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铁手哑声道:“佩服。”
这两个字他说得衷诚无比。
白兰渡道:“我本来也佩服你,但我却不服气你的信服的道义。一个直正的英雄是能破指出禁,出将人相,叱咤风云,另创天地的;而枭雄却能呼风唤雨,百无惮忌,做视同挤,唯我独尊的。你格守道义,到头来却为道义的铁枷所困——就像现在,我抓住了你的红粉知己,你能不能不救?能不能不理?能不能不顾道义,不理她生死,向我出手?嗯?”
他这一连串追问,咄咄逼人,铁手在寒夜里、冷风中,却汗如雨下。
三、不情愿的刀意
这一下子,铁手从这敌手的一番话里惊悟到过去平生,所作所为的种种成败得失、虚实真幻。
但到头来,他深深望了龙舌兰一眼,仍是发出一声长叹:“你说的好。这正是我的缺点。我改不了。”
他改不了。
——江山易改。
——本性难移。
一个人的真正本性,是改不了的。
就算一时强致,但在不久之后(乃至很久之后)又会在重要(大)关头显现了出来。
甚至更彰。
铁手亦然。
——他纵明知这些确实都是自己性格里隐伏的缺陷,但仍是改不来,改不了。
改了,就不是铁手。
本性改了,他就不是他了。
——你也不是你了。
他在回答“改下了”前,还会深深地望了龙舌兰一眼。
因为白兰渡的话令他惕悟了。
他是何等精明之人,听这一番话,知道对方除了故意赞他讨好他好让他下手时留余地之,更重耍的是:他道破了自己的性情。
这一来,如果自己认了,就没退路了:
——他不能言而无信。
——不可以罔顾道义。
——所以只有对方威胁恐吓他,他却不能冒险做牺牲朋友的事。
白兰渡直指出他的本质,令他无处可以遁形。
只有承担和面对。
——这才是这番话的可怕处。
比武器还有杀伤力。
比绝招还绝!
铁手本来故意以对话来分他心神,现在,却给人一番话下来,反而挤兑在那里,动不得了。
他看了龙舌兰一眼。
他也想捣破缚自己身上的茧。
他希望能获得龙舌兰的理解。
可是不能。
他只望了好一眼,看到的是。
——理解。
——惊惶,还有哀怜。
——但更有的是信任,以及一种:“你出手,别管我”的坚决暗示。
他不看犹可,看了,就死也不肯那么做了。
——就算斫掉他两只手指,他也不能牺牲掉她的。
她是个女子。
——她是位女神捕,但毕竟仍是是位美丽柔弱的女子。
他是男子汉。
天生就是让他来保护她的,而不是拿她来作牺牲品。
——不可以!
——绝不能!
他可以!
她不可以!
——就算给白兰渡这杀手估个死着硬定了,他也不能改变这想法,这决定。
他不以冒这个险。
——子女和尚不是戒杀大师,他比戒杀精警。
——他也想似白天在戏台下用“隔山打牛”乃至‘隔牛打山法’救人,但知这杀手书生早有防备,何况,这地形根本无法施展此法,而且,还有狗口杀手和另外二十名杀手掠阵。
他无法冒险抢救龙舌兰。
他也不能对不起龙舌兰的眼光:要是出了什么事,他一辈子都会记着刚寸那深深的一望,也一辈子都不能面对这记忆里的眼光。
——对他而言,苟活不她痛快死。
——敌人可拿他人性命威胁他,他可绝不做拿朋友的性命来解围、作冒险求功的事!
因为他是他:
他是铁手。
铁的手,热的血,仁慈的心。
东风凛,人情恶,刀锋冷冽。
自半渡听了铁手这样说,就笑了起来,剔起一只眉毛,问:
“你改不了?”
铁手坦诚地答,“改不了。”
白兰渡道:“不试一试?”
——这是刚才铁手问过他的话。
铁手汁流浃背:“不。”
白兰渡道:“你改不了,我可下手了。我可跟你是迥然不同的人。”
铁手遂望定他答:“我知道。”
自兰渡说,“你知道就好。你当然也知道:铁手是多有名?铁手的手有多值钱了。而今,我要不了铁手的命,却只要他两根手指就好。”
铁手道:“你就要取这个?”
白兰渡道:“我的大头领很凶,很酷,他下令要我一是取铁手的命,二是要铁手的手,要没有手,手指也行。而今我已是追求其未了。”
铁手道,“你怎么不叫他亲自来跟我要?”
白兰渡道:“说不定我比他更能抓住你的缺点呢?铁二爷,你还是别再拖延时间了吧,我说了这那么多话,已讲明了我的决心,而且我也不是个很有耐性的人。”
麻三斤怒叱道:“喂,朋友,你少来唬人,快放了龙女侠,大家换个交情,日后江湖好相见!”
白兰渡突然脸色一变。
变白。
白如刀光。
自若飞流深瀑。
他突叱道:“谁与你这胖猪说话了!?”
