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把吃的做好的时候,发现母亲已经睡着了。坐在床边看着母亲苍老的脸,乔筱木觉得自己真的不孝,总让母亲担忧自己。
刚在这儿买下这房子的时候,她曾经要母亲搬过来跟她一起住,母亲死活不同意。乔筱木无法说服母亲,因为在家乡那儿,母亲惦记着更多的东西:她的工作以及父亲的气息。
工作可以放掉,可是,家乡那儿有关父亲的一切却是母亲无法割舍的一份情怀。
母亲曾经说过:这辈子能跟一个人恰好看对眼,恰好结婚,恰好能有孩子都是一种妙不可言的缘分。乔筱木想,自己与林渊也是恰好看对眼的,恰好结婚,恰好……差点有孩子。
母亲曾经是异常幸福的女人。她十岁以前,母亲的照片都是笑的,十岁以后,母亲很少拍得出笑得由衷的照片。
父亲在她十岁的时候因为忽然被查出癌症去世,葬在家乡山上的那个陵园里。母亲守着回忆生活,至今十八年了,都没有再嫁过人。每年的清明节跟七月十四号一定会去山上看望父亲。父亲是在七月十四号那天去世的,正好是邪门的鬼节。
大学的时候,乔筱木到了这座繁花的城市读书,清明节学校并不放假,就没有时间陪着母亲去过。直到她工作之后才又每年都回家陪母亲。
她翻了翻日历,忽然发现过一个星期后的四月四号又是清明节。自己这样糊里糊涂的,差点忘了这个日子。
夜色正浓。
窗外的黑夜是无边无际的,掩盖了那些色彩斑斓的欲望,喧嚣也趋乎安宁。美好的东西恰如那繁星一样,闪闪烁烁,惹人仰望。某些记忆也如势不可挡的潮水一样,从内心深处涌入脑海。思绪开始绵延千里,一些不愿触及的往事也浮出来。
乔筱木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的坟前,一定有月光洒照。
二十一年前,她七岁,破格从一年级跳级到二年级,父亲笑容满面地用油纸给她的新书包上漂亮的封面,摸着她额头说:“筱木,你真聪明!”
那时候她喜欢挨着父亲的腿摇头晃脑地背唐诗与乘法口诀……父亲总是夸她。
她记得刚上五年级的时候,学校发的自然书中有一节是教你做一种名字叫“走马观花”的灯的。她与父亲一起用蜡烛、铁圈和书中画有小马的那张特殊纸片,做出了“走马观花”,模样有些像孔明灯。点燃蜡烛,那被弄成圆筒状的纸片就会不停地旋转,煞是有趣。
乔筱木当时曾问父亲:“这个为什么会转?”
父亲说:“这个就跟物理有关系了,等你上了初中高中好好学习自然就知道。”
乔筱木说:“那好,等我知道了,我跟爸爸说,爸爸你要看我说的对不对啊。”
父亲点头,笑呵呵的。可是这笑容还没结束,父亲的脸色就变得煞白煞白的,手里的“走马观花”也掉在地上。
蜡烛点燃了纸片。这灯霎那间白燃成灰烬,只留下铁圈。
父亲就此病倒。撑了一年多,最后还是因无法医治而去世。
初一的物理还没告诉乔筱木为什么“走马观花”灯在点燃蜡烛的时候会转。
对父亲的记忆就此戛然而止,如断了线的风筝,猛地栽倒泥淖里,怎么也拧不起来洗不干净。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记忆慢慢沉积在心的最底层,好像很久没有翻开的旧书,落满了时光的尘埃。但是一旦某天翻开这些记忆,却又是如此清晰。
也许很多年后,她也会像回忆父亲一样回忆自己跟林渊在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她希望自己能够忘记那些所有不愉快的事情,只记得那些有笑声的日子。那样的回忆才是美好的。可是世界上又有多少美好的故事?能深深地烙在脑海里的恐怕还是遗憾的事情多。美好的东西总是容易走失在岁月的隧道中。
乔筱木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已经很久没有去想这些不愉快的事情。
这时候乔母忽然醒来,“筱木,几点了?你不困吗?早点休息啊。”
乔筱木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拉上窗帘,扭头对母亲笑着说:“妈,你醒了。我给你盛碗汤,您喝点再睡。”她不容母亲说不就去把汤端来。
乔母笑了笑。
那晚,乔筱木跟母亲同睡一头。她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
第二天很早,乔筱木就起床,她去超市买了许多好吃的。
吃午餐的时候,乔母很小心地问起她将来的打算。
乔筱木说:“将来,嗯,工作吧。”
乔母道:“工作当然是要的,可是你一个人在这儿我很不放心。”
“妈您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又不是没有一个人住过。要不,妈,您搬到这儿跟我一起住吧?”
