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宁抿着嘴巴不说话。
杜柏钦适时转移话题:“侍卫说你在附近,就刚好让你过来,吃午饭了吗?”
蓁宁摇摇头。
杜柏钦说:“那一会儿在这里吃吧,他们这里江南菜式都做得不错,你应该会喜欢。”
杜柏钦一边说话一边握拳低低咳嗽。
蓁宁看了一眼桌上的烟盒:“你咳成这样还吸烟?”
杜柏钦答:“没有。”
那就是客人抽的了,真是没有道德修养,跟一个肺病病人谈事情,还吸烟。
蓁宁看了看四周:“一屋子乌烟瘴气。”
杜柏钦牵起她的手,站起身往里间走去。
厅房用来议事,院子中还有一间厢房,依旧是精致的摆设,当中一张中式餐桌,西侧置着一方锦塌。
杜柏钦低声轻轻咳嗽,他身体还是没有恢复,走上几步就喘气,脸色更苍白。
也许是这一段时间病得反复,他明显消瘦得多。
蓁宁随着他在榻上坐下。
这间厢房比较素雅,看起来清爽干净,舒服多了。
杜柏钦问:“下午本来打算做什么?”
蓁宁随口答:“没做什么,随便逛逛。”
杜柏钦看了看她两手空空:“逛了一个早上什么也没买?你们女人真是奇怪——多浪费时间,下午我陪你去?”
蓁宁吓得急忙摇头,百货商场那么多人,万一他再感染,那她不是死罪一条。
杜柏钦浅浅笑了一下:“那好,我们先吃饭,一会儿再说。”
蓁宁尽管最近妊娠反应严重,经常动不动就想吐,可是食欲却一直不错。
杜柏钦喝了盅汤,看着她专心致志地挥舞着筷子,明明坐姿端正优雅,可是吃得眉目生动,鼻尖都冒出一层汗。
蓁宁抬头看对面的人:“你就看着能饱?”
杜柏钦笑笑:“乖,你吃多点。”
蓁宁取过餐巾擦了擦嘴巴:“你就折腾身体吧,有你受的。”
杜柏钦幽幽答了一句:“谁让你不肯回来陪我。”
蓁宁没理会他,只一语带过:“你一个大庄园,无数佣人排着队伺候你,你有什么病养不好的。”
杜柏钦只说了一句:“我谁也不要,就要你。”
蓁宁不悦地反问:“我凭什么要伺候你,你是我什么人?”
杜柏钦生气地说:“那就让我自生自灭好了。”
蓁宁喝了一口汤被噎住了,什么人还这么幼稚。
一顿饭吃完,使女进来将盘子撤下,又另外有人进来泡茶。
侍卫将公务电话送进来,杜柏钦走去外面接电话,蓁宁盘着腿坐在榻上,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位红衣侍女泡茶。
使女将茶杯捧到蓁宁的跟前,站起来躬身离去。
一会儿司三在外厅敲门,低声说:“殿下,医生在等。”
看来是他停了治疗出来,随行医生一直跟着。
杜柏钦仍在讲电话,闻言将电话移开,皱皱眉头正要说话。
蓁宁已经出声:“让他进来。”
杜柏钦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又继续讲电话,一边从厅外翻找携带出来的文件。
蓁宁只好走到门口,对门口候着的中年男人说:“请您稍等一会儿。”
等到他处理完了紧急的公事,医生进来替他挂了点滴。
杜柏钦靠在她的怀中,恹恹地阖目休息。
蓁宁小心地拿起他的手放到一边,示意侍卫给他拿个热水袋垫一下他打针冰凉的手,然后替他盖了一张毯子。
杜柏钦闭着眼顺从地任她摆弄。
蓁宁说:“非得出来?”
杜柏钦闭着眼答:“没有办法。”
杜柏钦侧了侧身,将脸靠在她的肩膀上:“蓁宁,最近有点忙,等过了这一阵,我搬去花园公寓好不好?”
