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这些年形成的习惯是,任何会触碰到我既成习惯的东西,我都选择用逃避的态度来面对。
这个疤也一样。
“还没想起来?”对方冷笑的声音,刺得我的太阳穴隐隐作痛,“当年跪在我脚边求我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
我再仔细去看他的脸,当年很多被我刻意遗忘的事情,开始像倒带的电影画面一样,跳转着从脑子里闪过。
对了,那杯掺杂着鲜血的酒,当年就是送给眼前这个人的。只不过当年的他徒有色胆而已,被我三两下就吓跑了。
我只是一直试图忘记那些事,主观上选择忘记,却并不是真正就忘记了。
这个人戳人伤疤,对他来说到底有什么好处呢?为何不能放过我?
“拿开你的手!”周与深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他的出现,让我稍稍镇定了一些。
他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却自有一股压迫性。我不必回头,也能想象出他此时阴晴难测的表情。
对方松了手,然后耸耸肩,无辜地说:“我只是跟周太太叙了几句旧,周总不会小气到连这样也要生气吧?”
周与深走到我身边,看看我,又看了看我被捏红的手腕,突然一拳挥了出去,重重打在对方的脸上。
对方吃痛,连连后退几大步,嚷道:“周与深,你别欺人太甚!当年老子被你整得至今都没翻身,别以为你真能一手遮天!一个破鞋还娶回家当宝,笑死人了……”
周与深又要冲上去动手,我死死揪住他的胳膊,对他摇头,“我没事,别在这里动手,只会让人笑话……”
他回过头来看我,脸色难看到不行。我从未见过他这样怒不可遏的表情,我也有点被吓到了。
这边动静闹得这么大,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孙征迅速走了过来,见状也变了脸色,挥手招来服务生说:“叫保安来,请这位先生出去!”
周与深见到孙征过来处理了,才转过身来,面对着我。
我看着他眉头紧蹙的样子,感动的情绪又开始冒泡了。已经不是第一次,在我无助的时候,他像这样站出来维护我。
“我没事,我没事……”我的脑子一定是短路了,就只知重复这一句话,揪着他的手也没有松开。
他伸出手,盖在了我的手上,低声说:“玉林,你在发抖……”
我在发抖吗?好像有一点。围观的人太多了,气氛沉闷得让我倍感压迫,我只想马上离开这里。
我听到孙征对周与深说:“你先带她回去吧,等我处理了这边的事,就跟你联系。”
身边闹哄哄的,耳边都是窃窃私语声。可是我已经无暇去留意那些,我的脑子一片混沌,只记得周与深半搂着我的肩膀,将我带离了会场。
夜里有点凉,我已经连打了几个喷嚏,可还是开着车窗,一路吹着冷风。路上并没有堵车,周与深直接将车开到我们的新居。
一向尖牙利嘴的我,此时却像完全失语了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脑子有些混沌,情绪有些低落。这几年来,这样的情况偶尔还是会发生。通常在我预感到情况不妙的时候,我都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思思,让她来陪我。她即使人不在F市,也会陪我聊很久的电话,直到我情绪低落的时间段过去。
今天思思不在我身边,我也不想打电话给她。她自己的那些问题,已经足够让她焦头烂额了,我不能再依赖她。
庆幸的是,此时有另一个人陪在我身边。而我出于本能,就将依赖的情绪转移到了他身上。
周与深一路送我回到居所,进屋,陪我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近得我一伸手就能触碰到。这让我觉得安心。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壁灯,我们两个人就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也不知道坐了多久,身旁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他站起了身。我以为他要走,马上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周与深转过身,低头看着我,柔声说:“我不走,我是想去倒杯开水给你。”
柔声细语,目光温和,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态度。
他素来以冷淡面孔示人,原来他温柔的样子,是这样的让人觉得踏实安稳。
我拉着他衣袖的手指松了松,但仍然不肯松开手。
“家里没有开水。”我小声告诉他。
他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我去烧。”
我这才放开了手,放他进厨房去找出电水壶,动手烧水。
我安静地看着他,对他的依赖感,我已经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这种感觉是从几时出现的,我并不清楚。也许他在酒吧里救了受伤的我,送我去医院起,我在潜意识里,就已经对他有了一定程度的认可和亲近。
虽然我们的婚姻起初存着很多功利的原因,但此时认真想一想,以我的性格,至少也是在心里认为他不是一个坏人,不会真正伤害我,所以才敢跟他结婚吧。
周与深很快就回来了,重新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我又揪住了他的衣袖。
他与我冷战了这么久,难得他终于缓和了态度,即使他可能只是看我可怜,一时起了怜悯心才留下来陪我的,我也仍然觉得开心。
周与深看看我拉住他衣袖的手,笑道:“你这又是换了什么招数?”
