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兹密:“……当时巴比伦和埃及尚未交恶,没有足够的出兵理由。”
凯西不以为然地挑眉,调侃道:“你这话说得自己都觉得勉强呀。你应该比谁的清楚巴比伦之所以后期会和姻亲之国开战的诱因。所以说啊,一卷盟约完全做不得数,在足够的利益诱惑面前,它随时可以变成一张扔进火炉、‘兹兹’燃烧着发出阵阵腥臭味的废纸。”
伊兹密笑笑:“的确,拉格修王素来只敢捡捡小便宜。上次他愿意率兵主动进攻,倒是让周边的人都大吃一惊。或许是成功娶到*西斯和一度拘禁埃及王妃逼她预言的滋味太过美好,无形中冲昏了他那颗勉强还能被称为清醒的头脑,令他小觑了曼菲士的智慧的同时,不自量力的野心也轰然膨胀了吧。”
日落西山的巴比伦国早就不复曾经的强盛,拉格修王却始终没忘记那些不切实际的美梦,这点从他投放巨资和人力日复一日地建造通天塔的行径便可窥见一二。
“他太看得起*西斯的出谋划策,更太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了。”话锋一转,凯西狡黠地笑了笑,顺道揶揄他几句:“你也一样。在曼菲士和我姐姐双双被亚尔安王囚禁起来的时候,你就火急火燎地策马飞奔光顾着去救美人,却不想想那是出兵的大好时机,完全可以磨刀霍霍、乘隙而入呀!”
“真是个见色忘利的家伙!”
伊兹密:“……”
黑历史真是种讨厌的东西,在快要淡忘的时候,它实则无处不在。
面对这番指控,他轻咳一句:“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凯西兴致怏然地看着他,静静地等他瞎掰。
伊兹密的脸皮却比她所料想的还要厚上无数倍,只见他一派坦然地解释道:“我不喜无谓的杀生,更不愿意夺来的城池皆是疮痍满目的状态。况且,比泰多军要长途跋涉过境的话,无论粮草输送还是武器供应都十分困难,遇到埃及那方的顽强抵抗的话,两败俱伤下来,被隔岸观火的诸国趁火打劫的风险甚至更高。假设成功打了下来,在未彻底掌控*琴海一带蠢蠢欲动的邻国的情况下,不说镇服当地人需要付出无数流血的艰辛代价,光说路途遥远,管理起来也极为困难,怕都是会交由父王与曼菲士签订平等合约共同管理,然而埃及王绝无可能被势均力敌的我方压服,定会奋起反抗,那样就得不偿失……”
总而言之,这些长篇大论就是要说明一个中心思想:他的决策和凯罗尔绝对没一星半点的关系。
“噢~是嘛~”凯西刻意拖长了调子,摆明不信。但她倒也不咄咄逼人,而是极为善解人意地、慷慨地放过了微显窘迫的丈夫。
她也就是想逗逗他,谁还能没个初恋呢——她不也喜欢过尤塔将军么。
凯西觉得自己还是很大度的,不会傻乎乎地跟他乱计较乱吃醋。
没营养的对话继续着,这对新婚夫妇乐而不疲地彼此斗着嘴,事实上都十分享受这份忙里偷闲得来的温暖安宁。
“禀告王子,王子妃:王和王妃正在宴厅等你们呢!”
