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的抽屉,展颜会意,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几本老旧的日记本,一页页翻开,发现竟然是妇产科各种病例总结的手稿。
“这是?”
“这是我从医五十年来总结的各种病例手稿,本来打算整理出版,没想到说病就病,现在是力不从心了。”董教授叹息,用力握紧了展颜的手,“展颜,你是我所带的学生中最善良,最有医德的一个,将这些东西交给你,我放心,希望我毕生的心血可以为医学事业做出贡献。”
展颜有些惭愧的低头,“董老师,我现在已经不是医生了。”
董教授看着她,慈爱一笑,“杜小莫和我说过你的事,展颜,人生长路漫漫,我们怎么可以被小小的挫折击垮呢。贝多芬在耳聋后,仍然创作了《第九交响曲》,流传百世。展颜,你要相信自己,这世上没有什么砍是过不去的。”
董教授的一番话重新点燃了展颜的希望,从医院走出来,她让杜小莫帮忙联系做复健,杜小莫看起来似乎比她还要激动。
回程的地铁中,她不时的看向自己的右手,唇边含着一丝自嘲的笑。曾经,她不曾尝试就放弃了,现在回想起来,她都觉得自己无能而软弱。
回到居住的小区楼下已经傍晚七点多。这个时间,楼下一片沉寂,楼上是万家灯火。而那些昏黄温暖的灯光,都与她无关。
展颜沿着弯曲的小路行走,走着走着,却突然停住了脚步。远远的,只见楼门前不远处停着一辆招摇的路虎车,而对面昏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他微垂着头,两指间烟光忽明忽暗,灯影在他身后拖得修长。
依旧是一身笔挺的西装,低调奢华,只是,莫名的多了一分苍凉。“季维扬?”展颜眉心淡淡锁起。
季维扬依旧站在原地,深邃的目光穿透萦绕的烟雾,静静凝望着她,那目光包含了太多的复杂的情绪,展颜读不懂。一直以来,这个男人就深的像海一样。
僵持片刻,他熄灭手中烟蒂,一步步向她走来,高大的身体完全的遮住了她头顶的光线。
展颜微扬着下巴看他,目光极淡。“找我有事吗?”
“搬回这里怎么不和我说一声,我担心你。”
展颜温温的笑,很平淡的那种,没有半分嘲弄。“季总贵人多忘事,我们的契约已经到期了,我没有理由继续住在你那里。”
又是良久的沉默,季维扬深深的看着她,睫毛都没颤动一下,“颜颜,没有契约,只是我想你留在我身边,可以吗?”他的声音低沉暗哑,语气中有无奈,更多的是伤感。
展颜淡漠的摇头,唇边含着一丝苦笑。从她下决心搬出他公寓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真的结束了。明明知道没有结局,何必还要在爱情里苦苦挣扎,这一次,她决定放过自己。
季维扬的神情很受伤,他吃力的点了下头,唇角的笑很勉强。“那好,展颜,用我所拥有的一切,买断你一生,这样呢?这样可以吗?”季维扬没有察觉,他的声音竟然在微微的发颤,呵,原来,他居然在怕,怕她拒绝。
展颜无奈的叹息,刚要开口,却被季维扬一把搂入怀中。扑鼻而来的是浓重的酒气。“维扬,你喝酒了?”
季维扬紧紧的抱住她,头埋在她柔软的发间,深深的吸允着。“颜颜,别急着拒绝,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多久我都愿意等。”
良久,他放开她,却紧握住她冰凉的小手,十指相扣。“陪我去个地方。”
展颜没想到季维扬会将她带到海滨的豪华游轮上。夜色极深,夜晚的海滨是整个S市最热闹繁华的场所。
展颜和季维扬并肩站在甲板上,汽笛声声振动着她的耳膜。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展颜清冷的问道,或许以前她不懂,但现在,她早已知晓那些繁华的游轮中,承载的是多么腐朽不堪的东西。
季维扬侧头看向她,目光极深。“展颜,你现在看到的,就是我的一切。”
展颜蹙眉,略有些不解。
季维扬轻笑,脱下外套搭在她身上,然后点燃了一根烟蒂,随意吸了两口,烟雾随着海风很快消散。
“S市一共有五十一个港口,其中三十九个大港都是姓季的,其余的都是些散港。目前为止,季氏旗下拥有豪华游轮二百三十一艘,这些游轮里面,有赌场、夜总会、私人会所、高档酒店、KTV、还有地下钱庄。这些就是季氏那20%见不得光的东西。”
展颜的眉心越蹙越深,她的人生太简单,根本无法与这些隐藏在黑暗之下的东西产生交集。而如今,季维扬掌控着这一切,摆布着这些在法律与道德之外的东西,他还可以回头吗?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季维扬低笑,笑靥深沉而复杂。他紧握住她冰凉的小手,声音低沉而温润,“展颜,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就是最真实的季维扬,从今以后,不再有任何隐瞒,你也要一样,可以吗?”
