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太太很了解儿子;见蒋绍征用手揉太阳穴便知道他已经忍到了极限,因为摸不清他到底是气宁立夏还是气自己,便换了副口气小心翼翼地问:“不说这些了,你吃午饭了没?我做几个你爱吃的菜吧。”
“您认为我还能吃得下吗?您的言行让我感到非常非常羞愧。”
蒋太太闻言自然异常恼怒:“我也觉得和那种女人费口舌十分丢脸,但我儿子糊涂;我总不能看着他犯傻!如果不是为了你,我一眼也不会多看她!先说自己是妹妹,后来又变成了姐姐;还让妹妹装成自己来勾引你!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姐妹俩在谋划什么!”
“如果我和宁立夏没能在一起,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她不要我。或许几年前是她先喜欢我,但如今,缠着不放的那个一直都是我。”
“你是想气死我才高兴吗?你再不和那个不知道是宁立夏还是颜谷雨的人撇清关系,我非得少活二十年不可!”
“在医院里动不动就拿死呀活啊吓子女的老太太,不一直是您最最看不起的么,你总是把修养挂在嘴边,我还以为这样可笑的威胁你永远说不出来。”
“你是我一辈子的心血,我不能看着你一错再错,别说修养,只要你能和她断掉,脸面没了都不重要!”
“是,都是我的错。您是迫不得已才提什么死活。那宁立夏父亲做的事情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她很多您看不上的行为也同样是被她父亲逼的,由己及人,我希望您能理解。不过不理解也没有什么关系,还是那句话,除非她一定不要我,我绝不会先放弃她。既然不想和她讲话,就别再接触她,执意纠缠的是我,您找她除了平添烦扰根本没用。难得有一天休假,早点回家休息吧,午饭就不陪您吃了,我得去找宁立夏替您道歉。”
……
蒋绍征赶到工作室的时候,宁立夏正用盐擦洗秋葵。看清来人,她只随意地用湿巾抹了抹手,连围裙都没脱,便走到了桌前。
“坐呀。”
“有空吗,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空不多,但听几句话的时间还是有的。你说。”
听到蒋绍征道歉,宁立夏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对不起不必说,气着的那个恐怕是你妈妈,我的心情很好。”
“这句对不起不是替她说的。同样的事情发生两次,全是我的错。”
“再多来几次也没关系,现在的我脸皮厚,不中听的话就权当是相声。你不必诚惶诚恐,如果很为难,看在相识多年的份上,如果有下次和下下次,我保证让阿姨说痛快,绝不还口。”
“当年我妈妈的话是不是让你很难过。”
她那时的纤弱敏感他还清晰地记得,为了维持住最后的体面,总是强装笑脸,一遍遍地强调,她爸爸是个很有诚信的人,离开只是为了避开丧失理智的债主找机会,待东山再起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待。
蒋绍征无法想象在那样的情况下宁立夏亲耳听到自己不让她进门时的心情,可即便这样,她也没有扭头走掉,而是抱着最后的希望写了张纸条给他,可惜等来的却不是解释和帮助,而是莫大的屈辱。
宁立夏沉默了一下,并没有否认:“谁都有玻璃心的时候,怪我自不量力。现在不会了,因为对你再没有期待。”
“我不准你进门,本是想避免我妈妈带给你难堪。我生日的前一天,她对我说过要找你谈话。是我无能,绕了一大圈最终却没有护你周全。你给纸条的我没有看见,甚至不知道你送的礼物是哪件,在交到我手里前,东西曾被人截了下来。”
因为不想让母亲成为他们之间的心结和阻碍,更因为对调和她与宁立夏的矛盾抱有幻想,蒋绍征本不愿说出这件事。如今看来,既然母亲再无可能如他所愿地接受宁立夏,倒不如跟宁立夏说清楚。
这个解释让宁立夏颇感惊讶,说到底,她对蒋绍征最大的心结不过是他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冷漠地背弃了她。旁人再难听的言语,再无情的嘲讽也不及他的那句“千万不要让她进来”。
“如果是真的,还是我错怪了你呢。”宁立夏轻轻笑了笑。
“我从不撒谎,这你知道。”
“我知道呀,你一向正直可靠。别说是我这种从小一起长大的旧友,就算是不相干的人的求助,你也不忍心不管不顾。是我心眼小,这些年来一直把你往坏处想。可跟你这种性格的人做朋友虽然十分好,喜欢你却不怎么样,你太不懂得拒绝别人,害我傻里傻气地想入非非。”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以为那时候的我讨厌你,我不喜欢你,为什么单单答应做你的男朋友。”
宁立夏闻言一怔:“是哦,缠着你的小姑娘一直成群结队。大概是我耍赖的功夫比程青卿之流更加出类拔萃?或者是太有时间和毅力,害你避无可避,认为答应了反倒能清静一些?”
