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除了林和田以外,她收到的第一个生日礼物。她的生日,从来都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却独独告诉了苏苜,其实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把苏苜当做亲人了吧。
苏苜说程晓晓是她最后一个亲人,她有何其不是程晓晓最后一个亲人呢?
林和田瘦了很多,但是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的整洁,看得出是经过特别的打理的。他不想让晓晓看到他颓废的样子。
“晓晓,我们来生再见。”
“再见……。”苏苜跟着林和田,在心里面默默的念着。再见,晓晓,无论是天堂还是地狱,还是来生我们或许还能再见。
陵园里面不时有树叶被风吹的沙沙作响,可能还有小松鼠,小麻雀,窸窸窣窣的从草地略过。
那声音一点点拨弄苏苜敏感的神经,她努力的分散着自己的注意力,才让泪水没有夺眶而出。
楚飞从后面握着她的肩膀的手,用力紧了紧,说:“我们该回医院了。”
苏苜不置可否,依然站在那不肯动。
楚飞带着些歉意的朝林和田做了一个要离开的姿势,林和田理解的点点头。
楚飞硬是拉着苏苜离开,每走两步苏苜就会想要回头,可是她知道,自己就算回头看,也还是一片黑暗……。
……
黑暗的尽头是不是就是光明?
苏苜眼睛上的最后一块纱布,被医生小心的拿掉。然后她听到医生温暖的声音“慢慢的睁开眼睛试试。”
苏苜握紧了床的边缘,骨节都变的十分清晰。长而纤密的睫毛轻颤,像是受惊了的蝴蝶在抖动自己的羽翼。
终于她鼓起勇气,张开了眼睛……。
光。
苏苜感觉到一丝光亮钻进了自己的眼睛中,面前医生的晃动的手指越来越清晰。
“我……看到了。”苏苜激动的热泪盈眶。
楚飞也激动的跑到她的面前,欣喜的问:“看到了吗?能看清我吗?”
苏苜看着楚飞高兴的样子,用力的点了一下头“看到了,从来没有这么清楚过。”
医生嘱咐“她恢复得很好,再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接下来的日子还是要注意饮食,不要吃刺激性的食物,不要做剧烈的运动,不要淋浴防止感染。”
楚飞一叠声的答应着,高兴地像个孩子。苏苜更是喜不自胜,还不太适应光亮的眼睛四处打量着。
医护人员离开以后,楚飞回身看着坐在床上,一脸新奇的环视着病房的苏苜。在心里面感谢了上帝以后说:“原来你以前从来都没有看清楚过我。”
苏苜皱眉“差不多吧。”
“那现在看清了,我长得怎么样?”
苏苜用手托着下巴,意味深长的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道:“七分。”
楚飞不服“为什么?”
苏苜直言道:“抱歉,我只是根据感觉。”
楚飞颓丧的坐到椅子上,叹了口气,道:“好吧,七分也不错了。”然后立刻又开心的笑着说:“满分是多少?”
苏苜笑,道:“一百分。”
苏苜再次看到了黎明带着希望和欣喜的晨光,再一次抬头就能如愿的看到湛蓝天空下的云卷云舒。
陈乐姣在苏苜出院的那天,拉着蓝旭来医院帮忙,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发誓再也不会和苏苜说话的事情。
她私下里告诉蓝旭,这个叫做能屈能伸,叫深入敌后。
苏苜的眼睛好了,不需要人在贴身24小时的照顾。但是何桂芳的饭菜做得实在是太好吃了,而且相处久了也都有了感情,于是苏苜就把她继续留了下来。只要负责做饭还有帮忙打理一下房间就好了。
何桂芳看着眼睛灵动,行动自如的苏苜,开心的落下了泪水。
苏苜安慰的抱了抱她,说:“哭什么,我这不是都好了,以后都不会再进医院了。”
何桂芳一边抹泪,一边说:“我这就做饭去。”
何桂芳说完就去厨房忙活了,苏苜转过身对楚飞说:“何姐长得挺好看的。”
楚飞这才想起来,苏苜是第一次“见到”何桂芳。
陈乐姣在一边接话“那是啊,也不看是谁找来的!”一边说,一边瞪着楚飞。
楚飞耷拉着脸,给了陈乐姣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两个人就快要剑拔弩张的时候,苏苜抱着Cookie坐在沙放上面,玩的可开心了。
……
短短几天,焦家已经陷入了绝境,任她再怎么折腾也是无力回天。
苏苜约张帆,想要感谢他。张帆说,这件事中,他也是收获颇丰,不论是经济上的还是经营策略上的。两人正式成为了好朋友,苏苜笑着说,以后找不到工作还要烦劳张帆帮忙。张帆却说,你不是要去美国了?
苏苜一愣,是啊,她不是要去美国了?
“我……是啊,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去美国了。你怎么知道的?”苏苜尴尬的笑着,她自己竟然忘记了。
张帆笑“我和陈小妹的骂战还在持续中,当然偶尔也会沟通一下生活里面的小烦恼什么的。”
“乐姣是个很直爽可爱的女孩,接触久了就会明白的……。”
张帆点头,兀自笑了一下道:“是啊。”
苏苜敏锐的道:“你不会喜欢上……?”
