!”他是真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的所见所闻。
“你也给我闭嘴!谁是你大哥?你们这对狗男女,我跟你们没有关系!”顾凌章兀自大叫,吓得其他人噤若寒蝉。
“大哥,你这是……疯啦?酒喝多了会这样吗?”顾锦书不可思议地伸出手去想要摸顾凌章的头,阮春临忍无可忍,快他一步端起桌上茶碗,一杯冷茶泼在顾凌章脸上。
茶水顺着他头发滴滴答答,在襟前洇湿一片,茶叶挂在眉弓鼻梁上,十分狼狈,顾凌章又一阵笑,道:“泼的好。”
“大哥确是疯了!”顾锦书斩钉截铁道。
“顾凌章,你给我仔细听着!”阮春临声色疾厉、一字一句道,“若蘅她自进了顾家的门,一直恪守妇道,同这家中的每个人相处融洽,对你更是上心伺候着,能娶到这样的媳妇,你还有哪里不满?是,我知道,在这门婚事之前,若蘅对锦书确有钦慕之心,但那是之前,老婆子我这双眼睛还没瞎,看得出来他们两个清清白白,对得起天地对得起你!你这狼心狗肺的死东西!知不知道你这样说,是会毁了锦书前程,更可能害得若蘅无端端丢了性命的?”
顾凌章面无表情听着这番话,唇角挂一抹冷笑,邱若蘅噗通跪在地上,磕着头道:“老夫人息怒,不是相公的错,是妾——”
她突然哑了一样空张着嘴,眼中悲惧交加地看过厅中每一个人,最后望着顾凌章,嘴唇动了动,伏□去,泣道:“是妾对不住相公,前些日子,小叔遭人陷害入狱……”
顾凌章一颤,猛地打断她:“住嘴!”他抓起邱若蘅,死死盯着她,有那么一瞬,邱若蘅似乎从他怒火炽涨的眼里看到了一丝万念俱灰的绝望,他冷冷道,“你还真是心疼他,去长宁寺为他祈福求签还不够,还熬了几夜绣出一件百蝶夜穿花,拿着它去求陈总兵的夫人,你们若真是清清白白,你会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邱若蘅一惊,继而一怔。
厅里静了静,众人都面露异色,各自揣测。半晌,顾沁文惭然道:“原来哥的事情,大嫂也出了力呀!对不起大嫂,沁文以后再也不背地骂你了。”
阮春临心下大慰,自己果然是没有看走眼,多么贴心又知道疼人的重孙媳妇,偏偏可惜是嫁给了顾凌章!如果当初顾锦书没让邱芷蕙迷得神魂颠倒肯听劝,现在在她眼前的就是一对郎情妾意的璧人!哎,孽缘!她的天作之合,没了。
顾锦书更是感激连连,一个劲道谢。
只有邱若蘅愕然凝视着顾凌章,一双眼似乎在问他,为什么。
他嫌恶地甩开她,神情冷漠,邱若蘅踉跄着站稳,忍不住又去看他,他却再不愿意与她有半点目光的交对。邱若蘅忽然明白过来,他对自己,以及对这个家,恐怕已是恨到了极点,所以,连解释都省了。
阮春临点出两个护院来,勒令他们把顾凌章看紧了,一旦他再去扬花尘鬼混,立刻回来禀报;其余人或苦口婆心、或威逼利诱地劝他珍惜眼前人,别胡思乱想。顾凌章不理不睬,他虽然没有再流连烟花之地,却也不肯回家,除了商铺、盐会、酒家以外,剩下就是泡在工坊里作图,没日没夜地监督工匠们赶制宁王交代下来的任务——那块乌金楠木寿屏。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一眨眼过去了半个多月,重阳节至,邱若蘅带着暖儿、银秀在厨房里收拾刚采摘下来的新鲜菊花花瓣,打算做糕给阮春临下酒。
顾凌章不在的这些日子,她倒也不曾得闲下来,阮春临喜欢找她聊天,而内容都是与顾锦书这个让她得意的曾孙有关;顾沁文喜欢找她一起瞎逛,一逛起来就没完没了,成箱成车的玩意往家里搬,女孩儿家,你说喜欢个首饰衣裳也就罢了,虽然首饰衣裳顾沁文也爱,但她更爱那些稀奇古怪、或是单纯能让她发泄的东西,比方说,山里长的大蘑菇,就因为大得跟油伞一样,她花了二两银子买下,高兴地举着走来走去;又比方说,一块破玉石,就因为看着像顾凌章的侧面——邱若蘅觉得一点也不像,可顾沁文非要说这能让她联想到那个守财奴——本打算花五两银子买下,因为遇到一个跟她一样无聊的千金小姐,俩人争着争着就抬到了二十两,二十两啊!许多普通人家一年的收入!更离谱的是她得手后掂了掂,狞笑道:“短命鬼,这就是你!你去吃湖底泥!”就命家仆将那玉石高高抛起扔进了湖底,看得卖主目瞪口呆,顾三小姐的恶名又一次传遍扬州各处旮旯。
顾沁文以为邱若蘅和她一样讨厌着顾凌章,她以为自己找到了一起致力于反抗顾凌章的盟友,她们姑嫂二人,加上太奶奶,拧成一股绳,不遗余力地打击守财奴短命鬼,多美好理想的生活!可是她很快发现,每当她孜孜不倦地抨击着顾凌章时,邱若蘅总是露出怅然若失的表情,不反驳,可也不帮腔,让顾沁文很没成就感,几次下来顾沁文忍不住想,要是邱若蘅的个性像邱芷蕙那么呛就好了——邱芷蕙好像也不喜欢顾凌章?
