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的王冠,表情肃穆地就往她浓密的发顶上小心翼翼地一放——
“这个?”她反射性地伸手稳住险险要坠落的沉重冠冕,语带迟疑地问:“现在就戴上没问题吗?不是到了神殿那里再由神官给我戴上?”
伊兹密也戴着个款式一模一样的。用她的话来形容,就是个加厚版拨浪鼓大小的圆柱体。罕见的天然白色贵金属块——她初步判断是铂金——被心灵手巧的工匠结合精巧的图纸打造成薄薄的冠身,在近底部的位置镶嵌了一圈璀璨夺目的贵重珠宝;最重要的、正前方的正中央位置则点缀着一块被精心打磨成某种花朵样式的乌黑铁片,那似乎是比泰多王族的传统图腾。
凯西:……好吧,这是个铁比黄金还昂贵得多的年代。
伊兹密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脖颈上系着的王族祖传项链看;闻言回答:“不需要;除非是新王和新王妃的加冕仪式,才需要大神官亲授。”
凯西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她原本还以为跟二十世纪的婚礼一样;到了教堂宣誓完毕才正式交换戒指的呢。看来是身份不够的缘故;也是,比泰多王和王妃尚且健在,闹太隆重才叫不妥。
她无形之中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排场越简略压力就越小。
仿佛骤然患上强迫症的姆拉再三打量着衣装华丽、艳光四射的准王子妃,纠结地不知道从何下手,最后只简单地在那形状优美的唇上点了点嫣红的胭脂。
过度浓艳的妆扮反而会弄巧成拙地破坏掉这份天生丽质。
——她已经足以让人过目不忘了。
此消彼长般,气势汹汹的姆拉不容拒绝地将耀花人眼的金银珠宝都一股脑地给新娘佩上,直到新出炉的圣诞树凯西不堪重负地躲到伊兹密身后求救为止。她不满地拽了拽他宽大的袍袖,既是谴责他的视若无睹,也是催促他快点出手阻拦。
先前一直袖手旁观的王子笑了笑,摸摸她柔顺的发卷,仿若无闻地嘱咐跃跃欲试的侍女长:“姆拉,把公主的面纱给我。”
面露憾色的她悻然收手,然后利索地将早就准备好的纯白薄纱给翻了出来,双手恭敬地递给王子。
伊兹密郑重地给她披上精致的纱巾,压抑住澎湃的心潮和轻颤的手,竭尽全力地把动作放得小心翼翼,仿佛怕会不经意戳破那水嫩的肌肤。
剪裁合身,设计得体的浅色系王子妃礼服骄傲地勾勒出她连女神都要自愧不如的完美身材,式样简单的珠宝也更衬得她精致的五官——尤其是那海水般蔚蓝的眼眸——美丽绝伦。
他长久的期待……
到了今天。终于,终于要实现了。
凯西被一声不吭的姆拉那虎视眈眈的目光给看得浑身发毛,哪有空注意到伊兹密淡定的皮下掩藏着些许荡漾的神情变化。见他举止还不急不慢的,她生怕休战期提早结束侍女长要再度卷土重来给她装饰上各种各样的首饰,于是等不及般一把握住他裹着薄茧的掌,忙不迭地就促使他尽快动身:“伊兹密,我们快走吧,迟到不好。”
“好。”他爽快地应着,反手一牵,化被动为主动,轻轻捏着她主动送上门来的嫩白柔荑后,便从善如流地迈开了脚步,优雅从容地向位于宫殿群最高处的暴风神殿进发。他不仅细心地放缓了步调,还以几不可查的微小距离领着不识路的凯西,这样一来不管旁人从哪个角度看,他们都是并肩前行的。
这亦是他对恋人的*与尊重。
凯西没料到伊兹密的人缘好到这个地步。虽说步履不停,一路上途经的宫人也好,侍卫也好,大臣也好,全都洋溢着暖暖的喜气,挂着真诚的笑容用最朴实的语言冲这对身份尊贵的信任投以祝福。
“恭喜你,王子。”
“祝你幸福。”
“嗯。”比平时的状态还要平易近人无数倍的伊兹密极有耐心地对络绎不绝的祝福各自回以宠辱不惊的答复,然而谁都看得出他满身萦绕着幸福的粉红泡泡。
当绕过偏殿的转角,拥有重兵把守而戒备尤其森严、构造恢弘壮观的至高神殿的大门终于映入眼帘时,凯西不禁紧张地咬紧了下唇,由于不小心力道过大,很快娇嫩的唇瓣就被洁白的贝齿压得发白。
一种近似惆怅和恐惧的心情涌上心头——她真的要嫁人了。在没有任何血脉亲人的见证和祝福下,在终身不能离婚的前提下,嫁给一位三千多年前的奴隶制社会金字塔顶端的王子!