乔母摇头,“这儿的物价这么高,我也不习惯。要不,筱木,你回家吧。”
乔筱木想了想,还是摇头,“我回家不是没事可做么。”
两人还是无法达成共识。
“你这跟林渊都分了。那你对还有其他的打算吗?”
“没有,现就这样吧,我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工作。”乔筱木说。
乔母也知道女儿的性子,骨子里要强极了,是最劝不得的。
乔母说:“筱木,我还是跟以前一样,你自己想做的时候想走的路我不会拦你的。你只要把自己照顾好了就是对我最大的孝顺。毕竟,路还是要自己走。”
乔筱木笑着给母亲夹菜,“是,我知道,伟大的人民老师。”
正说着的时候,乔筱木接到一家药品公司的电话,约她明天上午九点去公司面试。
面试的过程很不好。
这家药品公司的面试题目很有意思。其中有一个题目是说:“有一只蜗牛从井底爬到井口,每天白天蜗牛要睡觉,晚上才出来活动,一个晚上蜗牛可以向上爬三尺,但是白天睡觉的时候会往下滑两尺,井深十尺。问蜗牛几天可以爬出来?”
这是一个小学生看的脑筋急转弯吧?
乔筱木想了几秒便说:“八天。第一天早晨算起,第九天早晨到井口。”
那位主管对她笑了笑,似乎是在赞赏她的反映能力。
还有一个题目问:请问国际认可的“第一礼仪”是什么?
乔筱木答了握手微笑等等,结果答案是“女士优先”。这她一开始还真不知道。
总之都是很奇怪的面试。
后来那家药品公司似乎很不满意她这三年没有工作。那面试主考官又对她离婚之事抱有更多的兴趣。离婚这属于她的隐私啊!她一急之下就说:“我想贵公司并非诚意想要招人。我还有事,再见!”
这真是糟糕至极的举动。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不理智,其实女性在求职过程中遇到这样涉及婚姻的问题并不鲜见,可是她却那么冲动地丢下那些面试她的人不管。难道嫁入林家也使她沾上那种过于得意的气息?现在是她找工作,不是工作找她,她想自己应该好好调整一下心态。
只是那个主考官真的很讨厌,都四十好几的老男人了,对她露出那种嘴脸,她真想吐。
这才踏出一步就沾了一脚的泥巴。
她想暂时找不到工作也好,自己可以陪着母亲回家,去给父亲烧点纸钱。她想这次回家,应该把家里的沙发换掉,过年的时候跟林渊一起回去的时候,家里的沙发都开始脱皮了。她想看看自己银行卡里还有多少钱,应该还有一些的。
在自动取款前,她被那一串数字吓了一跳。
怎么……怎么会多出这么多钱!
稍一动脑子,她就能猜出这是谁打进来的钱。
她打电话询问林渊。
林渊顿了顿说:“筱木,如果你打来就是问这事情,那么我的回答是‘是’。你千万别固执地把钱还给我,如果你这样做,我只会给你更多的钱。”
“我不需要你给钱给我。”乔筱木语气不太好地说。
林渊道:“你就别倔了,如果让我看到你现在生活得不好,你应该知道我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乔筱木生气地挂掉电话。
她有些混乱,总觉得自己跟林渊没办法断得彻彻底底。
这天下午,天气忽变。
大雨滂沱,春雷阵阵。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O(∩_∩)O~
六.起伏飘摇
乔筱木本来打算四月四号之前跟母亲一同回老家的,可是三月三十号那天,她接到启风化工工业集团通知她三十一号那天去面试的电话。
那天的初试有十几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复旦的毕业生。筱木觉得压力很大。
面试的流程跟以前大体一样,不过对于私营或者外资企业,面试的主考官总喜爱出点花样的。
这十几个人分成两个小组,乔筱木在第二组,总共七个人。一开始主考官给所有人发了一个心理测试,要求每个人在十分钟之后交上来。交完之后,主考官又给没人发了一张题目各异的测试题,都是很简单的专业题。然后,主考官让所有人在这儿等着。
一开始,所有人都安静地等待。
半刻钟过去了……
半小时过去了……
一小时过去了……
许多人等得望眼欲穿,眼巴巴地看着门,特希望那门能够动一动。乔筱木安静地坐在位置上,她也弄不清楚这面试为什么要拖这么长时间,好像在故意磨他们的性子。
门后来动了,结果却是这家公司给所有人订了盒饭。
有人轻声抱怨:“我从来不吃火腿肠……”
火腿肠里难免有亚硝酸盐。
乔筱木看着饭盒里的两荤两素直倒胃口,她这都多少年没吃过盒饭了,这饭看着就没什么食欲,牛肉仿佛被加了太多的淀粉,蒜苗就没炒熟……总之,一看就觉得是没什么水平的人做出来的饭。
乔筱木一口未动。
又过了一会,主考官忽然走进来。
他笑着说:“不好意思,大家久等了。”
乔筱木想:“是等了很久了。”