展颜的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线,沉默不语。脑海中回想的,却是罗美惠的死,和小颜的消逝。那些就像季氏另外20%的存在一样,只能隐藏在黑暗之下,一但曝光,除了让伤害再一次重复,没有丝毫意义。
“维扬,姓林的……”唐枫突然跳上甲板,说了一半的话,在见到展颜之时,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季维扬淡看他一眼,十分自然的将展颜半拥入怀,“说吧,没关系。”
唐枫一头雾水,从前,季维扬是最不愿展颜接触这些东西的。“林少晟那边又有动静了,价钱已经开到了九位数,让我们给行个方便。他的意思是,只要我们腾出港口,其余的一概无须我们过问。其实这笔买卖还是挺划算的,都是他们在折腾,我们只要在家数钱就行。”
季维扬轻吐烟雾,淡哼一声,“这世上向来没有免费的午餐,到时候姓林的一定会托我们下水。那些东西一但沾上,就很难摆脱。你去告诉林少晟,我说不碰的东西,就一定不会碰,让他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成,我这就去办。”唐枫利落的离开甲板。
展颜静默在原地,目光遥遥看着远处海天相接的地平线。季维扬与唐枫说的隐晦,但她多少也能猜出些,‘那些东西’只怕不是毒品就是军火。
“吓到了?”季维扬温声询问,手臂轻缠在她纤腰。“不用怕,这里的一切,我都会尽快结束。爷爷在世时,最大的心愿就是将季氏洗白,这个愿望一定会在我手中实现。”
展颜抬眸看他,眸光清澈干净。“真的?”
“嗯。”季维扬承诺式的点头,“这几年,季氏的重心都在做实业,即便是金融投资也只占最小的一部分。爷爷在世时常说,实业利国利民,他是想把那些不义之财统统回报到社会中去,那个年代的人是相信因果循环的,他不希望他的罪过报应在季家子孙身上。”
他轻拥展颜在怀,薄唇温柔的贴在她耳畔,“颜颜,我一定会将季氏洗白的,等到那一天,你愿意回到我身边吗?”
展颜微眯着美眸,眸光很淡。她顺从的被他抱着,没有一丝反抗,这具胸膛一如既往,可以给她温暖与安定,可是,他却并不属于她,也可以说,不只属于她一个人。
即便季家不再涉黑,他们之间仍然存在着无法跨越的鸿沟,那就是——陆安琪。
“维扬,你要我回到你身边。那你呢?你可以离开你的未婚妻吗?不在见面,不再联系,从此,天各一方。”她扬着下巴,直视着他深邃的眼眸。
话一出口,她就感觉到季维扬高大的身体明显微颤,他沉默了,而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她苦笑着,眸中有盈盈流光闪动,却倔强的没有落下。离开的那一刻,她就告诉自己,再也不要为这个男人哭。
不是早就知道答案了吗,为什么心还是这么这么的痛。是因为他的誓言太美,承诺太诱。人吗?就在刚刚那一刻,她居然还在期许着,只要他说,我做得到。那么,她就和他回家。
可是,他做不到,永远都做不到。
“维扬,你醉了,今晚的事,我可以当做从未发生过。”展颜容颜淡漠,将肩头的外套取下来,递还给他。然后,踩着高跟鞋,决绝转身。
只是,刚迈出一步,手腕突然被他从后扯住,用力一扯,她便被迫跌入他胸膛。
强烈的吻如疾风骤雨般压在她唇上,疯狂的掠夺,几乎让她无法呼吸。在她即将窒息的前一刻,季维扬终于放开了她,而结实的手臂仍紧缠着她身体,他的目光深邃如海,正翻滚着波涛汹涌的浪。“展颜,我很清醒。”
一直都很清醒,清醒的看着自己为她沦陷。
……
那夜之后,展颜没有再见过季维扬。她的日子变回三点一线,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平淡的不能再平淡。周末的时候,她开始去医院做复健联系,过程似乎比她想象中艰辛,她必须承受生理与心理的双重压力,在每一次失败之后,她必须从头开始,重新尝试,这是一个很残酷的过程,不是所有人都能坚持下去。
展颜心中是有梦想的,她想重新站到手术台上,很多时候,人一但有了梦想,就能突破生理的极限。
“魏医生说你的右手现在可以端起300g重的东西了,不错,进步很大哦。”走廊中,杜小莫与展颜有说有笑。
“可魏医生也说,想要恢复到与常人无异,基本没什么希望。”展颜补了句,但小脸上并没有一丝绝望之色,反而充满了斗志。
杜小莫拍了拍她的肩,“医学是有奇迹的,别担心,我相信你可以。”
展颜含笑点头,“我先走了,还要回去整理董老师的手稿。”
她刚走出医院大门,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带来的却是意料之外的好消息。监狱批准了魏景年保外就医,让她去办理相关手续。