重阳这日清晨,全家人在佛堂陪阮春临一起吃素,顾凌章照例不在,正当其乐融融之际,顾锦书开始不和谐了,他问邱若蘅道:“大嫂,大哥二十岁生辰就快到了,你说,我准备点什么好呢?”
他对面三个女人都是一怔,阮春临率先愠道:“提他做什么,败兴!”顾沁文眼珠骨碌碌一转,击掌同时口没遮拦一番:“对了,我怎么忘了这一茬,下次短命鬼再惹我,我就买个小人回来,把他生辰八字刻上去钉!”
邱若蘅恍惚了一瞬,低声问顾锦书:“相公的生辰,是哪一天?”
顾锦书道:“就在这个月,十八。”他又很兴奋地问阮春临,“太奶奶,我听学广说,二十要行冠礼,是不是很热闹?好不好玩啊?”
邱若蘅的思绪缩回了自己的壳里,对了,二十岁,这对顾凌章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一天,及冠,取字。正式成人。
阮春临重重哼道:“有什么好玩的。”她想了想,露出头疼的表情,又叹道:“就算帮他筹备得妥妥当当,他也未必然领情,说不定连面都不露,我这把年纪了,何必苦操心,自讨没趣!要办,你们办!我不管了!”
顾锦书“哦”一声,兴高采烈地同邱若蘅商量,而顾沁文因为有热闹可凑,自然不会反对,至于现场是帮忙还是帮倒忙,那真的就要看三小姐心情了。
这些事情,远在工房里的顾凌章全然不觉。
他反反复复研究着图样,改了又改,其间给朱冠亭看过几次,大约第三次朱冠亭就已经挑不出毛病了,他却还不满意,嫌哪里不够细致似的,又改了几稿,朱冠亭笑道:“我这算是找对人了。”天子性情顽劣,不喜寻常事物,屏风若是合他眼缘,一步登天亦非不能。朱冠亭只当顾凌章醉心仕途,觉得很正常,所以除了时不时催问一下进度之外,一切由他。
顾凌章在琴棋书画方面的天赋,全然承自母亲冯小屏,有过之无不及。他也不喜教条桎梏,不论作诗作画,填词造曲,总是另辟蹊径,自成一格。可惜,扬州的文人圈子唾弃他攀附权贵,商贾圈又将他归为朝廷的爪牙,敬而远之;至于官场,朱冠亭思忖片刻,觉得顾凌章若是真的卯足了心思混,所得绝非仅此而已。他承认有点看不透这个年轻人,不知道他究竟追求的是什么,明明有才情,亦有手段,却在哪里都是个不容于世的异类。
夜渐深了,工匠们都已经歇下,顾凌章聚精会神描着隔层上的镂花,烛豆轻跳,笔头长长的影子在纸上晃颤,他停下来,等它们重归安静,才又揉了揉手腕,续上方才那一笔断处。
天色泛起了鱼肚白时,他终于觉得乏了,手背按在唇上想打呵欠,却吸气过深,喉咙刺痒,一阵猛咳,他担心喷到图纸上,忙用袖子掩住,搁笔转过身去,倒了一杯茶,先润一润嗓,待不适感消除些许后,再一气灌下。而后就手持杯子,顺势发呆。
窗子叩叩响了两声,顾凌章狐疑地投去一瞥,估计是风大,没当回事,他把茶杯放回盘中,那叩叩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换成了门,同时,顾锦书的脸从门缝里露出来。
“大哥,你这是刚起身,还是没歇呢?”
顾锦书习惯了顾凌章的冷漠不理,自顾自走到桌前,看一眼那比拳谱繁复出千万倍的图纸,眼睛都瞪圆了:“天!这都是大哥你画的?光用看的就要我命了!”
