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开车一路顺着蜿蜒的山脉,深入了泛鹿山脉的狩猎林区。
密林的深处有一间木头的两层小楼,屋顶覆满了厚厚的白雪,由于在森林中光线不足,屋檐下的灯光亮了起来,男人们大声的喧哗声伴着酒杯碰击声遥遥传来。
泛鹿的工人忙着在屋前卸下马背上的猎物,马夫扛了几杆猎枪正在台阶上擦拭,见到杜柏钦的车驶进,即刻站起让路。
司三率先从后面的那辆车下来,杜柏钦的车直接停到了屋前的台阶下。
杜府的家臣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对着他们微微鞠了一躬:“殿下。”
杜柏钦矜持点了点头,温和一句:“辛苦了。”
宾客们已经下午在山林间策马奔跑了一轮,收获不俗,此刻正在大厅里喝酒吸烟。
女仆走马灯一般地捧上大盘的食物,银质餐盘里堆着面包,酒,炭烤小牛排,和热腾腾的布丁。
杜柏钦带着蓁宁走进大厅去。
座中的鼎沸人声顿时一静。
男士们纷纷起立。
杜柏钦面色平静,扶了扶蓁宁的肩膀,神色平淡地朝座中介绍:“束蓁宁小姐。”
他也不多说一句什么,但也许她跟在身边,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因为满座衣冠楚楚的各位世家子弟的脸上都有些微微变色。
蓁宁笑了笑,出声打了招呼:“嗨。”
男人们很快反应过来,应酬场面做得十足,大家也不拘礼,客套地举杯笑了笑:“嗨。”
亦有同杜柏钦熟一点的人打趣道:“柏钦,终于舍得带佳人出来宴客。”
大家心照不宣地笑起来,气氛很快恢复了方才的热络。
马蹄形的长餐桌的主位是空着的,杜柏钦自然而然地拉着蓁宁坐了下去。
一会儿蓁宁看到两个男人走进来,前面的是谢梓,后面跟着一位略微年长一些的男人,手上提着一个棕色的公文包,面目敦和稳重,蓁宁觉得谢梓脸色有些发黑,他站到杜柏钦的身后,唤了一声:“殿下。”
杜柏钦见到谢梓来,冲着他点了点头,然后对蓁宁说:“我去处理一点公事。”
蓁宁点点头。
杜柏钦起身往一边的房间走去,僻静的小屋亮着灯光,也许是临时的办公室。
蓁宁独自一个人坐在餐桌前,身侧的男士礼貌地替她端了一杯酒,蓁宁致谢一声,捧了酒略有些拘束地坐着,男人们很快继续高谈阔论起来,只是他们身边盛装的女伴们,无一不投射来各种好奇的眼光。
蓁宁确信自己的表情自然目光坦荡,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一丝微笑,可是身处密箭一般的目光中,自然也好受不到哪里去。
这时有人挤入她的身旁:“嗨,蜜糖!”
蓁宁转头,看到香嘉上在席。
蓁宁这回是真心笑了:“嗨。”
香嘉上还是一贯夸张的绅士做派,亲热地吻了吻她的手背,赞美的话说得格外大声:“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美丽动人。”
周围的人都哄笑起来。
男士们纷纷举杯调侃香嘉上:“敬康铎城内无双的勇士。”
香嘉上也不客气,笑嘻嘻地端酒喝了。
两个人捧着酒聊天,香嘉上说:“恭喜你得偿所愿。”
蓁宁笑容停滞了一秒,想了想说:“也未必。”
香嘉上说:“将茉雅连这种场合都不出现,可见他已决心破釜沉舟。”
蓁宁识趣地闭嘴,她知道她这个话题不宜发表意见。
香嘉上看着她,俊俏脸庞的笑容中带一点点的心酸,然后举杯嫣然一笑:“敬爱情。”
、48
香嘉上看着她,俊俏脸庞的笑容中带一点点的心酸;然后举杯嫣然一笑:“敬爱情。”
蓁宁和他碰杯;然后喝干了那杯酒。
稍后杜柏钦出来寻她:“蓁宁。”
他坐进她身旁,喝了几杯酒;然后拉起蓁宁:“还有日光;我们出去。”
杜府的老葛早早牵着杜柏钦的坐骑等候在屋前。
那匹通体纯黑的骏马,额前刻有一道白色的月牙疤痕;见到主人出来,马蹄抬起,长长地嘶鸣一声。
杜柏钦跟蓁宁说:“你跟我骑?”