张帆不自在的换了个坐姿,忙说:“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哦?那张少爷喜欢什么类型的?”苏苜继续逼问。
“不知道,还没遇到。”张帆大笑了两声“但是,至少是没有男朋友,只爱我一个人的。”
苏苜沉默了一下,有点钦佩的说:“你比我聪明。”
张帆眼中沉色一闪而过,拿起桌上的酒,道:“苏小姐,这不是智商的问题,是人生选择的问题。我们喝一杯吧。”
苏苜双手托着玻璃杯的橙汁,半晌,释然的笑了,和张帆碰了一下。
两人,一个是酒,一个是橙汁,喝下去的感觉却有那么一丝丝相同。
回家的路上,苏苜踩着马路边,嘴里面哼着不成调的歌,风吹过脸颊,凉丝丝的。
她带着大框的护眼镜,雪纺的长袖白色衬衫,下面是几乎盖住鞋子的素色长裙。半年没有怎么打理的头发随意的披散在肩上,却更加显得她自然清爽。
苏苜走到一颗大树下面,抬头看着树叶间的错落参差。
闭上眼睛,指尖触碰到树干粗糙的表面,张开眼睛,看到沟沟壑壑的脉络。
一棵树,你看不看得见,它都在那里。可是你看不看得见,心却是不一样的感触。
突然感觉脚下一凉,低头便看到了一个彩色的小皮球,弯腰捡了起来。
一个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跑过来,揪着自己的小辫,歪着头说:“阿姨,那个是我的球,能还给我吗?”
苏苜捧着球走到小女孩的身边,把球交给她,摸摸她的头说:“当然可以啦。”
小女孩道了声谢谢,抱着球跑走了。苏苜抬起头,看到她跑到不远处的一对夫妇身边,把球举得老高,男人把她抱起来,放在肩膀上,一家人其乐融融。
苏苜望着一家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小时候的记忆便汹涌而来……。父母的疼爱,哥哥的宠溺,温暖的夏日牵着自己的大手。
是离开的时候了,苏苜轻轻的告诉自己。
回到家,苏苜便开始一点点的整理自己的东西。何桂芳被安排到楚飞的一个好友家工作,待遇什么的只增不减。至于Cookie,楚飞说,办张身份证,空运过去。
苏苜把一本一本自己曾经很喜欢的书装进箱子里面,准备捐给能用到的人。曾经那些爱不释手的画册,想要带走,却发现实在是太多了,只好只收下了几册,其它的都放到了箱子里面。
胶带一抻将箱子里面曾经伴她多少岁月的东西就这么封存了。
人的记忆,无论你围堵和封存的多么好,一旦轻触那个闸门,就会像洪流一样,蜂拥而出。所以苏苜决定把这些,彻底的从生命里面剔除,让别人去打开吧,把它们分散在自己都不知道的角落里面。
陈母的六十岁寿诞,陈乐姣使尽了浑身的解数,终于让苏苜答应了当天去参加寿宴。
楚飞说:“要不要我陪你去?”
苏苜笑着说:“你去做什么?我怕乐姣会拿扫帚把你赶出去……。其实,我这次去一方面是因为答应了乐姣。更重要的是,另一方面,我想要亲自感谢伯母她老人家这么多年,对我的包容还有照顾。在我人生遭遇最大变故的时候,她是唯一一个站在我身边的人,她收留我,信任我,她就像我的母亲一样。作为晚辈,如果我决定离开这了,是一定要亲自去和她老人家告别的。”
楚飞还是觉得不放心“你确定一个人可以?”
苏苜道:“又不是龙潭虎穴,就只有乐姣,爵赫,还有大哥一家,我过去拜完寿就离开。”
楚飞犹豫,最后还是道:“那我在外面等你。”
苏苜道:“好,别忘了帮Cookie办身份证,还有一切相关手续。”
楚飞嘴角一勾,道:“这就去!”
