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是哭笑不得,朝天花板翻个白眼,终是忍不住地笑了。
“你是早有预谋的吧!”
就在林筝刷牙洗脸的空档里,卓宁曦到了她宿舍楼下,甫一见面,林筝便又好气又好笑地说。
“只有这样我才能和你坐同一班啊。”他挥了挥手里的两张票。
“你也去南京?”林筝吃惊道。
“嗯,我要把你一路护送回家,然后……”卓宁曦停在这里,恰逢一辆出租经过,他抬手拦下。
林筝懵懵地等着后半句:“然后什么?”
他去后备箱放好行李,坐进车子拉上门,才一板一眼说:“然后让你的父母知道,他们的女儿是和谁在一起啊。”
林筝心跳如战鼓,她的确喜欢卓宁曦,喜欢到无法冷静分辨他这些话是发自肺腑,还是油嘴滑舌,可是喜欢归喜欢,她却做不到像他这样,亲昵得理所当然。
卓宁曦是第二次到她家做客,上次也是寒假,他谈吐不俗举止得当,早就赢得了父母一致的欢心,这回更是连三令五申大学不许谈恋爱的老爸都明显松动了,说是如果碰到十分合适的,那,那他就不管了。
席间父母还提到了张慕阳,说:“上次那个小伙子也很不错呢,是宁凝的男朋友吧?这次怎不一起来玩?”林筝用牙签叉着水果,闻言扫了卓宁曦一眼,说:“他们俩被棒打鸳鸯了,宁凝让家里打包送出国,慕阳也在家族安排的相亲中煎熬。”
追根究底这全是因卓宁曦而起,他却丝毫不以为耻,还高深莫测地微笑道:“好事多磨,注定在一起的话,谁也拆不散;轻易就能分开的,那只能说没缘分。”
他的轻描淡写让林筝一头汗:“你好狠的心啊,一个是你妹妹,一个是你兄弟,你就这么折腾他们。”
“上辈子欠了我的,这辈子来还债。”卓宁曦说,“没办法,谁叫我发现建筑在别人痛苦之上的快乐,尤其快乐。”
晚上卓宁曦去酒店,林筝送他下楼,回来后,父母在沙发上摆开了架势,一个道:“说,这小子是怎么把我女儿追到手的?”一个道:“说,你俩是怎么走到一起去的?”
林母白了林父一眼。
对此,林筝也是云里雾里,不甚分明,许久她耸耸肩,不太确定地说:“他说,他上辈子欠了我的。”
×××
二零零二年的除夕姗姗来迟,大年初二就是西洋情人节,也是上海博物馆大型顾绣展出的第一天。
除夕夜里林筝和卓宁曦互相拜年时,他主动问她,后天的情人节,要不要一起过。
林筝很想,但有点犹豫:“才初二啊,你不用陪家人走亲戚吗?”
“少陪一年死不了的。”他在电话里笑,“再说我倒无所谓,可某人要是再没进展,接下来的几个情人节就只能死到国外去哭了。”
林筝知道他指的是冯宁凝,忍俊不禁:“那,约好了,一起去上海看展出吧,我们四个人,不见不散。”
除夕夜好像是一道分水岭,只要跨过,一夜之间,大地回春,万物复苏。街头的积雪化了大半,春节期间,上海几乎是一座空城,林筝坐在飞驰的出租车后排,看着窗外镀上一片灿烂春光的花花世界,心中也不自觉地相信,一切有情人皆会在今天成为眷属。
她住得最近,所以到得最早。把邀请函交给接待人员后,被领着穿过走道,安置在一间休息室里,林筝留意了一下,发现休息室门上挂着她的名字,不由感激戴逢卿的细心。
接待人员将她的邀请函换成了一张磁卡:“这个可以进入所有的展厅参观,在展柜前面的机器中插入磁卡就会听到讲解,如果累了请回来这里休息,很高兴为您服务。”
游客寥寥无几,柔软的红色地毯和一排排打着金黄暖光的小灯组成了整个博物馆安静温柔的基调。林筝在若干展柜中缓步穿行,那些展品精美绝伦,可林筝仍一心想要看到她的扬州小屏,仿佛此行就是为它而来,只有看到它一切安好,她才有心思去欣赏其他展品。
然而林筝寻遍所有展厅,不见她心心念念的屏风,她回到休息室,问接待人员一共有几个展厅,接待员回答:“东南方向还有一个,入口摆着非请勿入的牌子,你一定是没有进去过吧?”