陈风尘脸上的刀痕又有竖了起来,叱断道,“你什么东西!?敢这样威吓铁二爷,敢如此对麻三哥说话!?”
铁手正要插嘴,忽听白兰渡说了一声:“好。”
刀光一闪。
刀一晃。
一捺。
白瀑,寒潭,映出一掠而过、不情愿的刀意。
刀风里仿佛很有点不情不愿。
但刀光已在尤舌兰的玉颊上划了一下,还割了一道口子。
开始,那伤处还是特别的发白,然后,迅速冒出了血珠子。
之后,就鲜血淋漓了。
血自伤口撕卷裂开处左右上下渗透了出来,就算在那么深浓的夜色里,龙舌兰的血仍是那么鲜艳,那么怵目.那么惊心,那么令人疼惜和叹息。
他在她脸上划了一刀。
他竟在她如花似玉的脸上划了一刀。
深沉地,狠狠地,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的,他竟不事先警告一声,不迟疑片瞬,便让她的一张美脸,登时鲜血淋漓。
他下手毫不留情,毫无余地。
——尽管连他的刀光仿佛都有点不情愿。
第八章名捕的刽子手
一、剑的刀伤
吹弹得破。
——龙舌兰的肌肤。
此刻却以最锋利的刀,划开了一道鲜血迸溅的深痕。
谁都知道京城紫衣女神捕美得出神、艳得入化,照理龙舌兰当然有一张美脸,然而这是错的。她脸上的五官若分开来,不一定都美,可能还赚颈项太长,眼儿太眯,腰身大细,胸很尖挺但并不宽匀,可是,当这些全凑合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发现这是个绝美的配合:天衣无缝。这时候的她,那匀柔的脖子像要挽留住你的掌纹,眼里还有种无法拟摹又无从复加的凄楚和媚,那腰儿让男人有一种能一手掌握的冲动,正好她的胸脯吐露着无限风光在险峰的凄月光风。
然而,她脸上已给割了一刀。
狠狠地。
一点情也不留地。
她原来像一粒初熟(是刚刚熟,嫩卜卜的、露点到红色在树间招摇的那种)春桃的脸靥,稍一用力便只怕就要肉香迸溅、不复原形了,可是,这人竟在她脸上划了一刀:
无情地。
不怜香惜玉地。
她原来是一个笑起来便有八种艳七种丽的女子,她的明艳是岂止于汉子心里的星星之火,一旦看人男人眼里不但要燎原还得热火朝天。只要她往场中一站,那里的观众都会为她所吸引,且不分男女。
可是她这种无意惹火的惹火竟起了“子女杀手”白兰渡的火,他竟毫不犹豫的就在她脸上划了一刀。
他划她那么一刀的时候,神情居然还是淫的,带欣赏的:
仿佛他只是要在她那儿留下他的痕迹,又或是他只为她戴上了一件什么首饰。
他在她脸上划了一刀。
那一刀,像剑痕,多似刀伤。
剑如刀伤。
——这一刀划在这样一张如花似玉的脸靥上,刀不止伤在脸,更伤在心。
伤心比伤身更伤。
——伤情伤过伤人。
铁手、陈风、麻三斤在不同时惊叫了一声,甚至连狗口杀手屈圆也不例外。
铁手发出一声极惶极、低沉的怒吼:“白兰渡,你留余地好相见!”
自兰渡悠悠笑道:“铁捕爷,两只手指,她少受苦,我也无亏欠。”
他一手钳制住龙舌兰,整个人几乎都“贴”在龙舌兰背后,另一手待刀,仍架在龙舌兰的脖子上,姿势极为无耻丑陋。
他还边用视线来抚摸他手上的人质,并淫淫笑说:
“我厉害吧?我厉害在专研究清楚你们四大名捕的特性才动手。我够狠吧?其实当杀手不够狠,不如回家抱奶奶去。我就是你们这些所谓名捕的刽子手。嗯,我的龙姑,可真香,我可抄鞭棍的憋不了。”
铁手见龙舌兰不但流了血,也流了泪,泪大颗大颗的自颊上挂下来,混和了血,再流落颔领口里去,而且身子还微微抖哆着,知道她很伤心,很痛苦,很害怕,铁手就手心发冷,脚也软了,心痛到肺里过去了,连呼吸都粗重了起来。
他怒道:“我给你手指,你放了她。”
书生杀手晃了晃手中的刀,表示会意。他的刀和他的儒衫和龙舌兰的脖子都同样雪白,只他的脸跟牛肚色的天和潭水一般的黛。
铁手正要运劲拔断自己的手指,突然,听到一个人,说了,一,句,话:
“女人,是拿来爱的,不是拿来杀的,美人,是用抱的,不是用来伤的。你太过分了。
话说得很冷。
但语音很强。
——就像那白练似的瀑布,劲注入底般的深潭里。
潭深深几许?