主考官又给所有人发了一张纸片,说:“今天的面试即将结束,一周之类本公司会通知通过本次面试进入复试者的复试时间。最后,还希望大家能在纸上写点话,表达一些对这次面试的感觉,最好能够提些意见,我们希望能拿来作为参考,以后也好能够让这面试更有效率。”
乔筱木本来想写一点好话的,可是想了又想,觉得自己应当说出自己的感受。现在只是第一轮面试,被刷下去的希望非常大,既然如此,那何不把握机会说点什么,也好让这家企业的主管能够改变一下方法。
她写道:“首先感谢能够有这个机会参与竞争。关于面试,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我不是主考官,对主考官的想法自然无法揣测,所以也谈不上什么意见。只是有两点我觉得贵公司应当适当予以修改,第一,恳请贵公司下次面试的时候能够合理利用时间,我不觉得看那十几张答卷需要四个小时多;第二,贵公司为等待很久的面试者提供午餐是好的,可我觉得今天的午餐有些画蛇添足,是吃力不讨好。午餐也反应公司的条件,无论是谁,都能够一眼看出那午餐的质量。”
她在这一个星期之内要等这家公司的电话,也许会有二试。所以最后没有陪母亲回去。
乔母也不怨她,只希望她能够尽快找到自己喜欢的工作。
四月二号那天,送走了母亲,乔筱木在回家的路上接到了启风化工工业集团的电话。她被通知七号去进行二试。
二试的人一下子少了许多,只有七个人。
面试她的应该是这家公司的HR,是很典型的一对多面试。
开场白是要她进行简单的自我介绍,这几乎是面试的定律。乔筱木早就做好了准备。
主考官看着她的简历问她:“乔小姐,您以前是在来茨集团工作?”
乔筱木点了点头。
“可以透露一下为什么三年前您会辞掉那份薪金待遇都非常优厚的工作吗?”
乔筱木点了下头,犹豫了几秒,最后抬起头,实话说:“因为当时我要嫁人了。”还没等主考官继续问,她就又说,“我是一个忠于想法责任的人,虽然我会为了结婚辞去工作,可是一旦我重新开始工作,我是不会有懈怠,更不会再次放弃。”她目光坚定,淡淡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主考官微微笑着,乔筱木看不出他的笑是什么意思。
接下来的好像很顺利,顺利得最后她觉得自己都应该感谢上天了。
下午回家,她忽然发现林渊在她家门下等她。
“你……怎么来了?”
林渊铁着脸说:“你知道我来是为了什么。”
昨天,乔筱木把钱汇到他银行卡里。
乔筱木道:“林渊,我真的不想要你的钱,你到底要我说多少次!”
林渊向前走一步,说:“筱木,别让我愧疚感越来越深,这样我只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你再次拉回我身边。你最好接受我的钱,这是你应得的,是我欠你的。如果当初我阻止你辞职,你现在应该是一个很成功的化学工程师。”
“林渊!”乔筱木声音大了起来,“我希望我们的事情就这样,以后不要有任何的交集了!”
林渊脸色灰败,“就是说再也不见面了?”
“是!”乔筱木说。
林渊拿出一张银行卡,塞进乔筱木手中,“那好,你拿着这卡,以后我就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密码你生日。”说罢他转身钻进车子里,扬长而去。
乔筱木捏着银行卡,泪光闪闪。她怕自己经常跟林渊来往,真的会生出复婚的想法,索性断得干干净净。
她站在原地,傻了一般地看着林渊离去的方向。
如果人可以这样选择多好:要么永远酣睡,要么清醒不醉。
一个星期之后,筱木接到启风化工工业集团三试的电话。
三试只有三个人,好像这家公司要招两个人。乔筱木暗暗有了些自信。
这次面试他们的是专业人员。
面试主考官让他们三个一起去某个微量重金属测量实验室,好像要考察他们对化学高端分析仪器的熟悉度。这是乔筱木没有想到的。
主考官指着一台用电感耦合等离子体作为发射光源的原子发射光谱仪(即ICPAES)问:“这个怎么用?测量什么的?”
乔筱木正要开口,某个人抢先说:“ICPAES主要是测量七十二种金属元素的,配制一定浓度的待测液按照操作步骤进行操作即可。”那人接着还把如何操作也说了一遍。
主考官耐心地听他说完,接着又问:“很好。如果我要测量一份固体中所含铜的量,那一开始应该配制待测液体的时候大约应当在什么范围?”
“当然是要低浓度的,在109~1011g/L之间,因为ICPAES的检测限度是109~1011g/L,所以称量固体的时候要称量微量的。”那人春分满面地说。
乔筱木叹息了声,声音非常轻,轻到只有她自己能听见。她想这位同志犯了一个非常粗心的错误。
主考官笑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