蓁宁摇头:“不要。”
杜柏钦说:“好吧,你自己骑;不许拿枪。”
老葛指了指一边:“束小姐,那是为您准备的。”
蓁宁看了看那匹枣红色毛色油光高大漂亮的温顺母马,笑着说:“我不是参加盛装舞会,老葛,给我一匹实用点儿的。”
泛鹿庄园养有好几匹可在血统记录簿上查得到家世的纯种马,其中是杜柏钦那匹是英育阿拉伯纯血马,性子刚烈,爆发力耐力极佳,还有几匹是温血马,蓁宁时常去后山的花场,因此也曾随着工人照料过马厩。
当然,那是她逃跑之前。
在她从后山花场跑掉过一次之后,对杜柏钦忠心耿耿的老葛,再也不给蓁宁在花山自由活动了。
老葛看了看杜柏钦,杜柏钦点了点头。
老葛从后院马厩牵出了一匹白色的大马。
“乌龙!——”蓁宁响亮地吹了一声口哨,走过去拍了拍它的头顶,又熟悉又友好地摸了摸脖子,乌龙马上亲热地顶了顶蓁宁的额头。
杜柏钦扶着她登上马鞍,然后替她理了理坐具,说:“可以吗?”
蓁宁稳稳地坐在上面,熟练地控制着缰绳,马儿扬蹄往前走了几步,她回头朝他比了个手势:“OK。”
杜柏钦接过老葛递上的一杆猎枪,利落地翻身上马,策马赶了上去,他指了指树林中的道路:“蓁宁,看看谁先跑到雪场,我让你三个马身。”
蓁宁回头一笑,斜斜地飞了个眼色:“谁输了一个礼拜不许吸烟。”
杜柏钦看着她的笑颜,寒潭一般的眼底有笑意浮上来:“谁输了今年我生日时候要在卧室里跳一支艳舞。”
蓁宁气得大叫:“你也太恶毒了!”
杜柏钦捉弄她的奸计一时得逞,不禁仰首一笑,面容一派清朗。
“你要是输了也得给我跳艳舞,就这样定了不许反悔——驾!”蓁宁话没说完,已经一夹马腹,一人一马绝尘而去。
可惜一直到那片白茫茫的雪地遥遥出现在密林小径的尽头,蓁宁仍始终落在他身后三个马身外,她气得简直鼻子都歪了,小道的中间有一小簇树枝,杜柏钦驭马灵巧地避过了,蓁宁伏在马背上,马匹高高跃起,直接跳过了灌木丛。
杜柏钦自眼角的余光中看到她这架势,赶紧拉紧缰绳放慢了速度:“好了,好了,姑娘,你还真跟我拼命啊。”
蓁宁借势奋力一跃,马蹄率先踏进了广袤的雪地。
蓁宁感觉跟跑了一千米长跑一样,累得四肢僵硬气喘吁吁,只好往前小跑了一段路缓下了速度,拉着马转过身来笑眯眯地邀功:“殿下,谦让谦让——”
杜柏钦在她身后,无奈地笑着点了点头,却忽然呛了气,低头咳嗽起来。
蓁宁看了他一眼,清白脸上气喘得有些急。
蓁宁控制住缰绳,慢慢地走到他的身边。
两个人并辔往山林中跑去。
他们越往森林的荒凉深远处跑去,越来越多的动物在雪地和树影中一闪而过。
蓁宁总是捣乱,每次他端起枪,她就开始尖叫:“兔子快跑!”
杜柏钦只好无奈地略微一偏手,子弹就失了准头,簌簌地击在树干,震动得树上积雪纷纷落下来,蓁宁方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还好它跑得快,不然今晚兔宝宝就要饿肚子了。”
杜柏钦指了指树林极深处一头正在觅食的山兽:“皇后殿下,请问那只——我可否开枪?”