蒋绍征笑笑:“当然不是。我见识过的小丫头里,你绝对算不上让人崩溃。假若我没有点反骚扰的绝招,说不定早就已经妻妾成群。”
宁立夏“切”了一声:“还不是因为我那时年幼无知、分不清好坏。”
“分不清好坏的是我不是你。你一直围在我身边,所以我才从没想过珍惜,到你离开才清楚,被你需要被你崇拜的那种感觉我其实很迷恋。再见面后,你说你是颜寒露,是颜谷雨的妹妹,我却依旧控制不住地喜欢上你的原因我原本一直不明白。知道你就是颜谷雨后才想通,原因很简单,我一直都喜欢你,从七年前到现在,不管你叫什么名字,不管你换不换身份。或许你觉得七年前的我与现在的我对你的态度大不相同,其实这是因为你不再喜欢我。两个人之间,总有一个要多走一步,以前那个人是你,现在换成了我,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赶着出门字数只有那么多,明天的字数会在四千之上,更新时间大概在傍晚。。。。。。
正文 第27章
“你一直都喜欢我?”宁立夏觉得这说法新奇无比,歪着头笑道;“怎么可能。喜欢我会认不出?”
“回头再想想;你有很多动作很多表情让我感到熟悉;但我一点也没怀疑你就是颜谷雨,有一部分原因是我没怎么接触过你妹妹,以为双胞胎相似很正常。更重要的是;因为不知道你离开那天发生的事;我从没想过你会恨我恨到掩藏自己的身份。”
“在你的认知里,颜谷雨一见到你就应该抱住你的腿不放;听到你邀她共进午餐就会感动得泪流满面;好不容易变成你的学生一定要堂堂课坐在第一排托着腮盯着你的脸傻笑?”
蒋绍征轻笑一声:“也不至于那么夸张。”
“不至于那么夸张,但也大同小异是不是?”看到蒋绍征的表情;宁立夏懊恼地扶额感叹,“天,我以前都干了些什么,才会给你留下这种坏印象。”
“并不算坏印象,其实挺可爱的,十几岁的小姑娘有对着男朋友任性胡闹的特权。”
“我妹妹不可爱么。她说她是颜谷雨,你为什么那么快拒绝她?”
“她给我的感觉形容不上来。同样是无理取闹,过去的你只会让我觉得无奈好笑,而你妹妹与程青卿之类的却让人心生厌恶。发现你们换了身份前,我还以为面对你妹妹伪装的‘颜谷雨’时那种难忍的烦躁是因为移情别恋,愧疚了很久,所以拖了一个星期才讲明白。”
“好吧,我相信你讲的每一句话。不管过去的颜谷雨是惹人厌还是惹人爱,我都为十几岁时的胡闹和前一段的失礼再次道歉。我们和解吧。我一直都觉得跟你这样的人做朋友最幸福,以后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也不会客气的。”想了好一会儿,宁立夏伸出了手。
迟疑了片刻,被发好人卡的蒋绍征才缓缓递出自己的手,与她握了握:“你高兴就好。”
“午饭吃了没。我要做秋葵海鲜浓汤,要不要尝一尝?”
“好。”蒋绍征温和地笑笑。
或许是太喜欢太喜欢,连宁立夏穿黑白格围裙、低头切胡萝卜的样子蒋绍征也觉得格外好看,因为她留短直发,余下的一众卷发长发便再也入不了他的眼。
“做好啦,味道比较重,吃吃看。”
宁立夏端出一盆汤和两碗白饭,因为放了洋葱,又额外加了两杯薄荷青柠水。
蒋绍征吃得很慢,眼前的一切皆是他所渴望的,然而却终究没有把准备好的许诺说出口。宁立夏对他的芥蒂太深,远不是一句“和解”就可以轻易抹去。
前怨未消,为她再添新的困扰倒不如暂且以朋友的身份默默守护的好。
这世上美好的事物太多,然而阴差阳错间,不是凭借努力就可以全部得到。只要她平顺喜乐,他遗憾一生也没什么大不了。
……
宁立夏最近很为开题报告的事头痛。
好不容易凑了五千字交上去,还不到两天,郑老师就发了回复邮件过来。从题目开始,右侧的批注密密麻麻。
“这老师认真得过了头,她说我的题目太宽泛不具体、‘思考’这个词显得不够学术,格式不严谨,部分内容侧重点不对也就算了,居然连我漏掉的一个句号都标了出来,说我态度不够好……我连熬了几天夜还不算刻苦么?”宁立夏指着邮件向宁御抱怨。
“不想写就别写了,这种毕业证拿不拿得到都无所谓。”宁御直接盖上了她的笔记本,“快去做饭,我饿了。”
“……为什么你一回来,我就觉得自己变成了女仆?”
“就你这服务质量,要是女仆早就被解雇了。”
“……”
然而三分钟后,正摘菜的宁立夏又接到了一个更让她头痛的电话——特地来看姐妹俩的妈妈已经下了飞机。
原本十几年未见的妈妈过来看她并没有什么,但宁御向来和妈妈不对盘,凑到一起绝没她的好果子吃。
“我有事要出门,饭来不及做了,你去外面吃吧。”
“什么事儿?”