展颜愣在当场,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挂断电。话后,她用力的掐了下自己的手臂,直到一阵疼痛刺激了大脑,她才敢相信,这并不是梦。
她匆匆的赶去了监狱,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办理了所有的手续,手续并不算反锁,似乎只是象征性的走一个过场而已。然后,展颜被告知三天后可以来接魏景年出狱。
等到走出监狱的大门,展颜还有些恍惚,再一次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而这时,手机再次响起,这一次,是季维扬打来的。
“还在监狱吗?手续都办理好了?”他的语气轻唤,却带着掌控一切的威慑力。
展颜随即了然,原来,是他在背后操纵着一切,父亲才得以保外就医。“为什么要帮我?”她淡声询问。她以为,她已经和他说的很清楚了。
电。话那端传来他温润的笑,像大提琴一样低沉好听。“我以为你知道理由。”
展颜沉默,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无论他出于何种目的,对于她父亲来说,这都是最好的结果。其实,他完全可以以此威胁,为了父亲,她必然妥协。但他并没有那么做,这多少让展颜心存感激。
“我要去开会了,你早点回去,晚上回程的车少。”季维扬又交代了几句,不等展颜回答,便自顾挂断了电。话。
她看着不停传出嘟嘟声的话筒,一时间,脑海中一片茫然。
展颜在忐忑不安中渡过了三天,她生怕事情会中途发生变数,而好在,一切风平浪静。三天后,展颜请了假,去监狱中接魏景年出狱。
重新恢复自幼,魏景年被摘下手铐走出监狱的那一刻,身体都在微微的颤抖,眼中含着泪花。
“爸,我们回家。”展颜笑着,搀扶着父亲的手臂。
“好,好,我们回家。”魏景年紧握着她的手,两人一同坐上入城的公汽,远离这个噩梦一样的地方。
展颜的公寓很小,魏景年回来后,自然是住在卧室中,而展颜将自己的东西搬到客厅,看来以后都要住在小沙发上了。
“爸,我这儿的环境不算太好,不过您不用担心,我现在在政府机关工作,等攒了钱,我们就租大一点儿的房子。”
魏景年慈爱的笑着,苍老的面容带着历经风霜的沧桑。“爸爸这一辈子还有什么没见过,只要我们父女在一起,住在哪里并没有区别。孩子,倒是委屈你了。”
“爸,展颜不委屈。”她将头枕在父亲膝上,眸中晃动着晶莹的泪光。
她不委屈,真正委屈的人是父亲。若不是她自以为是的替陆曼芸顶罪,魏家不会弄成今天的局面,父亲也不会锒铛入狱,说到底,是她牵连了父亲,父亲一生最看重的名声,也毁在了她的手上。
“爸,我会慢慢收集证据,总有一天,我会为你平反的。”
魏景年听后,摇头失笑。他的展颜,总是这样单纯而赤城。想要平反,谈何容易,只要季罗两家存在一天,他的冤屈就不可能重见天日。其实,那些都已经不再重要了,就当他欠曼芸的,如今用这样的方式来偿还吧。
“傻丫头,爸爸已经不在乎那些身外物了,地位名声那些虚无的东西都是拿来给别人看的。爸爸现在只要能和你在一起,看着你幸福,我也知足了。”魏景年慈爱的笑着,轻轻的抚摸过她的头。
正是这时,展颜的手机突兀的响起,她看了眼来电显示,居然是季维扬打来的。“爸,我去接个电。话。”
她拿着手机,避开魏景年,到阳台上去接听电。话。“人接回来了?”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温润,展颜甚至可以想象到,他此刻唇角含着的邪魅笑靥。
“嗯。”展颜点头,似乎想到什么,又低低道,“季维扬,谢谢你。”
“你打算怎么谢我?”他的声音中隐隐含着笑意。
展颜紧咬着唇,原本红润的唇片,在这一刻褪去血色,变得十分苍白。他明明知道,除了这具身体,她一无所有,他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不言而喻。
果然,只听下一刻他又道,“今晚回公寓等我,当然,你可以来,也可以不来,我不勉强你。”
他说完,自顾挂断电。话。展颜独自一人站在阳台上,目光茫然的看着远方天际,心中乱作一团。
但她明白,今晚,她是一定要回公寓的,因为,她不想欠季维扬任何东西。
这个下午,对展颜来说,几乎度日如年,但无论她多么抗拒,夕阳西下,傍晚仍然准时来临。
她回到位于金纬路的公寓时,屋内空空荡荡,季维扬并不在。她在玄关处换了鞋子,突然发现鞋柜中多了一双与她带走的那双一模一样的拖鞋。
不仅仅如此,衣柜中挂满了她尺码的衣服,浴室中摆放着她用惯了的护肤用品,还有洗漱用具,这一切看起来,与她离开之前没有丝毫改变,就好像,她从未离去过一样。
展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