“我可以进去?”
“当然,你的卡可以进所有展厅嘛。”
谢了接待员,林筝来到她说的12展厅入口,入口处立着一块“非请勿入”的不锈钢站牌。那是一道走廊,里面也没有灯,昏黑一片,她两手按着左右墙壁,一步一步前行,拐个弯后,看到了出口的光亮,当即不假思索,加快步伐。
眼前一片光明,不同于其他展厅打的灯,来自天空的阳光透过头顶暖房玻璃,铺满整个庭院,院中有一株开得正好的梅树,一条人工瀑布,一道篱笆,一口井,一座扇亭。
此外还有三间小屋,林筝怔了许久,推门而入,那扇屏风被封存在玻璃柜里,摆置一角,林筝把磁卡□旁边的机器插槽,然后,她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卓宁曦的声音。
“这是一个发生在四百多年前,古城扬州的故事。一对邱姓姐妹自京城南下,于扬州开设绣坊十指春风,也就由此结识了当地经营盐业的顾家……”
十八岁那年,她在梅花谷遇到深爱的人却不自知。
命运安排他成为她的丈夫,牵着她的手,走过了足够她回忆一生的两年。
分别时刻,他说:“来生我定去寻你,我们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你果然找到我了,凌章。
林筝双眼模糊,笑着眨了眨眼,视线恢复清明。回头时,卓宁曦正站在门口。深色呢大衣,墨绿围巾,脸上带着一别经年不改温柔的笑意。林筝依稀又看到那个着青色长袍的身影,向她走来,拥她入怀,在他怀里,她感觉到当年戛然而止的时光又开始流淌,未能善终的情缘悄然抽枝,十世轮回,方能幸福一次,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有遗憾了。
林筝想起什么,收敛情绪,抬起头问:“对了,宁凝和慕阳来了吗?”
卓宁曦一阵莞尔,了然揽着她,把她拉到窗边:“你自己看。”
林筝扶窗望去,冯宁凝坐在中庭那口井的井沿上,正四下张望,神情有几分好奇新鲜,林筝想去与她打个招呼,刚举起手,卓宁曦一把按下:“有好戏。”
好戏?林筝露出询问神色,这时有人从那条昏暗的甬道中出来,不是张慕阳又是谁?冯宁凝抬眼一瞥,哼道:“无聊吧?”
他温温的一笑:“怎么会呢。”
“你看得懂吗?”
“呵呵,”张慕阳傻笑两声,“不懂。”
林筝忍俊不禁,捂住了嘴,冯宁凝没好气说:“不懂你还来看,我可没逼你。”
“你没有逼我,是我自己要来的,我看不懂没关系,你喜欢就好啊。”
冯宁凝有些不明所以地朝他望去,林筝挑眉看向卓宁曦,他冲她高深莫测地点点头,指指那两人示意,继续看戏。
半晌,冯宁凝状若不在意,说:“你爸今天不是安排了你跟魏千金吃饭的吗。”
“那个啊……”张慕阳下意识接话,突然一顿一愕,“你怎么知道?”
冯宁凝白了他一眼,上次她就张慕阳和卓宁曦的关系向女方乱扯一气,张春深十分头大,找到冯母告状,顺便向魏家道了个歉,那一对儿金童玉女似的狗男女才得以继续交往,冯母严正警告女儿,从今往后休得胡闹,否则连春节都不让她在家过,提前扔出国门走向世界。
张慕阳歉疚的笑了:“对不起,要你帮我,害你被骂。”
冯宁凝不耐烦地摆摆手,随着远渡重洋的日期逐渐逼近,她现在的心情是每况愈下,正所谓虱子多了不痒,被骂两句算什么。
“那你还愿意继续帮我吗?”
冯宁凝心说我人都不在国内了还怎么帮你?你的相亲对象一看,找你有事的是通越洋电话,傻子才信。
“别指望我了,自己不喜欢的话要学会拒绝。”
张慕阳尴尬道:“我就是不会拒绝异性啊,你知道的。”
“现在是找老婆,你以为百货公司里选手表呢?”