“别碰。出去。”顾凌章道。
“嗯,我不碰。我早上刚练完功所以顺道来看看,很快就走啦!”顾锦书说着拖一个凳子在顾凌章跟前坐下,完全没有马上走的迹象,“大哥啊,你都快一个月没挨家了!后天你满二十岁,好像要行什么礼才对,你今天会回去的吧?”
顾凌章微微一怔,后天?自打娘亲去世,他就再没做过生辰,唯一有概念的,就是二十岁,因为孔良在他幼时说过,以他的身体恐怕很难活到及冠,顾凌章记住了这句话,这一年相当于他的鬼门关,想不到竟然就在后天……可是继续一想,什么狗屁大夫,胡说八道,他现在不是好端端的吗!顾凌章随意瞥一眼衣袖,看见星星点点的几片斑纹,在衣料上有些突兀,他转了转袖口,一片深色血渍跃入眼帘,他木然看了会儿,突然一震。
“大哥,你是现在跟我一起回去呢,还是晚点我再来接你呢?”
顾锦书没太注意到对面顾凌章的脸色变化,仍在那里兀自说着。
“走!”顾凌章打断他,厉声说,“马上给我走!”
“啊?啊!”顾锦书站起来,没等他迈步,顾凌章扭头拼命咳起来,扑到水盆边上,拽下架子上的绢布浸在水里,然后淅沥沥地捞起来捂在口鼻上,咳嗽声被闷了下去。
这一次他在口中清楚地感觉到了某种粘腻腥稠的液体,顾锦书叫道:“哎呀!孔大夫说过,不要让你受凉的!这里这么湿冷,早知道,我就不应该让你留下过夜嘛!”说着,把刚随手关好的门又打开来,过来扶起顾凌章,道:“大哥,我先送你回去,然后去找孔大夫!等等,这、这是什么?”
他一把抓住还未浸入盆内的绢布,硬是从顾凌章手中抢过来细看,“哇!有血!大哥,你这次真是熬得太狠,不得了了,我还是马上去找孔大夫吧,你在这里等我不要动!”
顾锦书嗖的一声就跑了,顾凌章勉强歪坐进椅子,看着晃动的水面,一股深深的恐惧自心底破土翻涌上来。
他是真的就要死了?就要去另一边和娘亲重逢了么?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刀山火海,不见天日?他觉得怕。茫然四顾,这儿没什么好,却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竟还让他留恋,他想,应该是不甘,在屏风完成之前,在亲眼看到顾家分崩离析之前,他不甘心就这么死去。
顾锦书拽着衣衫谈不上整齐的孔良,跌跌撞撞冲进了工房。
孔良一看顾凌章的气色,就叹了口气,顾锦书睁圆眼睛,孔良忙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我来好好瞧瞧。”
顾锦书等在一旁,顾凌章赶他出去,他不干,孔良将二人打量一番,和颜悦色道:“锦书,你跑得快,劳你去医馆里将我书架上第一排第七本医书取来吧。”
顾凌章一听就知道是个借口,支开了顾锦书,他朝孔良淡淡道:“我果然只能活到二十岁?”
孔良手指按在他脉上,眼睛却盯着他的脸,看得仔细专注,良久,孔良道:“你娘泉下有知,要是知道你这样看不开,不知该有多伤心!”
“我看不开?”顾凌章猛一抬眼,心绪浮动,又想大咳,好容易强自压下,他哑声说,“罢了,孔大夫,我不想再听你那套说辞,我清楚你不会告诉我真相,你也不必说了,我早已不需要知道。当然,我想怎么做,你也少管。”
孔良摇摇头,顾凌章又问:“请你直言,我还有多少时间,可以安排自己的事?”
孔良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
“你若是肯听我的,放下那些俗事,放宽心态,活到你太奶奶这个年纪也不是不可能!可你若是一意孤行,总跟自己过不去,觉得所有人都与你为敌,那么随时随地,都可能是你的死期末路。更甚之,现在的你,和死去的人有什么区别?”
一番话说得顾凌章愣了愣,突地轻笑道:“说得对,这么多年,我跟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他目光陡然转厉,瞬即又恢复平静,轻声自言自语,“顾凌章早就死了,留在世上的不过是个皮囊,又有什么紧要。”
×××
九月十八这天,邱若蘅起了个大早,把昨夜缝好的长袍拿出来又看了一遍,她选的是天青色的匹缎,感觉很衬顾凌章,领口用银白色的线绣着小小一排头脚相连的“寿”字,中间用蝙蝠隔开,这是她最大的心愿,希望她那个眉眼淡淡、看着总是有些忧郁的丈夫,能多福多寿。
此外,就没有什么装饰了,她觉得顾凌章也不会喜欢太过花哨的衣裳,不过在前襟夹料的反面,她鬼使神差地绣了几句诗经,就是那首“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绣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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