谁也不知。
——如想知道,也许该去同杀手书生白兰渡。
因为他已妄然滑落入潭底里。
他死了。
他是突然丧失了性命的。
——一个这样厉害、可怕、残狠的杀手,居然/突然/兀然的就失了性命,尸沉于杀手涧的寒潭底。
谁可以无声无息的杀了他!?
——是什么样的杀手,才能悄没声息的杀了这样绝的一名一流一的杀手?
杀手杀杀手。
杀手书生死了。
他死了。
他中剑而死。
——一剑自他胯下穿入,直从他头顶冒了出来。露出一截剑尖。
一截好翠莹欲滴的剑!
——他整个给这一剑贯穿。
他是登时了断的。
然后,那人才收剑。
剑一收,白兰渡使立时失去了支撑力,翻身落入寒潭里。
他是立即丧失性命的。
所以无法/无及/无能再伤人、言人、威胁人了。
他凶。
他狠。
他也够卑鄙。
可是没有用。
他仍是人。
是人就会死。
他死了。
——他杀得了人,人也杀得了他。
杀他的人徐徐露出水面。
还一手接过了杀手书生手中的“女子神刀”。
他的眉很长。
目很亮。
神情很傲。
他手里的剑令人发寒。
他杀了一名一级杀手,对方居依连他的人也没看见,他手上的翠玉剑连滴血也不沾。
他便是那个脾气大大的小小伙计:
小欠。
二、刀的剑影
陈小欠。
他一出现就杀了杀手书生白兰渡。
——而且还救了龙舌兰。
“女子杀手”白兰渡一中剑就死,人也跟着萎倒,咕噜一声,沉于潭中,他一倒,龙舌兰也跟着软倒,也要滑入潭里。
小欠一手执住了“女子刀”,一手扶住了她。
他扶着她之时,只听她“咿”了一声,她本来连哑穴都给封制了,作不得声的,显然小欠在抉她的同时,已解开了她的穴道。
小欠看着她。
也看着她脸上的疤。
但他的话却是对铁手说的:“有人说,一个漂亮的女人足以换一座江山,要是我,一块砖头也不换,何况的手指。”
他说到这儿,把那把翠金小剑往龙舌兰手心一塞,疾而不乱的说:
“这是你刚才借我的剑,我替你杀了他。剑还你。我不欠你的剑,也不久你的情。”
龙舌兰正想说什么,小欠已忽叱了一句,“铁兄。”
他手一抬,已把龙舌兰平空托起。
龙舌兰没料到这小欠会突然推走了她。
铁手也没想到陈心欠会突然把龙舌兰推给他。
他马上接:
——用尽他一切的温柔、轻柔去接他,那力量比用指尖去抚摸自己的眼球还轻,比第一次以唇去寻找爱人的唇还柔。
他接住了龙舌兰。
受伤的龙舌兰。
——脸上还淌着血的龙舌兰。
还有她玉靥上仍遗留着这一晚永不磨灭的刀的剑影;心的伤痕。
然而,小欠却在这瞬刻间做了许多一点都不轻柔的事。
他的剑已还给了龙舌兰。
他手上却有一把“女子神刀。”
他在水里疾行(可怕的是,他在水中/水里/水上竟行比陆上还快!这若无绝高的泳术是绝对办不到的,但泳术极高明的人也一样不成,除非还有极高强的内功,那么,岂不是说,他的内功、泳术、还加上剑法和刀法,都同样高绝了吗?),一下子,已到了那些爬到岩上的、爬上岸的、甚至在水中载浮载沉的杀手们那几去。
然后他每见一人,即发一刀。
刀光未起,杀气大生。
刀光一闪,快得让人来不及闪/躲/退/开或招架,只来得惊了一艳。
刀光过处,只剩寂寞。
——还有又一条人命随血光暴现而逝。
陈心欠眼也不眨。
过一处,出一招。
见一人,斫一刀。
刀光如剑。
寂寞惊艳。
他斫出了十刀。
倒下了十人。
十名杀手,尽落水中。
血使夜晚的潭水更深这。
他不眨眼。
不皱眉。
步伐不停。
不止。
——连杀十人,无一人能还他一招半式,他也不停下来、歇一歇手、喘,一喘气。
所以当铁手接下了龙舌兰之际,他已利用这短短的瞬间,连杀了十名杀手,然后上岸,走到涧上,向狗口杀手迫进。
他只一个人。
一把刀。
身全湿,眉很黑,目光很亮。
他手里的刀,也雪而亮,像一个崇拜依顺他的女子,紧紧的给握在他手里,又紧紧的依附在他身旁。
狗口杀手屈圆可吓傻了。
也吓疯了。
小欠却仍直向他走来。
迫来。
他像一开始走,便永不止歇。
永不回头。
也决不收手。
也不知怎的,狗口和尚竟似给这种精神气势慑仕了。
他想拔腿就跑。但却拔不出,跑也跑不了,甚至连自己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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