“百货公司的手表好拒绝,我说我买不起就行了。”他诚挚地说。
冯宁凝气结,连卓宁曦也听不下去了,骤然扬声喝道:“张慕阳!”
他吓一跳,战战兢兢抬眼望来,卓宁曦优哉游哉道:“你是不是忘词儿了?”
哦,张慕阳做了个了然的手势,转向冯宁凝,一脸勤恳地继续:“你如果愿意帮我,我、我就不用再相亲了……”
冯宁凝思索了一会儿,没想明白,皱着眉问:“怎么个帮法?”
“因为有女朋友了,自然就不需要再相亲……”他嗫嚅说。
卓宁曦嘴角一抽,林筝也扼腕叹息,这告白简直太不浪漫,太太太太平淡了,果然冯宁凝半天才反应过来:“……有女朋友?姓张的,你让我假装你女朋友?”冯宁凝大怒:“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不不不,我——”张慕阳没想到她是这么理解的,连连申辩,但越急就越发口拙,冯宁凝起身便走,情急之下,他放弃了所有的计划,猛地拉住她手腕,往回一扯,随后一手环箍住她肩膀,一手托着她脑后,深吸一口气,满脸视死如归,气势破釜沉舟地……亲了下去。
林筝惊喜地睁大眼,卓宁曦凉薄道:“吻技真差。”
冯宁凝过了几秒才发现自己被吻了,被这个曾经让她情不知所起却一往而深的男孩。至今她仍困在对他的迷恋中,蹒跚前行,泥淖深陷。她想一跃而起,挣脱控制,找回矜持,身体却迟迟不肯发力,像是自顾自的替她决定了要将这珍贵一吻进行到底。
终于,她慢慢软了下去。
卓宁曦凉凉道:“就没见过接个吻像做人工呼吸的。”
林筝嗔笑着拍了他一下,附在耳边低声问:“慕阳怎么突然开窍了?”
“唔,这家伙自打得知冯宁凝要出国就一直蔫蔫,我一不做二不休,把她那本日记给他看了。”卓宁曦毫无羞耻心地回答,听得林筝无语。
两片柔软的唇离开,带得冯宁凝不觉睁开眼,那一眼直直望进他瞳孔深处,她猝不及防,看见了内中自己的倒映,她怔了几秒钟,刷的一下,两颊红透。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酡颜相对,一开始卓宁曦当哑剧看,后来发现不但是哑剧,还卡碟,不乐意了,要出去推波助澜,被林筝劝住,张慕阳讷讷松开冯宁凝,低声说:“我、我家里的情况你都清楚,你家里的情况……我也了解,好像说了句废话?那个,你是个好女孩,呃不,你简直太优秀了,优秀到,我连想都不敢想,不过虽然现在我很一般,但我会努力,成为配得上你的男人,我——”
“好了!”冯宁凝打断他,半晌噗嗤一笑,捧正了他的脸一字一句说,“打住,别说了,我又不是要找郑冠那样的。”
说罢,轻轻踮起脚,主动回吻。
郑冠是谁?张慕阳一脑袋问号,显然在想这个问题:“我认识吗?”
不过,反正冯宁凝说了,她不找那样的,认不认识也就无所谓了。
林筝拽拽卓宁曦的袖管,他偏过头,看她比了个V字,一阵好笑,伸出食指戳戳她的额头。林筝莞尔之余,回头去看屏风,从她这个角度,正正能看到那屏风中所藏匿的秘密。
你对一朵花动了情,奈何她却没动心。她对流水动了情,而流水自傲不以为然。清泉总该是这世上最多情柔情的灵物了吧?纵然是它也不能打动巍峨的山岗。那青山在人们眼中可谓最最无情冷硬,却恰恰是它,脉脉包容了天下间所有孤苦无依的伶仃。
林筝想,故事的一开始,大抵是我爱他,而他不爱我;故事的中间,往往是相爱却不能眷属。到了故事的结局,无论悲喜好坏,每一种感情都总有它的归属。在专属于你的那一段尘缘里,当你终于看见了青山的妩媚,料那青山见你,亦应如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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