蓁宁没好气地答:“你不留在泛鹿作威作福,出来干什么?”
杜柏钦低声细语地说:“我知道我让你伤心,我知道我不对,何美南说我对你净做混账事,你从泛鹿离开的那一次,那一天晚上我让你离开——真是我这辈子做过最的糟糕的一件事,蓁宁,我有耐心,我可以等,等你释怀,我们始终都是要在一起,你可以对我生气没关系,可是,留在我身边好不好,不要再走。”
蓁宁一言不发地听着。
沉默的气氛在房中漫延,杜柏钦心底渐渐不安,睁开眼睛看她。
蓁宁静静地说:“杜柏钦,我只问你一件事。”
杜柏钦抬眸看了她一眼她的神情,慢慢地撑起身体,坐了起来。
蓁宁说:“如果再有一次,不可抗力的因素影响我们,你是不是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杜柏钦愣了一下,然后沉默了几秒。
蓁宁执着地看着他。
杜柏钦低咳一声:“不会再有这样的可能。”
蓁宁平静地说:“不要逃避,回答我。”
杜柏钦低咳一声道:“蓁宁,不会再有这种可能,我们不一定非要一个虚拟的答案。”
蓁宁嘲讽地道:“杜柏钦,你就这么点儿胆色,连跟一个女人说一句真心话都不肯?”
杜柏钦眸中有淡淡痛色:“蓁宁,你知道你对我多重要。”
蓁宁轻巧地笑了一下:“多重要?随时等着正牌未婚妻上门来扫地出门?”
杜柏钦握住她的手:“对不起,不要伤心了。”
蓁宁这次是真正的笑了,唇边缓缓开出清冷的花朵:“结果还是一样的,是不是?”
杜柏钦心底一片荒凉,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腕:“我们马上结婚,你这个担忧是不存在的。”
蓁宁笑靥如花:“你在向我求婚吗,柏钦殿下?”
杜柏钦一字一字非常清楚:“蓁宁,我们先注册,等我手上这件事忙完,何时何地举办仪式由你定。”
、67
杜柏钦一字一字非常清楚:“蓁宁,我们先注册;等我手上这件事忙完;何时何地举办仪式由你定。”
蓁宁嘲讽之色愈加明显:“殿下,不要忘记了;你上个月预备结婚的还是另外一个女人呢。”
杜柏钦脸上稍稍的难堪;很快地消逝而过,只剩下了无奈:“我爱的是你。”
蓁宁淡薄一笑:“非常荣幸。”
杜柏钦吻了吻她的手背:“鲜花和钻戒改日再补好不好?”
蓁宁摔开他的手:“我不想跟你结婚!”
杜柏钦吃力地支起身体要安抚她:“蓁宁;好了,不要生气。”
蓁宁站了起来。
杜柏钦拉着她的手:“蓁宁……”
蓁宁恼恨地说:“放开,我要去洗手间!”
她并未使用屋子里的洗手间,而是快步跨出外面的厅堂;走到了外面。
蓁宁离开了有半个小时,再回来时,她重新洗了脸,一点点淡妆都化掉了,素着脸面色有点苍白。
杜柏钦这段时间一直觉得她情绪有些异常,她对面他是从未有过的喜怒无常,他知道他令她伤心透底,难免底意难平,因此格外包容,蓁宁似乎是生气,可是也已经不像一般的生气,仿佛是从心底深处生出的隐隐焦躁。
蓁宁仿佛泄了气似的,低着头也不看他:“我要回去了。”
看她情绪不对,杜柏钦也没有强留她:“等一下我送你。”
蓁宁摇摇头:“不用了。”
杜柏钦抬手将手背的针拔掉,血迅速地渗出来。
蓁宁忍不住哎了一声:“你当心点儿。”
他皱了皱眉头,从茶几上拿了一支棉签按了按,顺手取了外套:“走吧,我送你回去。”
轿车停在大街上。
咖啡馆外的露天座椅,早已有客人不畏早春的严寒,穿着冬衣眯着眼在阳光下喝咖啡。
蓁宁进去吃早餐,让女招待给在外候着的保镖带了几份。
伊奢派来的这两位保镖并不隶属杜柏钦的隨扈卫队,也并无军衔,是泛鹿的私家保镖,跟了蓁宁这么长一段时间之后也慢慢熟了,每天见面还客气打声招呼。
蓁宁慢条斯理地吃完早餐,起身往外面走,坐在外面喝着咖啡的保镖立刻上前替她推开门,客气说了一声:“谢谢束小姐。”
蓁宁笑笑:“辛苦。”
男人躬身问:“不会,束小姐今天还是去博物馆?”
