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看?”洛枳一歪脑袋认真而略微羞涩地问,百丽看着她那副紧张的样子不由得笑出声来。
“保护好自己,我怕他没定力。”
洛枳愣了一下,两步攀上梯子伸手去掀百丽的被。两个人笑闹了一阵,百丽看了一眼枕边的闹钟说,“你们约的几点啊,快走吧别让人家等。”
洛枳讪讪地从梯子上跳下来,拎起椅子上的包。
“真的很好看。长副好皮相真的是太有用了。”
口气有几分故作幽怨的戏谑,然而话音未了,两个人却都想起了陈墨涵。
洛枳不再说话,悄悄地走到外面带上门,在门锁吧嗒一响的瞬间听到里面含含糊糊的一句。
“洛枳,加油。”
然而推开宿舍大门看到门外双手插兜悠闲自得的盛淮南,她一下子没了底气。
自己会不会太隆重了点?干嘛搞得好像真的去约会一样?她的手握在冰凉的门把上,想起不久之前欢乐谷里面嚣张恣意的笑闹和被他牵着时候心里面的甜美,觉得自己这一身装备可笑之极。她很少打扮,也不会化妆,今天仔细地搭配了一下,仍然粉黛未施,却已经跟平常大不相同。
还是很介怀,可是早上挑选衣服的时候她认真的心情却是真情流露,再怎么告诉自己冷静也没有办法。毕竟她只是普通的女孩子而已。
她平静地走到他面前,抬眼一笑。既然已经这样,就当作做梦好了,好歹也是一场青春,她还没有和别人一样好好装扮着和喜欢的人一同并肩前行的经历。
盛淮南总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此刻却也微红了脸,声音有些发涩地说,“挺好看的。”
她不谦虚,又是歪头一笑,“我知道。”
他倒没有揶揄她大言不惭,她越笑他的脸越红,清了清嗓子挑起一个话题,“我有一件跟你很像的灰色衬衫,早知道我也穿那件了,正好是……”
是什么?洛枳愣了愣,耳朵烧起来,低头对他说,“走吧。”
他一把拉住她胳膊,“往哪儿走?西门往这边。”
“可是……”
“离你们宿舍最近的是西门。”
“但是坐车不是要去东门吗?”
“哪个门不一样?跟着爷走吧!”
洛枳不再争辩,一心一意地跟着他走,抬头看到他的背影离得那么近,前所未有的近,不觉有些心酸。
却没想到对方忽然回过头来。
“你干嘛总走在我后面啊?”
她也没想到,竟然成了习惯,沉默地跟在背后,实在不是什么好习惯。
盛淮南别扭地叹口气,拖慢了几步,直到他们并肩。
洛枳侧过脸明目张胆地看他微红的脸庞和明亮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很高兴,低下头一步步极其认真地走着,好像每走一步,脚下就能开出一朵花一样。
出了校门果然盛淮南又是扬手拦出租。洛枳叹口气,他们有很多细小的不同,但是这细小的背后却又是贯穿了几十年的命运。
她努力把所有煞风景的沉重想法都抛诸脑后。
下车的时候先看到的是一座威武而突兀的城楼。威武庞大自然不假,但是在灰突突的街道上被川流不息的出租公交映衬着,它的威武高大倒是显得有些滑稽。洛枳多看了两眼,盛淮南在一边笑,“要照相吗?”
洛枳白他一眼,“对了,我可以不去吗?”
盛淮南想了一会儿,“到附近了你就找个长椅坐着等等我吧,我去说几句话就出来。”
洛枳坐在长椅上目送他离开,看着他好看的背影弯起嘴角偷偷笑。初冬的风其实并不是很冷,背后的湖光平淡无奇,光秃秃的柳条在风里懒洋洋地飘来荡去,她把整个上身伏在大腿上,双手环抱,下巴正好抵住膝盖。闭上眼睛不知道应该想什么,最近的时光总是混沌,仿佛真的是在做梦,没有思前想后,没有畏首畏尾,她那么水到渠成地走向他,没有丝毫阻碍。
可是,隐隐地担心,镜花水月,好像真的一戳就破。
睁开眼睛的时候恰好看到他的鞋子,这个人简直就是特意出现来告诉她不是做梦。
“这么快?”
“我说跟……同学一起来的,他们就说没什么事让我回来找你了,反正我呆在那儿也没什么用,谁大白天去给酒吧捧场啊。”
他左右手各拎着一瓶可乐,“百事还是可口?”
“百事吧。”
他把百事递到她手里,“你们女生都喜欢喝百事?”
她疑惑地看着他,盛淮南有点心虚地别过头去,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洛枳想起洛阳大一寒假回家的时候请她吃肯德基,自作主张地点了草莓圣代给她,没想到她不喜欢。
“你们女生不是都喜欢草莓圣代吗?”
“你上了大学成了妇女之友了?连这点消费偏好都心中有数?”