宁立夏不敢撒谎:“我妈妈来了,接机来不及了,我去她住的酒店陪她吃晚饭。”
“她爱来就来,你去见见她已经算给面子了,需要接什么机。吃了晚饭再去吧,我也是难得过来,呆半天就得走。”
“可你最近每周都来……”
“你不欢迎?”
“当然不是。”
“那就赶紧做饭。”
宁立夏知道,以宁御对妈妈厌恶程度,绝不会因为她开口就给面子放行,无奈之下,她只得等到晚上九点宁御离开才出门。
父母闹离婚时,她只有十三四岁,旷日持久的离婚大战先是抢夺姐妹俩的抚养权,继而又为了赌口气争财产,连一只古董花瓶的归属都能让这对曾经的夫妻闹上法庭。
这件事不单让颜家丢尽了脸面,更让站在爸爸这边的宁立夏对妈妈生出了强烈的对立感。
妈妈很快和宁御的父亲再婚,爸爸在她面前对妈妈无穷无尽的指责让她恨极了妈妈,干脆断绝了所有往来,再也不肯见她。
那时候的她还不懂,夫妻间的关系与母女不同,夫妻做不下去了大可以分手,谈不上谁背弃了谁,而母亲与女儿的关联,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会维系一生。
与跟妹妹再见面时的轻松亲切不同,或许是因为年龄性格的差异,或许是因为隔阂太深太久,看到妈妈时,宁立夏只觉得难以进入角色,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
“我前一晚给你包了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玫瑰豆沙馅汤圆,用冰箱冻了一夜,拿保温桶带来,刚刚才让酒店的服务员现煮了送过来……你尝尝看,和以前的味道是不是一样?也不知道你长大了之后口味变没变。”
宁立夏尝了一枚才赞美:“很好吃,谢谢妈妈。”
宁夫人终于放下了心:“还喜欢就好,我回去后你如果想吃就给我打电话,我包了冻上寄给你。”
“哪里需要这样麻烦。”妈妈的小心翼翼让宁立夏颇感心酸,她终于在心底承认,母女之间这十几年的空白,全是由自己的错误造就的。
其实汤圆她只喜欢黑芝麻花生馅,并不爱吃玫瑰豆沙这一款,大概是因为妹妹喜欢吃,妈妈经常包,她因为小孩子可笑的嫉妒心才总和妹妹抢,才一定要比妹妹多吃一颗。
“她就是这么迂的!我刚到日本的时候打电话给她说想念她做的肉酱,她居然寄了足足五斤过来,邮费比肉酱还贵。我说睡不好,她还寄过我在家用的枕头和抱抱熊。”
宁夫人看了宁立夏一眼:“哪是我主动寄的,明明是你缠着我说非得要。”
宁立夏笑笑,她已经二十六岁,早就过了会吃妹妹醋的年纪,有个亲生姐妹多好!颜寒露简直是父母送给她的最珍贵的礼物。
“对了,我前一阵和你宁叔叔出去玩,给你跟妹妹带了些小礼物。”
宁夫人的旅行箱里满满都是各式各样的礼物盒,每种都是同款不同色,她一份份地打开,招呼宁立夏先挑:“看看你喜欢哪个,剩下的给你妹妹。”
颜寒露在一旁边吃汤圆边假装生气,嘟着嘴说“偏心”。
宁夫人恨声说:“吃过晚饭了你还敢吃夜宵!你看你姐姐这样高高瘦瘦的多漂亮,你比她矮两三公分、却胖了不止十斤,也不怕找不到男朋友。”
教训完小女儿,宁夫人又转头问宁立夏:“好看归好看,太瘦了不健康!是没人给你做饭,总吃外头的东西才瘦的吗?”
颜寒露不服气的插嘴:“她做的饭比你做的好吃多了!我要是过了中午就不吃饭,也能瘦下来。”
“小雨你节食减肥吗?那样伤身体,自然才最美。”宁夫人问宁立夏。
“小时候连板蓝根都和妹妹抢着喝,吃的多了当然胖。后来没人跟我抢,就渐渐瘦了下来。” 宁立夏怕被唠叨,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妈妈您不如去我那儿住,一个人在酒店太孤单。”
宁夫人自然求之不得,嘴上却说:“好是好,但会不会不方便?”
“我家有什么不方便,您想住多久都好。”
“那我就搬过去,既可以照顾你们俩的一日三餐,还能和你们作伴。”
颜寒露犹疑地问:“当然会不方便,宁御经常去你家的!对了,他走了没?”
“已经在高铁站了,他明天一早有会要开。”
宁夫人转弯抹角地问宁立夏:“你也不小了,找男朋友了吗?”
宁立夏笑了笑,直接问:“您是想说宁御吗?他跟我求婚的事妹妹肯定没遵守诺言偷偷告诉您了吧?我还没决定,婚姻是大事,结了就肯定不要离,所以要好好考虑。”
宁夫人面露难色,唯恐刚刚建立起来的好气氛再次被打破,斟酌了一番才说:“他不是你哥哥吗?”
“这几年我一直当他是兄长,嗯,也算有些小小的暧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