蓁宁答:“是的。”
墨撒兰的民俗博物馆,有一整幢楼是展出墨国传统手工艺,其中包括了花卉培养,药材种植,蚕丝纺织,精油染香,蓁宁已经在里面近一个星期,墨撒兰对花卉的各种培育和处理方式源远流长,有非常多的细节值得细细品味。
蓁宁从包中拿出笔记本和铅笔,然后将随身的大包递给保镖,指了指博物馆的大门,跟昨天一样问道:“你们还要进去?”
蓁宁在里边时间的非常的长,有时候几乎是大半天,保镖先生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其实工作非常的枯燥。
保镖摇摇头:“职责所在,对不起,束小姐。”
蓁宁眉心微蹙,有些忧愁:“你们这样跟着我,实在太招摇了。”
她最近的生活其实非常的平静,伊奢也再三吩咐不可影响到她的行动和心情,昨天更是殿下将她亲自送回的肯辛顿公寓,保镖互相看了一眼稍作斟酌,末了只好说:“束小姐,我们在展厅外等着,不会打扰到您。”
蓁宁点点头,如往常一般走进了博物馆。
蓁宁搭电梯上了三楼,看完了昨天没有的银蕴花席。
过了一会儿她走出展厅的门,看到保镖尽职尽责地守在门口。
见到她出来,立刻站直身体。
蓁宁看了看表:“我还需要大约两个小时,两点钟我们午餐,不好意思。”
保镖说:“束小姐,您太客气了。”
蓁宁点点头,转身走进了隔壁的一间展厅,这是这层楼里最大的一个展览厅,展出墨撒兰上个世界四十年代的乡村生活,高山上稀少的藤蔓,手工纺织刺绣,民族筒裙的花纹,当地人用植物染出古老的香料,三月并不是旅游旺季,亦不是周末,里边寥寥数人。
蓁宁走进去,拐了几个弯,直接往洗手间走去。
蓁宁关上洗手间的门,将手上的纸笔放进裤袋,拉开里边一个小房间的门,门后挂着一件衣服。
她已经在这里观察了几天,发现博物馆里有一位清洁工作人员,在午餐换班时候,会换下工作的衣服,挂在洗手间里面用来放清洁物品的小房间,直到下午三点来上班才会换上。
蓁宁迅速将大衣扣起,扎紧腰带,盘起长发,手腕上的表摘下,掏出准备好的粉饼将肤色抹深,穿上那件蓝色的工作衣,然后戴上口罩和手套,微微侧肩驼着背部走了几步,用眼角的余光仔细检视自己的动作,如果不仔细看她的眼睛,镜子里人的动作形态,已经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普通中年妇女。
确认自己已经毫无破绽,蓁宁拿起拖把,低着头慢慢地走了出去。
一路顺利地走进楼梯一楼。
她的动作非常仔细小心,在一楼的洗手间放下了手上的东西,戴上放在大衣口袋里的墨镜围巾,奔出大门外拦了一辆街车。
一切不过是两分钟的事情而已。
蓁宁报了地址,计程车往城东开去。
出了中心城区,沿路冰凌未化,气温低了不少。
计程车司机是一位健谈的中年男士,一路上天文地理说个不停,蓁宁心底有事儿,应付得很谨慎也敷衍,几乎是三句答一句,一句也不超过五个字,不过丝毫没有妨碍到司机先生的兴致勃勃。
只见车子转了一个弯,司机指了指对面的山坡:“那就是了。”
蓁宁远远看到半山的树林掩映之中一幢白色的建筑,只有一条山道直通上去,周围都是高大的树林和草坪。
计程车停在门口,并不能进去,门卫往里面打电话。
蓁宁下车付了车资,另有警卫开车送她至大楼下,护士小姐将她请进办公室。
纯白门上一个烫金的牌子,上面用花体英文写着陈伊岚的职位和名字。
蓁宁心头跳得很快,感觉手心有些潮湿。
护士推开门,陈伊岚女士已经在办公室在等着她。
出乎蓁宁意外,陈伊岚医师是位四十岁左右的女性,皮肤白皙,略微有些丰腴。
她从办公椅上站起来,笑容亲切温婉:“束小姐?”