噢!
罗迪哥哥那个狂热的考古痴估计要羡慕死她的。这可是比泰多——一个史学家都无法企及的神秘领域,静静消失在历史洪流中的辉煌国度,待到二十世纪时,只剩下模糊不清的粘土板记载着当初的文明,见证曾经发生过的一切的些许蛛丝马迹。
但是,赖安哥哥一定会气坏了的……
凯西囧囧地胡思乱想着。
伊兹密敏感地察觉到她的情绪骤降,忽然停下了脚步,不顾身后随着停下的侍女队伍,径直对不明所以的她温柔地出言安慰道:“不用害怕。”
他微忖片刻,又轻描淡写地补充:“你只要看见我就好,其他人,不用管。”
莫名其妙地就被迫傻呆呆顿在原地的凯西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眨眨眼后依旧保持沉默,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见劝慰的成效不大,伊兹密迅速换词,搜肠刮肚一番后,这次他果断选择了发问:“如果是在神的语言里,夫君应该说什么?”
听到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诡异问题后,凯西纠成乱麻的脑回路终于理清,骤然明白过来——他是想缓解她紧张的情绪啊!
她顿时有些感动。
既然他表现得这么勤奋好学,积极地想要抚慰她——
她总不能婉拒掉、辜负了这番情意。
凯西坚定地抬眸跟他对视,望进那双幽深的茶色瞳仁里,轻轻启唇,以软糯的嗓音慢吞吞地道:“我们那里……夫君在婚礼当天,要说这么句话。”
她表情严肃,将语速拉到最慢,一字一句地解释着,生怕他听不清楚:“那就是,I am a pig!”
伊兹密很听话地重复了一遍:“I am a pig。”
基本发音都出来了,可惜调子不太准。
临时担任老师的凯西又板着脸纠正了几番,语言天赋非常出众的比泰多王子很快就把这带着些许美国口音的简单句子说得标准无比了。
——那叫一个字正腔圆。
凯西满意地点点头,让他再度朗声重复几次后,笑眯眯地往他怀里蹭蹭,表示自己心情好多了。眼见目的顺利达成的伊兹密愉快地笑了笑,挽着新娘继续往里走,背后长长的队伍也终于不用望天装木头人,识相地亦步亦趋。
表面看上去皆大欢喜,和谐美满。
另一只手死死掐着手心的凯西强作镇静地暗地里咬紧颤抖的牙关:再不动身她就要笑疯了好么。
厚实的软毯,萦回环绕在空气中的淡淡熏香,宽敞的殿室琳琅陈列着暂时没能派上用场的诸类奢华贵品。
联袂而来的两人步入主殿后皆都吃惊地发现,王和王妃竟然早就到了,还笑得一脸慈祥地看着姗姗来迟的他们——气质高雅的瑟碧尔倒还好,比泰多王的嘴被那堪比圣诞老人的大胡子给完全埋没掉,若不是脸部肌肉牵扯得眉眼弯弯,凯西还真分辨不出来。
不过她很快就无暇再去留意其他细枝末节了。
“凯西公主。”容光额外焕发的瑟碧尔露出个满是慰藉的笑来,轻柔地拉着没被她没被伊兹密牵着的空闲的那手温声说道:“今天过后,对我来说你也是很重要的家人——稍后有一些礼物是我准备的小心意,希望你会喜欢。”
说到这里,她朝姆拉微扬下巴示意对方去取,又客气地继续道:“以后伊兹密也要拜托你多多照顾了……”
被自己的王妃抢先一步,碍于风度只能假装淡定地站在一旁干瞪眼,实则迫不及待的苏皮努利乌马士眼巴巴地瞅着瑟碧尔结束了絮絮叨叨,这位置好不容易被空出来了,兴致勃勃地正要上前也抖落抖落筹备已久的祝词腹稿和夫妻敦伦经验时,始终注意着父亲动态的伊兹密极其不配合地前行一步挡在凯西面前一把握住了对方的熊爪,带着和煦的微笑,实则以蕴含警告的腔调低声说:“父王,你的心意我收到了。”
……
比泰多王干笑着抽回了被捏得发红的手:“呵呵。”
对待慈*的父亲不要这么凶残啊!这突然加重的力道是闹哪样!