、55今日犹昨,明日如今(7)
苏苜站在陈家大宅的外面;有一点紧张和犹豫,不过才一分钟,大门便自动打开了;陈乐姣蹦蹦跳跳的迎了出来。
“苏苜姐;你迟到了哦!”陈乐姣撒娇似的说。
苏苜晃了晃手里面的礼品袋。
“什么呀?”陈乐姣好奇的拿过去。
“当然是给伯母的礼物了。”苏苜说。
“只要你来妈就高兴啦!”陈乐姣环着苏苜的手臂;拉着苏苜往里面走。
时隔一年;再一次踏进了陈家的大宅。
陈家的大宅竟然一点都没有变;古朴庄重;只看一眼便知道住在里面的人是何等的令人艳羡。
苏苜被陈乐姣拉着走进了大厅,陈爵赫早早的就等在那;见她进来忙叫了一声二嫂。叫的苏苜一愣,尴尬的笑了一下,也没多做理会。
陈母正从二楼的楼梯上走下来,驼色的圆领套裙,红色的绸缎披肩把她的高雅端庄衬的淋漓尽致。
苏苜仰着头叫了一声伯母。陈母笑逐颜开的说:“小苜来了,快过来我瞧瞧。”苏苜忙走过去,迎了几层台阶,搀着陈母往下走。
陈母眼中毫不掩饰的喜爱和欣赏,刺得坐在沙发上身怀六甲的荣倩拉下了脸,抬手推了一下站在身边的丈夫陈爵风,陈爵风低着头朝她皱了皱眉,示意她站起来。荣倩有些不情愿的磨蹭着起来,懒懒的叫了一声妈。
陈母朝她点点头,对苏苜道:“过来坐。”
“大嫂怀孕了,恭喜大哥了。”苏苜看到荣倩的肚子,对陈爵风说。
陈爵风宠爱的看了一眼妻子,说:“谢谢。”荣倩的脸色这才有了缓和,被陈爵风拉着坐到了边上的位置。
陈母和苏苜坐在了她方才的位置,陈母拉着苏苜的手,半晌才开口:“瘦了。”
苏苜大意的笑笑,说:“女孩子嘛,瘦一点才好看。……对了,伯母,我托朋友帮您定做了一件旗袍送给您,祝您生日快乐。”
说着示意陈乐姣把礼品袋拿过来。
“我是按照一年前您的尺寸叫人做的,如果有不合身的地方可以随时叫他们改。”
“你送的,妈穿着一定合适。”陈母开心的说。
陈乐姣在一旁问陈爵赫“怎么不见二哥?”
陈爵赫努努鼻子“在楼上呢,除了早晨出来跟妈拜了寿,就再没见人。”
“我去看看。”陈乐姣说完就要往楼上跑,一把被陈爵赫拉住“那就是个定时炸弹,你也敢去。”
“我可没有你那么怕死!”陈乐姣给了自家三个一个鄙视的白眼。
“伯母,外面还有人在等我,我就先走了。”
“那怎么行,这才刚来怎么就要走!”陈乐姣大声道,陈爵赫在一边附和“是啊,怎么着也得再坐一会,陪妈聊聊天啊。”
“留下来吃了饭再走吧。”想来沉默寡言的陈爵风也开口,遭了荣倩一个白眼。
苏苜把放在茶几上的礼品袋推了推,说:“伯母,苏苜失礼了,但是,我真的还有事情,如果我以后再回来的话,一定会过来看您的。”
陈母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礼品袋,拿了过来,朝里面看了一眼,再抬头时,叹了一口气,说:“小苜,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你想回来的时候,伯母永远都欢迎。”
“妈!”陈乐姣大叫。她不明白今天早晨还答应帮着留人的母亲为什么突然变了主意。
“谢谢伯母。”苏苜红了眼眶,上前抱了抱陈母,在她耳边轻声说:“您一定要保重,苏苜不孝顺。”
陈母理解的拍拍苏苜瘦弱的后背“照顾好你自己。”
苏苜放开陈母,环视了一圈大厅,对陈乐姣说:“乐姣,你永远都是我的妹妹。”
陈乐姣小嘴一撇,大颗大颗的眼泪就落了下来“你永远都是我的二嫂。”
苏苜笑笑,说了声再见,就要离开。
却听到二楼突然传来陈爵昊的声音,他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居家服,头发没有打理,面色有些发白,整个人看上去很憔悴。
“留下吧。”他轻声说。
苏苜没有反应。
“求求你,留下吧。”
苏苜脚下一滞,站在原地。
“对不起,为我以前做过的错事,我愿意用一辈子来偿还。留下吧。”
苏苜垂下眼睑,握紧了拳头。
陈爵昊这个时候已经走到了楼下,屋子里面其他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苏苜……留下吧。”陈爵昊的声音越来越近,他说的很轻,却让苏苜觉得脑海中一片轰鸣。
等陈爵昊走到她的身边,苏苜慢慢的转回身,看着他微红的眼睛,道:“太迟了。”
陈爵昊皱着眉,眼中有泪,心痛难当的说:“只要你留下来,就不迟。”
苏苜兀自一笑,吸了吸鼻子,瞪着眼睛以防泪水流出来“一年前,是你亲口说的,要我滚。有些东西,错过了,就不在了。”
陈爵昊愣在原地,胸口一阵钝痛,感觉呼吸都变的困难,张着嘴却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我走了,如果有一天再遇到爱的人,或者爱你的人,记得,要珍惜。”苏苜说完头也不回的便往外面走。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陈爵昊,陈乐姣走上前抱住陈爵昊,喃喃着说“二哥,对不起。”
陈宅的大门打开了,苏苜再一次的环视了这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这可能就是她最后一次站在这了。
无论是开心,痛苦,流言,诽谤,信任……趟过了,再回头看,都是特别的记忆。
苏苜握了握手中的背包,舒了口气,抬步,还没迈出大门。就听到后面一声撕心裂肺的声音,低沉,沙哑,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苏苜,我爱你。”
陈爵昊出人意料的再次追了出来,站在苏苜的身后,高大挺拔的身子微微前倾,像是强烈的克制才没有冲上前去。
“留下吧。”
留下吧,陈爵昊再也说不出别的字眼。
苏苜轻轻的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