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事,你们别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展启浩又叮嘱了好几句,大概也就是让他将沈西菱带回家一家人吃个饭,儿媳妇出国好几年,现在回来了也不去看老人家,实在说不过去。展启浩和倪文霈对此都有点不满,可一想到自己儿子干的那些混账事,也没有立场去要求沈西菱什么,只好给展易铭敲警钟,自己家的孩子毕竟说起来也容易点。
展易铭一向不会在自己父母面前反驳什么,只好连连点头。他从小到大,虽然也做过不少让父母头疼的事,可多半事情不大,当父母的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长这么大,和父母闹得最厉害的恐怕也是自己的婚姻了。
他和韩雨瑟相处比较融洽,虽然期间的轰轰烈烈比较少,但两人性格比较互补,交往多年来极少争吵,那时他就想自己这辈子应该就是和韩雨瑟相处到老了,却没有想过其中会发生如此变故。
和大多数父母一样,展启浩和倪文霈对他的婚姻要求不高,但对方绝对不能是一个毫无家世的女子。他们展家绝对不玩那套“灰姑娘”游戏,也不允许任何人触礁。展家的孩子众多,从小便被灌输了这个意识,也很少犯错。他的几个堂兄,也试着挣扎过,家长相当开明,留在展家放弃那个女人或者被流放,自己选择,没有第三条路。自然也有硬气的男人,放弃家中一切追求所谓的真爱,只是坚持不了几个月,又灰溜溜的回来,面对生活的落魄,真爱和真金相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但展启浩和倪文霈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舍不得流放,可绝对不松口,还是他们的老爷子有办法,一个不注意生病,便要求展易铭娶沈家的二女儿。面对老人家类似临终遗言般的要求,展易铭不得不妥协,于是成就了这样的一桩婚姻,夫妻两看相厌,相遇不如不见。
展易铭伸出手扶着额头,今天并没有喝多少,他的酒量也一向不错,可现在头晕得很,也不知道是哪一个节骨眼出了问题,总感觉今天所有的东西都不正常。
哒哒的声音响起,像一串音符似的。展晓安跑到展易铭面前,凑在他身上闻了许久,“爸爸不乖,喝酒了。”
展易铭伸出手捏着小丫头的鼻子,“怎么还没有睡?”
“杨姐姐讲的故事没有爸爸讲的故事好听,所以睡不着。”杨姐姐是平时带展晓安的保姆,负责展晓安的衣食住行。
小丫头想爬到展易铭身上去,被他给制止了,他现在浑身酒气,也还没有洗澡。他盯了一眼站在另一边正因被“告状”了的杨洁,示意她将展晓安给抱开。但小丫头却固执的不让杨洁碰自己,让杨洁十分尴尬,展易铭自己也很是无奈,还是将小丫头抱起,向二楼小丫头的房间走去。
展晓安的五官大体长得像沈西菱,看得出和她母亲一样将来会是个美人胚子,只是若仔细看,也能发现其细微处有展易铭的痕迹。
展易铭将小丫头放在床上,盯着她的脸瞧。
孩子?他自己最讨厌的物种,以前就觉得这物种一定是用来讨债的,尤其是在当今这个社会,加上孩子又被当做珍奇动物对待,于是让他更没有好感。他还曾想,自己干脆这辈子都不要孩子,免得麻烦。
展晓安才三个月,沈西菱便不可忍耐的将孩子丢下,选择出国。他个人也没有带孩子的经验,每天都听到孩子的哭声,就连晚上做梦都是梦见孩子在哭,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严重萎靡。倪文霈看不过了,才将孩子给带回家养着,可又体弱多病,整天都往医院跑。那时展易铭也才接手父亲留下的公司,公事一大堆,这个孩子便更像累赘。而倪文霈还会每天打电话来告诉他孩子的状况,那一次孩子病得十分严重,倪文霈在电话里面不由得感叹,也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熬过去。听到那句话,展易铭浑身像被冰冻住了一般。
他赶去看孩子,长大了不少,可瘦得让人心疼。他觉得陌生又心疼,尤其是听到孩子的那一声“爸爸”,他的心房被突破。从那以后,他便时常回家看孩子,也和孩子说说话,兴致来时也会逗趣几句。
看他这样子,展启浩和倪文霈终于放心了不少。小丫头病一好,便让展易铭给接回来,毕竟父女两长久分隔,感情始终会变淡。
这一照顾,展易铭便照顾了展晓安四年多,这四年多来又当父亲又当母亲。
展晓安缠着展易铭讲故事,他讲完之后,小丫头才闭上眼睛慢慢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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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上次撞见展易铭和他的那个小女友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天,这五天里,她被派到了另外一座城市为某一个会议做临时的翻译,原本会议举办方早已安排了合适的翻译,可那名翻译似乎临时出了事,于是这边派人顶上。虽然回国已经接近三个多月,但她接受的都是一些文件类翻译,极少有口语翻译,这让她有些紧张,哪怕她表现得还不错,毕竟大学选的是法语专业,又在法国待了这么多年,对这个语种她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