旖旎温馨的气氛被打破,他们双双顺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名万分眼熟的卷发少年、不、应该说是青年,正恭恭敬敬地伏拜着,前额触地,梳成小辫子的发尾顺着右侧垂下来。
他竟在不知不觉中褪去了颊畔青涩的婴儿肥,残存的稚气在岁月的磨砺里试了菱角和色彩。在脱离了间谍这个临时身份后,他越发混得如鱼得水,备受重用,地位更是扶摇直上、不可与同日而语。可他不骄不躁,这点不仅体现在依旧简朴轻便的皮裙装束上,也能自他永远战战兢兢地努力完成敬*的王子下达的每一个指令上凸显出来。
“嗯,我们很快就去。”伊兹密淡淡应道,垂眼,轻柔地摩挲着凯西的手背,示意要她准备动身了。
达成传话任务后,外表强作镇静、其实紧张不已的路卡如蒙大赦般暗暗松了口气,正待迅速撤退——
“等等。”
起身这个动作才做了一半,由软糯的嗓音吐出的两个音节毫不留情地粉碎了他妄图粉饰太平、装作若无其事的幻想,令脱身失败的他犹如一具灰岩雕刻的石像般定在原地。
哟~
凯西老早就想找他算算账了:不光是姐姐被他背地里地阴了无数次的缘故,更多的还有他在提洛岛上暗算了她一把、害她平白无故无端遭到迷晕和绑架的那一茬。
哪怕这在某种程度上帮助达成了她和伊兹密的一段姻缘,也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
凯西眯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如坐针毡的路卡瞧,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娇俏的脸上挂着个很甜美的笑容。然而,这一切却令被注视的对象冷汗涔涔,恨不得就此化作空气中的尘埃。
一旁被忽略掉的伊兹密倒是猜得出她想方设法地就是整治一下自己忠心耿耿的部下,在脑海里权衡了下赶在开始前便阻止她、为可怜的路卡解围和放任不管助长她气焰的这两者之间的利弊后,又随着比较了一下两人的好哄程度……最终不再踌躇,果断决定还是让她适当撒撒气好了。
大不了回头再命奈肯将军另寻由头补偿路卡也一样。
不清楚英明的王子已经下定了弃车保帅的决心,即将被卖的路卡开始有些坐立不安,微微地,往后挪了挪,想避开那道戏谑的刺人视线。
沉默的气氛没有维系多久,凯西很快便偏偏脑袋看向伊兹密,眨眨眼,娇声撒娇道:“王子,我记得你说过‘只要你喜欢,尽管留下’对吗?”
伊兹密当然记得。这句话还是他在第一次失败的婚礼筹备期间对她说的,本意是想让她尽情挑选喜*的服饰和珠宝,殊不料她还放在了心上,并选择在这时候拿了出来。
调皮的妃子想做什么,他已然心清如明镜。
比泰多王子轻轻颔首,不忍看四肢僵直、脸色苍白的部属。
路卡:“……”
——他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不会吧,她竟然不愿一次性把惩罚施加完毕,而是要把他要到身边用钝刀子慢慢折腾吗!
果不其然,背后仿佛长出了尖尾巴、手里握着三尖叉的恶魔凯西笑呵呵地接着道:“那以后就把路卡让给我做侍卫吧!我很喜欢他呢,觉得他长得可*不说,性情还机灵又稳重。反正,你曾经也提过让他跟着我嘛。”
喜欢?
可*,机灵,稳重?
这几个词转换成楔文字在脑海里不断盘旋、残忍地泯灭掉对路卡的少许同情之心,伊兹密不由得顿了顿,竭力挥去油然而生的醋意,撑出副大度的模样来温声同意了:“嗯,你喜欢就好。”
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块被放在油锅里煎炸的粗粝牛皮,备受煎熬的路卡听到这条新的人事变动后眼前顿时一片灰暗,如丧考妣,又无计可施,只好无可奈何、垂头丧气地应了声“是。”
他几乎能看到日后的悲惨生活了。
119惹祸的金杯
不说路卡有多么心不甘情不愿;从今天开始,效忠的对象也要突兀地转变成令他避之唯恐不及、以调戏他为日常乐趣之一的王子妃凯西了。
如果早前的他能预料到此时此刻的情景,一定不会答应亚马的请求——要不是一时好心给好友替了班,他又怎么可能落到这步悲痛欲绝的处境?