待到真正踏入此地,蓁宁才觉得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勇敢,她努力地聚集喉咙中的气息,好久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又干又涩,还有些虚弱的颤抖:“陈医师,你好。”
陈伊岚指了指沙发:“请坐。”
蓁宁在沙发上坐下来。
护士端进温水。
陈医师坐在她的对面:“嘉上说你是要来做产检,可是你跟我预约时说——”
陈医师口气略有遗憾:“你认真考虑清楚了?”
蓁宁感觉手心的汗水渗出,强制自己点了点头:“嗯。”
陈伊岚诚然见过无数女性在面对这一刻时候的无助和彷徨,神色和口吻都是冷静专业的,语气中透出的一丝怜悯温柔都显得恰到好处:“我们先需要做一个身体检查。”
蓁宁咬着唇,防止自己声音发抖:“请问如果身体情况正常,是不是可以当天就做手术?”
陈伊岚温和地答:“一般情况下,是的。”
蓁宁很快地答:“如果检查正常,我希望就可以马上做。”
陈医师问:“就今天吗?”
蓁宁忍住一阵钻心的痛,强撑着询问:“你跟我说过,医院有全套的护理。”
陈医师点点头答:“是的。”
护士带着她走过走廊,价格昂贵的私立医院,偌大的办公室里,走廊里空无一人,墙壁是凯蒂猫的粉红色,陈伊岚今天只有她一个病人。
蓁宁躺到粉红色的床上,护士往她的肚子上涂抹润滑剂。
此情此势已经骑虎难下,蓁宁强迫自己闭上眼,忍住发酸的眼角。
陈医生随后进来,到一旁的机器坐了下来:“让我来看一下。”
原来站在一旁护士忽然轻轻地呀了一声。
陈医师坐下仔细去看,口气也有些惊喜:“双胎心,胎囊正常,束小姐,你怀的是双胞胎。”
蓁宁蓦地睁大双眼,整个人完全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声音虚弱,但其实并没有很大意外:“真的吗?”
陈伊岚仔细地看着屏幕,又确认了一遍:“家庭有双胞胎遗传史?”
蓁宁发怔了好久,才点了点头,她的妈妈和姬悬的妈妈,就是双胞胎姐妹。
她即将要杀死的竟然是两个孩子,血腥的罪孽更深一重,蓁宁躺在检查床上,眼泪无法控制默默地流出来,脊背上一层一层的凉意泛起出来。
陈伊岚俯身看了看她:“你紧张吗,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蓁宁整个人有些发颤,紧紧地闭眼摇了摇头:“不用。”
陈伊岚说:“已经七周多了,药流已经不安全,只能进行手术。”
蓁宁接过护士递给她的纸巾,默默地擦拭眼泪,好一会儿才答“嗯。”
护士拿来手术同意书同她轻声交待事宜,蓁宁已经控制住了情绪,眼睛发红,但神色动作都很平静,甚至连最后一刻签字的手都很稳。
陈伊岚看着这个维持着冷静镇定的女孩子,心里不禁有一丝佩服,诊所的收费不菲,她面对的多是贵妇名媛,大多数都是由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