工作的紧密安排,让她几乎快忘记了那次狭路相逢的撞见,而且,那么恰好的碰到一对俊男美女接吻。如果是在大学时期,她一定会拉着旁人一起观赏,兴致来时,说不定也会点评一两句。
只是那个男人变成了她结婚证上的另一个人时,那状况便让人诡异了。她不知道别的女人撞见这一幕应该是什么心情,应该做出什么行为来,可她知道,她当时的心情竟然是预料之中,隐约含着一点意料之外。意料之外是没有想到那个女人会在展易铭身边待这么久,她记得展易铭似乎有花花公子换女人比换衣服速度的美誉,这个女人却能在展易铭身边一直停留,看来花花公子也会找到属于自己的真爱。而意料之中,便是她早已经知道展易铭身边有着这样一个女人,在她怀上展晓安之前,她就知道展易铭和一个女人有着来往,对方是他的大学同学,听说相恋多年。
而真正的看到展易铭和韩雨瑟在一起,则是她怀着展晓安去医院产检回来的路上。她看到她的丈夫停着车在一栋不怎么显眼的楼下等着,不一会儿,从大楼里走出一个女人,熟练的走进车中,两人就此离去。
沈西菱默默的看着那幅画面,竟然诡异的觉得真和谐,至少比她站在展易铭身边和谐多了,何况展易铭对她几乎没有什么笑容,当然她也不怎么介意,一个心不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把时间放在他身上只是浪费而已。
她觉得自己真变态,因为在听闻展易铭和韩雨瑟惊天动地不离不弃的爱情故事之后,她竟然觉得有些感动,恩,确实挺感动。
周末的时候,沈西菱也并未空闲下来,而是兼职为本市某个景区的外国游客当导游。她已经再次回到这座城市,便决定要靠着自己养活自己,证明自己不再是过去那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
她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当初不肯就范嫁给展易铭时,她那盛气凌人的姐姐沈东菱的话。沈家只有两个女儿,沈东菱一手肩负起沈家的家业,成为本城女强人的典范。沈氏出现了危机,需要靠着一场婚礼来解这燃眉之急,于是她沈西菱就不得不做出牺牲。
她从小就被宠坏了,家世不错,成绩不错,外貌更是不错,性格也挺不错,于是内心的骄傲让她绝不屈服。她为何要牺牲自己一辈子的幸福来挽救家业?如果靠着一桩婚礼起死回生,那么这样的家业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母亲求她,父亲和她讲道理,她通通都不要听。自私习惯了的人,不喜欢听牺牲自我完成大业的故事。
她被关在家中不许出门,她就闹绝食,凭着一腔固执劲儿,绝对的不妥协。当她饿得前胸贴后背时,房门被打开了,沈东菱走了进来。
她对自己这个什么都好强的姐姐并没有什么好感,沈东菱太好强了,什么都要争第一,什么都要和别人比,无论做什么都一定要做到最好,对自己又无比苛刻。尤其是沈东菱对待自己的婚姻,完全以沈氏为重,从不考虑其他。
价值观不同的一对姐妹,感情方面自然越行越远。
沈东菱瞧着自己这个妹妹,父母的掌上明珠,从来没有吃过任何苦。偶尔的时候,她也挺羡慕这个异想天开的傻丫头。
“你就算饿死,也得当展家的媳妇。”沈东菱没有半分妥协,瞧着自己的妹妹。
沈西菱不理会她,从小到大,只要是自己想要的,从未有得不到的,于是理所当然的认为,只要自己坚持到底,父母一定不会逼迫自己了。
沈东菱盯着坐着不动的沈西菱,走上前,用手捏着她的下巴,“脸上涂的是最新进口的粉底吧?还有这睫毛,这个牌子国内还没有开始卖吧,让人从国外带回来的?你看你,连一支口红都得用全世界最贵的牌子。哦,还有你的护发用品,那么一小瓶,就得好几万吧?”
沈西菱没有说话,不知道自己的姐姐突然在这个时候提这些做什么。
沈东菱却将她从头到脚又打量了一遍,“沈西菱,你瞧瞧你自己,从头到脚,哪一样产品不是价值不菲?哪一样不是这个家庭提供给你的?从你出生到现在,你的所有花费,哪一笔不是靠这个家?你自己去挣过一笔钱吗?哪怕是一块钱?”她的这个妹妹,就连发传单站在那里都嫌太阳光太灼热,不肯委屈自己一点,何况沈西菱身上所涂的防晒霜价格远远超过发传单所赚取的费用。
沈西菱的脸色逐渐发白,她不仅用的全是家里的,甚至还苛刻的要求自己所有的物品全是最好,像染上了怪病似的,要求自己的一切都必须完美,从头发到脚。而感情上则要求父母对自己百般疼爱,哥哥姐姐对自己关爱……而爱情,这一重重之重的感情,自然也要完美无瑕。
沈东菱推了她一把,“你说,你凭什么过着这种大小姐的生活一点也不付出?你说这个家欠你什么?你不该牺牲一下吗?你有什么资格抱怨?这么多年来,你生日时,全家围着你转。爸妈生日时,你除了打个电话回来,连面都不肯露一下,甚至有时候连电话都忘记打。你说,你有什么资格抱怨?你除了自私的希望别人疼你爱你,你还能做什么?”