自不知情的外人、不、应该说就连知情的同僚们看来;凯西无疑是位谦逊又仁善,温柔可人、宽待下属的美丽公主。她不像其他骄纵跋扈的王女——哪怕她分明有着远超他人的万千宠*和强大后盾作为支持——连对身份低于她的人也历来温声细语的,跟难得的是对高位者亦不卑不亢,谈吐优雅得体,无时无刻不挂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甜美笑容。
与动不动便用‘哼’来体现自身的矜贵,心情不顺就鞭打、靠折磨侍女们出气的任性贵女相比,她真是要好太多太多了。
然而;一条路卡用自己血泪教训总结出的铁律:但凡遇到王子妃,他都会无缘无故地倒霉。区别仅仅在于,有时候是她故意的,有时候则是无意为之。哪怕他一如既往地蹲在不被人关注的角落里待命,尼罗河公主都会笑得一脸纯良无害地把他揪出来,在精神上蹂躏他、以令他面红耳赤为乐趣之一——譬如最常见的便是三言两语地揶揄一通他和乌纳斯的朋友关系,引来众人的纷纷哄笑,甚至连他崇敬的王子都有时会失笑出声!
以他的小聪明,不用猜都能确定她是在拐弯抹角地报复他对姐姐的欺瞒和暗算。
这下旧账未销,又添新账……莎瓦修卡女神啊,这简直不堪设想!
本就没用早膳有些低血糖——虽然他不知道什么叫低血糖——的路卡一边绝望地描绘着自己作为凯西御用玩具的未来,一边无精打采地耸拉着肩在前蹒跚着领路。凯西与伊兹密则在落后他三步的位置不疾不徐地跟着、亲昵无比地并肩而行,往宴厅而去。
路途中,计谋得逞的她乐得偷偷欣赏他灰败的脸色,时不时掩嘴偷笑,这赤果果的幸灾乐祸很快便惹来帮凶伊兹密无奈地探探她的脸蛋、略作提醒妃子注意形象的举动。
不过是把路卡依照原计划给了她,怎么就轻而易举地把她逗得那么高兴?
比泰多王子越想越不对劲,打量部下那精瘦背影的眼神越来越危险,同时刚刚还被凯西的快乐所感染得唇角上翘的弧度也越来越小了。
新鲜出炉的王子妃贴身近侍自然无从得知这躺着还被射成筛子的悲哀事实,他兀自沉浸在可怕的幻想中,甚至走神到了粗心大意地一脚被绊倒在门畔的一只花盆上的地步——
“小心!”眼见着惊险一幕,凯西不禁惊呼一声,赶紧快步上前,身体尽可能地前倾、手臂伸展,意图抓住他。可惜她的速度远远赶不上惯性的作用力,好在眼疾手快又腿长臂长的伊兹密降尊纡贵地奔了上前,及时扶住了差点磕到青铜门弄个鼻青脸肿的路卡。
终于被这突变给诧得神魂归位的路卡还没来得及愧疚和道歉,他信仰的神祗似乎还嫌这枚信徒倒霉得不够彻底,又慷慨地执笔给色彩缤纷的不幸事件再添上几件轶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因忽出这大洋相羞愤欲死的路卡脸颊滚烫得几乎可以煎鸡蛋,话语尚且卡在嗓子眼,就忽然感觉到紧扯的腰带一松,搭布底下的细绳断了开来,紧接着在场三人都能听到耳边传来清脆的“哐当哐当”一连串因金属物反复撞击青石板而制造出的声响。
什么东西?
凯西也被这意料之外的动静给吸引了,情不自禁地往声源看去,原来是一只金灿灿的刻满浮雕和图腾的金杯,“咕咚咕咚”地沿着方才那股冲击力和走廊上细微的倾斜角度,往他们来时走过的路欢腾无比地滚着呢。
肯定是路卡的东西吧。
这么想着,她本能地就提起裙角,直接以鞋身堵住它的去势,把那自娱自乐得很满足的小罐子像足球一样停在脚边。
啊……
好眼熟的纹路。
不相信巧合、倾向相信记忆的她有些困惑地顿在原地,托着下巴细细寻思起来:自己到底是在哪儿见过呢?