比泰多闻名遐迩的俊美王子秉持着不可动摇的一条原则便是:觊觎凯西者,一生黑。
瑟碧尔继续拿手绢矜持地擦擦眼角因太过欢喜而落下的几滴泪珠,权当没看见结结实实地砸到自己丈夫身上的杯具。
不玩埃及那套让众宾客围观的惊心动魄暴力血腥的猎狮仪式,在王子妃的强烈要求下,即便再不乐意,姆拉也还是勉为其难地让人把抬轿游城昭告全国的这个婚礼流程给取消掉了。最后剩下的除了从下午开到夜间的宴席外,逃无可逃的就只有在大祭司前宣读、应诺誓言的宗教仪式了。
谁叫伊兹密火急火燎地想以最快速度举行婚礼,娶心*的女人为妃呢。而不喜铺张高调的凯西也乐得一切从简,最好宾客的数目能省略到只有双方亲友就更好了。
虽说不能随他们心意大办特办有些令人失望,但最让操心了独子终身大事许多年的瑟碧尔和苏皮努利乌马士为之欣慰的是:他们夫妻俩总算可以歇下喋喋不休的催婚行径,安心坐在一旁看素来云淡风轻的伊兹密为自己的婚事着急。
——好歹表现得像个正常的坠入情网的男人了!
瑟碧尔由衷感激神圣的暴风神,没让阿喀琉斯在儿子身上施加影响。
安静无声地漫步前行,他们一行人渐渐穿过放置着诸多比泰多信奉的子位神祗塑像、令人目不应暇的蜿蜒长廊,抵达位处神殿腹部深处的最内厅。在那燃烧着有静心凝神作用的香脂的神坛前,等着位年迈和蔼、望上去便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的老祭司。他背对着的石墙上有巧夺天工、震撼人心的壁雕,铭刻着威风凛凛、栩栩如生的暴风神撒鲁的形象和他胯丨下盛气凌人的坐骑伙伴。
凯西的心砰砰直跳,血液像是都涌到脑部一样,轻颤的指尖冰凉冰凉,她有意无意地屏着呼吸,被这庄严肃穆的凝重给彻底感染了。
站在她身边的伊兹密的心也跳得极快,却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期待和兴奋。
在凯西还处于晃神状态的时候,婚礼的司仪神官已然垂着花白的大胡子,用与其年龄不合的清亮嗓子开始朗诵着神圣的粘土版上雕篹的神谕和祝语。她回过神来,学身边的人一样当个乖孩子般仔仔细细地垂眸聆听着,却依然被这拗口复杂又缺乏起伏的长篇大论给忽悠得云里雾里。她还来不及细细咀嚼,神官便朗声宣布:“现在开始进行神圣的婚礼!伊兹密王子和新娘请前进到花坛前。”
凯西:“……”
敢情说,刚才还只是热身啊!