蓁宁起初还没看到,经他一指点,才仔细看清楚了,树林幽深之中有一抹带斑点的亮金黄色,那是一只成年的梅花鹿,长了一对美丽的犄角,蓁宁欣赏了一会儿还是舍不得:“算了啦人家活得好好的。”
杜柏钦立在马上身姿笔挺,冷不防地骤然举枪瞄准扣动扳机,蓁宁只听到子弹噗噗射出的声响,赶忙一声惊叫,一长串子弹不偏不倚地打在远处的雪地上,激荡翻卷起一层厚厚的积雪,那头公鹿敏捷地跳走了。
硝烟淡淡的烟雾的气味弥漫,蓁宁一颗心紧张地跳了两下,看到他奇准无比的枪法,才明白杜柏钦原是故意逗她,她气鼓鼓地叫:“杜柏钦,你是不开枪会死是吧。”
杜柏钦委屈地说:“杜太太,你不让我打动物就算了,还不给我打打雪地树枝啊。”
他们在山林中跑了一圈,蓁宁总共惊跑了三只兔子,两只狐狸,一只肥大的山羊,还有一头雄壮的公鹿。
最后他们只打到了两只野山鸡,挂在了杜柏钦的马背上,摇摇晃晃的鲜艳羽毛。
蓁宁乐得不行。
杜柏钦别扭地说:“这么掉价的事儿,我不想回去被他们笑。”
天色渐渐黑了,树林里起了一层白白的迷雾,两个人慢慢往回骑,走到了一片山坡,坡上的树枝挂满冰花,交错着的低矮松树翠绿,偶有一直野生腊梅探出枝头,有浓郁花香扑鼻而来。
杜柏钦和蓁宁下了马,放开缰绳任由马儿在雪地上慢慢地溜达,拨开雪地啃下面的嫩绿草根。
杜柏钦将蓁宁的手放进自己的外套口袋中,两个人沿着小路慢慢地散步。
蓁宁说:“你今日带在身边那位官员是谁?”
杜柏钦答:“那是我的新任翻译官。”
蓁宁看人不会太差,此人来历不浅。
果然杜柏钦说:“周马克,民主党的务实派,刚刚从缅因海军基地回来,我有意提名他做国防大臣办公厅主任,如果他有足够能力,不排除接任下一届我职位的可能性。”
蓁宁仍然是大大吃惊:“他不是文官?”
杜柏钦浅浅笑了一下:“防长本来就是文职。”
蓁宁仍觉不妥:“你任期还远远未满,还有一年多吧。”
杜柏钦神色平缓地叙述:“我退下来之后,墨国会进入很长一段时间和平时期,周出身普通,不率属康铎的任何一派,是合适的中肯稳定的领导人。”
蓁宁还是难以平复心中的震动,是该说他深谋远虑运筹帷幄,军国大事谋划得滴水不漏,还是应该说——他自知位不长久,已开始考虑身后事——?
杜柏钦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说:“蓁宁,这只是我一个打算,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尤其谢梓,我怕他会直接辞职。”
蓁宁终于回了一丝神,想起谢梓看周马克的眼神:“他们是恋人?”
杜柏钦说:“以前是,周后来结婚了。”
蓁宁牵牵嘴角,尽量使自己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感情:“又是一段被现实碾得粉碎的爱情。”
杜柏钦语气淡淡的:“成大事的人,未必有别种选择。”
蓁宁不服气:“谢梓不就没结婚?”
杜柏钦客观地道:“谢梓是内阁成员,公众的视线不会过多地聚焦在他身上,可是周不同。”
蓁宁愣了一下,仿佛想到了别处去了,于是没有再说话。
气氛忽然就悄悄地僵硬了下来,杜柏钦知道,她未必同意他的话,可是却选择闭口不言。
以前她面对他永远直白坦率,哪怕因此忤逆他惹他震怒,可是最近——她分明小心翼翼地照顾着他的情绪。
她知道他心情烦躁,因此格外的柔顺妥帖,一思及此,他心底愈发的难受。
两个人默默地在走,直到山路的坡道已经趋于平缓,回程小径已经出现在眼前。
杜柏钦忽然说:“蓁宁,你会等我多久?”