——不好!
路卡(他)今天怎么会蠢到把这东西随身携带?
眼见‘神转折’这不甘寂寞的坏东西在丧心病狂地秀着存在感,一个共同的念头迅速浮上这对前主仆的心头使得他们前所未有地达成了同调,它仿佛正乐而不疲地以震耳欲聋的高分贝的上蹿下跳地回荡着。
——噢,不!求求它,快让它停下来,不管是什么都好,别让它被金发少女瞅见啊!
伊兹密表面纹丝不动,脑海里的万千念头实则飞转着觅出可行策略;而自知闯了大祸的路卡瞬间脸色煞白,二话不说便以势不可挡的凶猛架势扑上前去,妄图用自身的躯体掩盖住惹祸的金杯好补救过失。那奋不顾身的狰狞模样倒是让苦思冥想的凯西给结结实实地惊了一跳,思路被打断得很彻底不说,还得连忙缩脚免得被误伤。
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在吓退凯西和一通欲盖弥彰又手忙脚乱的掩饰后,路卡却并未有心情为首次极为难得的告捷而窃喜,回到队伍前头的他没再被使人芒刺在背的锐利目光刺到,可依旧忍不住忧心忡忡地以前所未有的虔诚之心祷告着:莎瓦修卡女神啊,请用神力眷顾我、庇佑我、别让聪明的王子妃发现端倪吧!
心有所思的凯西一言不发地维持先前的步调走着,眼神漫散;伊兹密亦一言不发地维持一贯的迈步频率,神情乍看下淡然得很、难见任何破绽,可挽着她手的力道似乎不受控制地紧了紧。
过了许久,凯西甚觉懊恼地嘟囔出声:“我真的感觉在哪里见过!可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真是太气人了!
伊兹密凑近了些,温声安慰道:“想不出就不要想了,为无关紧要的事情伤神,并不值得。”
凯西摇头:“不行的,如果不把它的来龙去脉弄个一清二楚,我会一直惦记着它、对它耿耿于怀,那样更难受。”
言下之意是:她非要弄明白不可!
伊兹密见她坚持,便也不再劝说,犹自镇定自若地定好了对策。
背脊酥麻的路卡闻言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觉得那颗悬在颤颤巍巍的小心脏上方的巨石终究是乐颠颠地一屁股坐了下来,不管不顾地把底下的坐垫给砸了个血肉模糊。恍惚的意识里,他简直巴不得就地挖个地洞钻进去,顺道让路人立碑——这人纯属被自己活活蠢死的。
他不该天天受宠若惊地使用尊贵的王子赐予自己的精贵金器,用这随时可能惹祸的精品盛水喝;而是应该小心警惕地把它摆放在家中珍藏起来,底下铺上厚厚的绒毯,天天用干净的细麻布擦得一尘不染光可鉴人才是。
可暴风神萨鲁或者*与战争女神莎瓦修卡还会大发慈悲地蒙蔽住感觉敏锐的神女,再给他一次挽回的机会吗?
凯西好多次欲言又止——实在很想向路卡讨要来那器皿与印象里的轮廓仔细对比一通,可见对方那如临大敌的姿态,她又不太好开口勉强。
遗憾的是,刚才仅仅是惊鸿一瞥,还没来得及捡起来,拿到手里细细把玩,路卡的激烈反应就把她给吓退了。
“哎!我可算是想起来了。”最后打破这片凝重的沉默的还是固执的王子妃。在搜遍记忆深处后,她终于从某个小旮旯处翻出了积尘的记忆碎片,有些得意又有些高兴地亮了出来:“路卡的这个杯子长得和密诺斯曾经亲手打造、赠送给我的那个很像很像!”
悄悄竖着耳朵的路卡眼皮直颤,因紧张过度而出现了滑稽的同手同脚,紧攥的手心里亦开始发汗。
分明是走过无数次的路,此时此刻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