太过年轻,还不懂得自私有时候也是罪,当从别人口中提及,才知道自己原来那么的罪无可恕。
她的绝不将就,成为沈东菱口中最厉害的武器,让她逐渐妥协,好像只要她这样妥协,为这个家牺牲一点,她的那些自私就可以从死刑转成无期徒刑,甚至有一天变成无罪释放。
只是多年以后的沈西菱,越发的怀念当初那个天真愚蠢的自己,还敢吼出天真的愿望:我沈西菱,要用最好的东西,要吃最美味的食物,要遇到最好的男人……
前两条,她过去曾经拥有,也许以后也能拥有,可那个“最好”的男人,却早已经离她而去。
沈西菱主要负责翻译,带队的则是另外的一个女孩子,看上去很年轻,但据说已经工作了好几年,浑身上下都带着热情洋溢,让她不自觉的想起自己大学时代,那时的自己也应该是这样自信飞扬。自信的女孩最美丽,不是俏丽的容颜所比得上的美。
女孩名叫杨月,是一个专科生,毕业后便干这一行了。杨月告诉沈西菱,当初自己应聘上这份工作,多亏了自己的笑容。后来招聘她的那位上司告诉她,就是她这个笑感染了他。
沈西菱多半但笑不语,笑得恰到好处,毕竟淑女学堂也学了不少知识,可这样的笑显得有些呆板,甚至不真切。她曾在镜子前看自己的笑,不能多一分,也不能少一分,选择最佳的弧度,练出最合适的笑。她原本以为的最佳笑容,却在看到杨月肆无忌惮笑的时候有些苍凉,最美的只是想笑就笑。
杨月的学习能力不错,跟着不少来兼职的学生学了不少语言,虽然都属于半吊子,但至少能回答外国游客一些很简单的问题,比如厕所在什么地方,比如下去吃饭,跟我走之类的词语。杨月还当着沈西菱的面当场演示,顺便也让沈西菱纠正一些发音。
看着杨月的样子,沈西菱觉得自己的姐姐有时候说的话也挺正确,谁都在为自己的人生奋斗,而自己不费一丝一毫,一切都在手中,于是觉得那些东西都不可贵。归根到底,是自己从不知道奋斗,也学不会努力。
中午是和游客们一起吃的饭,下午又继续逛了几个小时后,杨月便带着游客们回之前的酒店休息,而沈西菱这一天的工作也基本结束。
工作结束之后,她也并没有离开,而是站着桥上看流水。这些年,她总是感觉自己的生活就如同这水,无穷无尽,好似自由,却只能绕山环绕,只能跟随着低处流动。很多时候,风平浪静得过分,可如果真有点风云变动,她又会寝食难安。过去无忧无虑的自己,而今也会变成这副样子,真不知道该随着大流感叹一句现实的残忍还是该埋怨自己没有改变自己生活的能力。
她又站了一会儿,想着该早点回去,吃过饭后看上一部电影或者戏剧,然后好好休息一天。
她刚转过身,还来不及移动半分,腿便被人给抱住了。
“妈妈。”展晓安抱住沈西菱的腿,眼睛瞪得圆圆的,瞧着她的脸,“你是妈妈。”
沈西菱的身体僵硬非常,甚至她不敢看这一张小脸,却又无法动弹。她从不会去想自己的婚姻自己的家庭,于是理所当然的忘记掉她还有一个丈夫一个孩子,她刻意的希望自己不去提及不去想起,好像就真能证明那一切都不存在。她一次一次给自己灌输着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一次一次加深自己的印象,自欺欺人又可笑异常。
可她真不想。
她摇摇头,“你认错人了。”
她不敢多看这个孩子一眼,竟然慌张的逃走,不敢回头看那一张小脸。她没有女儿,没有孩子,没有那一段自己讨厌的婚姻,没有,都没有。
可她的脑海出现越来越清晰的画面,那个在自己怀抱里的婴儿,她对自己甜甜的笑,就差叫出“妈妈”两个字。
安安,她的女儿,手那么软,皮肤那么嫩,躺在她的手心里。
她再也忍不住飞快的向前跑,可跑了一段距离,手摸向自己的脸,湿润了一大片。
像已经走火入魔了一般,她又回过头,像之前的方向跑去,片刻不停。
可当她再一次站在桥上时,那里只有一对小情侣在那里笑闹,他们身上还穿着最新版的校服,在网上被评为具有英伦风,深受中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