神官将净身的圣水沾上指尖,在凯西和伊兹密的额心轻轻一点——冰凉的古怪液体似乎带着点让人毛骨悚然的粘稠感,她强忍着想碰触和擦掉的欲望,抬起头来,就又眼睁睁地看着司仪缓缓转过身去,继续以欠缺抑扬顿挫的腔调歌颂神祗了。
凯西:“……”
她仿着伊兹密虔诚的样子闭上眼,深深地自我反省着:难道是她太少见多怪还是大惊小怪了吗?这样下去,颂词的篇幅会使得她难免产生一种大不敬的错觉的——仿佛结婚的不是她和伊兹密,而是他们和暴风神。
阿门。
呃,比起远在千年后才诞生的耶稣,还是转为感谢更能影响到她一举一动、人生轨迹的,近乎全能的赖安哥哥比较令她信服。
那么,赖安哥哥啊,如果你能感应到我的话,请祝福我吧。
凯西自欺欺人地暗自祷告。
在她拿出‘失眠的时候数绵羊’的精神反反复复地念叨‘赖安利多’之名高达五百多次时,毫无说得口干舌燥迹象的神官大发慈悲地进入了今天的正题。只见他形容一肃,语气一凛地一字一顿地发问:“支配安纳托利亚大地的比泰多王的继承人,高贵的伊兹密王子啊……今天在这里,要把埃及尼罗河神哈比的女儿神圣的凯西公主迎娶为正妃……”
谁知道,接下来又是各种歌功颂德各种长篇大论!为什么,就不能快一点,效率一点啊!
听得昏昏欲睡的凯西简直要失意体前屈地变蚊香眼了,欲哭无泪的她索性破罐子破摔般悄悄把站得腿麻的身体往一边站姿依旧笔挺的伊兹密身上稍稍靠拢,借机放松下;沉浸在喜悦的情绪中的伊兹密见状连忙不动声色地放松,用宽大显眼的挂毡欲盖弥彰地挡住凯西倾斜紧贴过来的娇躯,给她提供舒适的依靠。
还好神官全身心都投入到慷慨激昂的演说中,没注意到近在咫尺发生的这一幕——不过,就算他看到了,也会聪明地当做没看到就是了。
眼尖的瑟碧尔目睹了儿子儿媳亲密的举止,赶紧用手帕掩嘴,以免失态:“噗。”
她懂,当年的她也是这么过来的啊!
但当年的王可没这么体贴……
瑟碧尔幽怨地瞪了眼兀自转过身来偷偷打上好几个哈欠的丈夫,苏皮努利乌马士反射性地打了个寒噤,不明所以地左顾右盼了下,自然没在装作若无其事的王妃身上发现任何端倪。
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婚礼在终于所有在场人士的翘首以盼中,步入了最关键也是最后的进程。
“……我比泰多国至高的暴风神请你眷顾!支配安纳托利亚大地的比泰多王的继承人,高贵的伊兹密王子,现在已经迎娶这位埃及尼罗河神哈比的女儿神圣的凯西公主为正妃了。”
“我,”伊兹密沙哑着声音,神情恭敬,字字铿锵地跟着宣誓:“比泰多国的伊兹密王子,现在已经在这里迎娶我最*的尼罗河公主凯西为唯一的王妃!”
比泰多王和王妃闻言皆不约而同地微微蹙眉,面面相觑了一瞬,收回视线后心情复杂地意识到:这誓言……被伊兹密擅自篡改了!
第一变成了唯一。
可神圣的仪式已经进行到这至关紧要的一步,即便他们是权利最高的掌权人,也不能肆意出声打断,命他重来。
真是狡猾的王子。怕他们不同意,就先斩后奏吗。
哭笑不得的苏皮努利乌马士扯出个略带无奈、更多还是骄傲的笑。
他们从来不是不通情理的父母。既然选择养大了雄鹰而不是温驯的信鸽,就能做到放飞他、让他在擅长的领域里自由翱翔。
趁他的身体还能支撑好些年,就让伊兹密随心所欲吧!
瑟碧尔则没想那么多,很快就把些许的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