蓁宁骤然一惊,恍然抬头看他,眸中有星星点点的光芒。
杜柏钦牢牢地看着那点星光,问道:“一个星期,一个月,还是一年?”
蓁宁的嘴唇微微地哆嗦了一下,轻轻地说:“我一辈子都爱你。”
杜柏钦将她抱进怀中,紧紧的。
蓁宁靠在他的胸口,轻轻地闭上眼,他的怀抱温暖馨香,有淡淡草木香气混着清冽雪茄味道。
蓁宁记得,那是他们最后一次。
在雾中散步。
、49
蓁宁早上下楼来,已经近十点钟;眼睛却有些肿;昨晚她睡得不好,杜柏钦一夜未归。
他没有给她电话;甚至没有安排司三知会她一声;蓁宁找不到他,这样的情况;在他们和好之后,还是第一次发生。
也许他这段时间他待她实在太过爱护周全,以至于突然消失不见,虽然这样的情况在以前他工作忙碌时时有发生;可是蓁宁却开始觉得不习惯。
蓁宁揉着眼睛进餐厅吃早餐。
她坐到桌子旁,端起牛奶,奇怪地问了一声:“今早没有报纸?”
杜柏钦喜欢吃早餐时浏览一遍时政新闻,每天早上佣人们会将墨国的数份报纸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桌面上,由专门的邮差一早送来,染着墨香的纸张似乎还发烫,蓁宁也跟着他养成了这个习惯,只是尽拣花边新闻和奇闻趣谈来看。
今早上的餐桌上面反常地空荡荡的。
女仆正给她端三明治,听到她发问,求助地看了一眼厅外的司三,司三咳了一声,神色有点尴尬地唤佣人拿上来。
蓁宁直接打开娱乐版头条。
哗,图文并茂,精彩纷呈。
蓁宁默不作声地看完了那张报纸,然后吃完早餐,回楼上用冰块敷浮肿的眼睛,今天晚上她要陪姬悬出席电影的资方酒会。
中午十二点多杜柏钦的电话打回泛鹿。
蓁宁在楼上接的电话,一开始是秘书拨通的,周围有人声嘈杂嗡嗡喧闹声,然后等了一分钟,大约是转进了办公室,周围安静了,杜柏钦低沉的磁性声音传来:“蓁宁?”
蓁宁轻轻嗨了一声。
大约是在工作状态,杜柏钦声音是冷硬的金属质地,严谨而不带一丝温度:“等我回来解释。”
蓁宁当然记得,他工作的时间,从未给她打过电话。
这还是头次破例。
蓁宁一时无话:“我……”
杜柏钦匆匆一句:“别胡思乱想。”
蓁宁轻轻应了一声:“嗯。”
电话挂断了。
蓁宁到傍晚外出和姬悬碰面,司三安排了车子送她,她也没有拒绝。
待到蓁宁走进化妆间,姬悬已经开始妆发,见到她也不避嫌,直接说:“蓁宁,我看到报纸了。”
蓁宁尴尬地笑了笑,全墨撒兰人大约都看到了,杜柏钦昨晚三点从将茉雅的豪华寓所出来,被守在那里的媒体拍得一清二楚,两人还在台阶上忘情拥吻,依依不舍羡煞旁人。
媒体吹风说他们好事将近,又说首都民众已经盼望已久期待着他们尽早完婚。
半夜鬼混被拍,报纸第二天一早出来,真是见鬼,哪里来的民众采访。
姬悬笑了一声,语调清脆如珠玉落盘:“报纸新闻,捕风捉影,胡编乱造,第二日扫入垃圾箱谁还记得。”
蓁宁不禁也跟着笑了,姬悬年纪轻轻就成名,二十岁时秘密交往同为知名歌手的男友,谈个恋爱谈得日日如过山车一般的刺激,直到这段感情被媒体曝光,两人最后黯然分手,一直到她前几年高调成婚,不晓得经历过多少媒体的大风大浪。
她这么说的确也没有错。
蓁宁心上宽松不少,深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