洛阳脸一红,说,“哪有,不就是陈静喜欢……”
她了然地一笑,女朋友就等于全体女生。
至于盛淮南的窘迫,她也一瞬间明白了。高三的时候他和女朋友被置于高压监控下,很少能见面,那时候班里的人都戏言百事可乐将取代红豆成为相思的代表物——盛淮南每天托人送给叶展颜一瓶百事可乐,而叶展颜大大方方地在桌边悬挂了一个网兜,里面满满的都是深蓝色的瓶盖。同学笑称叶展颜退化成了原始人:原始人结绳记事,她则拿瓶盖当日历。
洛枳不戳穿,正低头要去拧瓶盖,被盛淮南一把夺了过去,拧开了又塞回给她。
她被这种小小的体贴熨烫的心中平坦舒畅,朝他笑笑,“其实可能是因为百事比可口要甜一些。”
尽管在暗恋的少女时代她会因为这些瓶盖而黯然神伤,但是,她从未因为那些真情真意而怨毒。何况都已过去。
她并不在意,只要他不在意。
绕着湖边转了没多久,就被一个三轮车夫盯上了。先是絮叨一百元拉他们两个转一圈,洛枳说太贵了,不理他。他絮叨了一阵子,开始唱起歌来,也不离开,就那样骑着车慢悠悠地跟在他们背后,一首接一首地唱。
洛枳觉得脸上发烧,侧头一看,盛淮南正悠哉游哉地盯着她笑,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20。”她回过头,认认真真地对车夫说。
“这怎么成啊,开玩笑一样嘛。您加点,50,最低了。”车夫也嬉皮笑脸的。
“我们只带了20,没钱,你赶紧走吧,别耽误拉别人。”她向来不大会讨价还价,一心只希望他赶紧走开。
“哟,丫头你这不是寒碜你男朋友吗?带20块钱来后海玩?”
“他不怕寒碜!”洛枳满脸通红地扯起盛淮南的袖子往前走,没想到被盛淮南用力拉进怀里。她惊讶地僵住了,盛淮南很自然地把手紧紧箍在她肩上,大声笑着说,“上车吧大小姐,我还是很害怕寒碜的。”
洛枳觉得肩头发烫,不知道该说什么,像被猫刁走舌头一样,讷讷地向前走。
心有灵犀
车夫仍然在用有些油滑的腔调给他们介绍着各条胡同的名称来历,曾经是哪位名人的府邸,现今又被谁买下了……洛枳恍恍惚惚地听着,其实更多注意的是三轮车发出的吱吱呀呀的声音,和鼻子里面传来的隐隐约约的清香。
为什么他身上总有洗衣粉的味道?可能他自己不知道吧。她低头偷笑,只有她喜欢注意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
到了一个陡坡,三轮车爬坡有些吃力,车夫屁股离开座位,站起身努力地蹬车轮。洛枳觉得吱吱呀呀的声音好像是摩擦着自己的心脏一般,看着那个四五十岁两鬓斑白的车夫有些不忍,于是在他背后小心地说,“您看……要不这段我们先下去?”
“哟,丫头,寒碜完你男朋友又来寒碜我?”
盛淮南在一边忍不住笑,车终于艰难地爬上了坡,很快又是一段下坡,车速变快了很多,有风掠过耳边。几丝头发扫在脸颊上痒痒的,洛枳有些气闷,赌气大声说,“我是好心。”
“可不是吗,我知道,您揣着一颗火热善良的心和二十块钱呢!”
车夫说完爽朗的大笑起来,洛枳老实地住了嘴,横了身边幸灾乐祸的人一眼。
“你猜我在想什么?”他仍然止不住地笑,眼睛里的光芒让她不敢看。
“你在想我也有今天。”
他点点头,“可惜我总是猜不出来你在想什么。你给我的感觉,心事太多了。”
洛枳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回应,她看着塑料布做的窗子,慢慢压抑着暗涌的思绪,“至少这一点你没看错啊,我的确心事很多。”
“而且不喜欢解释,好像解释很掉价似的。”
她笑了,“那我活得可真是孤独。”
“我想是的。”
我的心事,有很多是因为你。洛枳一直自认为虽然不爱讲话,可并非不善于讲话。然而此刻,看着这个她生命中唯一不停揣摩不停思念的人慢慢地试图走近她,她突然语塞,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够恰到好处地引领他走过来。
“我猜,你应该一直非常想要拥有一个心有灵犀的知己吧。”
盛淮南依旧饶有兴趣地继续着他的心理学探索,洛枳却走神了。她想要的并不是什么知己,她想要的也不仅仅是让别人懂得。在她成长的道路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已经屏蔽了其他人,眼里能看到的只有三个人,妈妈,洛阳,以及一个模模糊糊的盛淮南。她从来没有想过让别人了解她,但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拒绝别人了解她,她根本没有希冀过什么,也很少失望。也许她曾经让别人失望,比如丁水婧,但是她并不觉得愧疚。
也许冷漠无谓是另一种抗拒。
然而,如果那个“别人”是盛淮南,洛枳不知道,她是不是会奢求一份心有灵犀。
“心有灵犀只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神话。只会让人对他人产生不负责任的过高期望。不解释又怎样,别人误会我,并不会使我落入他们所设想的那个因果。我们凡夫没有智慧,才会落入一种祈求别人了解自己的痛苦之中。”
她慢吞吞地说,却并不清楚自己想说什么。
“丫头,你这么说就怪了,那如果别人误会你杀了他的家人,你又不解释,人家眼睛一红就把你给宰了,难道这样也行?”
车夫突然插话进来,洛枳被他的话震慑住了,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反驳——其实她刚才太混乱,连自己说了什么都记不清。
“丫头别生气,我看你俩聊天,也不听我给你们介绍,就插了句嘴,你们接着聊啊,不用听我刚才胡说。我觉得你的境界的确是好的。”
洛枳承认,车夫讲得不是不对。
“也许从大处着眼,六道轮回,你就是这辈子被冤枉了被人弄死了,反正苍天有眼,他有他的业报,你仍然继续你的因果。不过,我们都是愚蠢的凡人,能看到的,也只有这辈子。很多事情,还是不看破比较好吧。”盛淮南及时插话进来,笑着给她解围。
就在洛枳恍惚自己二十年的人生是不是在人际关系方面处理得太多草率和不假思索的时候,盛淮南突然说:“跟你做到心有灵犀,真的很难。”
她苦笑,不说话。
“但是我还是希望我们之间永远不会有误会。跟你心有灵犀是一般人做不到的,不过,我不是一般人,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我吧。”
盛淮南微微脸红,说完话就偏过头去看窗外的胡同大院,没有看到洛枳瞬间蓄满泪水的眼睛。
车夫依盛淮南的话把车子停在了九门小吃的胡同口,他付了钱,然后扯着她的袖子往里面走。有三三两两的乘客与他们同行,洛枳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擦汗的车夫,只可惜人家仍然是背着身子,自始至终,她都没有仔细看过车夫的长相。
中午饭两个人扫荡了九门小吃。爆肚王、脆皮鲜奶、奶油炸糕、驴打滚、豆腐脑……摆了一桌子,盛淮南突然问,“喝豆汁吗?”
洛枳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听说像泔水。”
他笑了,“你这形容跟我爸一样。”
她有点不好意思,说,“大家都这么说。”
“不喝人生不完整!”盛淮南仍然不放弃劝说。
“你怎么不喝?”
“我的人生已经完整了。”
“哦,看你的样子就知道,还是残缺的人生比较美。”
洛枳吃掉了全部的脆皮鲜奶,终于觉得有些挪不动步了。
“我果然英明,晚上吃自助就应该带上你,简直赚大了,成功地诠释了吃自助的最高境界。”他坏坏地挑眉看着她。
“恩?”
“扶着墙进,扶着墙出啊。”
洛枳学着格斗动画片里面的动作,一个手刀招呼到他的后背上,却被他反手抓住。两个人都很用力,一开始也没什么反应——直到他们都放松了力气,她发现被他抓在手心里的指尖一下子变得滚烫,连忙抽出手,说,“走吧。”
盛淮南很久之后才找到自己的嗓子,开口说,“去溜冰吧。”
如何不孤单
隔着休息区的玻璃看到很多孩子在老师的指导下练习着旋转,洛枳有点出神,反应过来的时候盛淮南已经穿好了冰鞋,正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她连忙坐下,把白色的花样刀放到脚边,开始脱鞋子。
因为被他注视着,洛枳很紧张,勉强把左脚穿好,系鞋带的时候把结打成了死结,开始穿右脚的时候,突然盛淮南半跪在了她面前。
“你确定你当年不是走后门上的大学?”
洛枳停下手,还没有咀嚼清楚话里面带着的暧昧的责备和挖苦,他已经低下头接过她手里的鞋带开始穿鞋孔,动作顺畅利落。
系鞋带的时候,盛淮南的头抵着洛枳的膝盖,她清楚地能闻到沙宣的味道,还有围巾上面的碧浪洗衣粉的味道,做梦一般,多年不变。
恍恍惚惚中已经和他牵手滑行在透着凉气的冰场中,连他嘲笑自己三脚猫的滑冰水平时都没有反驳,反而真地像只小猫一样温顺害羞地低下头去。
重新坐在场边休息的时候,她突然很想知道,许多年之后如果自己回忆起今天,究竟会是什么心情。
那心情,取决于回忆的时间距离现在有多遥远,更取决于,他们两个人最终的结果。
“想什么呢?”
洛枳瞥他一眼,慢吞吞地说,“你不是比一般人都厉害吗,给你机会施展读心术。”
“你都活了二十年了,我才认识你两个月,你总得给我一段时间啊。”他递过来一支巧克力味道的可爱多,自己撕开一支草莓味道的吃起来。
“你喜欢草莓的?”洛枳很想笑,突然想起洛阳说过的,你们女生是不是都喜欢草莓味道的啊。
“我不喜欢啊,”他咽了一口冰淇淋,“买完之后才想起来你喜欢巧克力不喜欢草莓,所以这个我吃喽。”
聊天时候无意间提到自己喜欢巧克力味道的冰淇淋,洛枳想起来,眯起眼睛笑,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