我不理他的揶揄,固执地说:“你这个人的性格太阴晴难测,我怕我一不小心万一说了句不招你待见的话,你又生气跑掉了。”
“什么叫‘又生气跑掉了’?我几时生过气,几时跑掉了?不要随便给人扣帽子。”他反驳道。
居然抵赖。之前他不但生气地跑了,还小气地把机票也改签了,这才几天前的事情?他倒忘得挺快的。
“周先生,请将记忆倒带一下,那天在酒吧,你黑着脸说话时的样子,多吓人啊,知不知道。”
他沉默了片刻,才说:“那天酒喝多了,说的话你不用太当真。”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听他说着话,感受着眼前这难得的和睦气氛,心里明明是暖暖的,胸口却又像是被什么堵住了,突然觉得酸楚难挡。我于是说道:“也不知怎么回事,我突然有点想哭。”
“肩膀可以借给你。”他说。
“真没诚意,为什么只是借肩膀,就不能借个温暖的怀抱什么的?”
本来只是跟他开玩笑的,我完全没想到,他会真的将手一伸,突然紧紧抱住了我。
他的怀抱很温暖,我听到他低低的声音在我头顶方向传来:“好了,现在可以哭了。”
我被他搂在怀里,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是他一本正经的语气,反而让我觉得他是在故意逗我。我得承认,他和善待我的态度,已经让我低落的情绪消散大半。
“周与深,”我认真地说,“虽然你可能并不愿意被我拖住,但还是谢谢你,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你没有像个陌生人一样,丢下我走掉。”
他沉默良久,才说:“玉林,你习惯了封闭自己,才会常常看不清身边的一些人和事。你潜意识里不愿意与人有牵连,不愿成为别人的负担,所以总抢先一步与别人划清界限,让别人主动远离你,然后你就能心安理得地摆出冷漠的态度来保护自己。我知道你害怕什么,可你却从不好奇我心里的真正想法。”
他剖析得太一针见血,我不知该作出何种回应才好。
是继续插科打诨躲避他,还是果断勇敢面对他?一时间,我心里也没有答案。
可是他难得一见的温柔,却还是让我心生出了“恨不能将这份温暖无限期地延长下去”的想法。
人在脆弱的时候总会习惯性地去抓紧身边的救生物,我亦如此。很难信任别的人,可一旦信任了,就会掏心掏肺又无比依赖。
我甚至差点就想对他说:“周与深,怎么办,我好像对你身边的位置,开始有了更多想法……”
虽然我有名正言顺的身份,可是我却没有理直气壮的立场。而他身边的位子上,那里一直都待着一位真正合适的主人。
这又令我开始纠结。
所以我有些违心地说:“我并不想知道你心里的真实想法,如果你是出于一份对婚姻的责任,那么也请你不要在这个时候告诉我。肩膀借给我十分钟就行了,等我的元气恢复了,你再摆回原来的态度,对我冷眼以对。”
我听到了周与深的叹气声。
“玉林,我心里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对你来说不重要,你只要知道,如果你需要我,我就会站到你身边,这是我能够给你的承诺。你不必管我的态度,你只需要弄清楚自己的真实想法,然后给出你的态度,就行了。”
我无法用很清晰的思路去探究他真正的意思,一时也并不想去细究,因为我的确连自己的心意都还没有完全清楚。患得患失是我最大的问题,因为惧怕失去,所以宁愿远离。
可是今时今日,也许我真的应该好好想一想,我未来的人生到底应该怎样走下去。
人生本就是一路修正再前行的过程,如果我曾经的一些认知错了,那适时发现,及时修正,也不是什么坏事。
“周与深,不管怎样,谢谢你。”我诚挚地说道:
我知道,我对周太太的身份已经有了贪念。
我对周与深,也有了贪念。
21。第21章 山雨欲来(1)
虽然跟周与深还是几天不见一面,但因为关系已经缓和,所以我的心情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连带着给思思打电话,也是一贯的轻松语气。
思思在那边用嫌弃的口气故意说:“像你这么招人恨的一个人,周与深怎么这么随便就原谅你了,也太没有毅力了吧。真应该多晾你几天,好让你能够更加深刻地反省一下自己。”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他冷眉冷眼地对了我这么久,已经很小心眼了好吧?”
“哟,还学会矫情了……”
“哼!”论斗嘴,我当然不是思思的对手。她常年与各色人等打交道,而我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公关部经理而已。
这些年,应酬上的大事小事,几乎都是婆婆出马,我其实清闲得很。原来不曾细想过这件事,如今想想,婆婆对我的宽容,实在是不同于寻常人的。记得我跟周与深的婚事定下来后,她有一次对我说:“我跟你很投缘,我没有女儿,心里其实早就将你当作女儿看了。”
我其实还算有点运气吧,才会遇到这样的婆婆。
思思见我半天不说话,于是说:“小心眼,吵不过我就打算来个沉默抗议吗?”
“是是,您老说的是。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老样子,江晨的戏快拍完了,公司前几天也联系我说,新的经纪人已经找到了,只等着我们回去就能安排工作交接的事。”
“你真的决定好了?”我其实有点担心她,思思在对待感情问题上,是一个很死心眼的人。我不太相信她能这么快就整理好了一切。
思思却回答得很肯定:“嗯,决定好了。结婚生子的生活,更适合现在这个年纪的我。”
我不知该怎样劝她,尽管她说得轻松,我却能想象出她脸上落寞的样子。
“思思,早点回来吧,我有点想你了。”见了面,再和她好好聊聊。
“真肉麻,你就别恶心我了,这种台词完全不适合你。”
“难得说句假话,你就不能装着信一回吗?要听真话那还不简单,真话就是:我十分想念你做的饭,所以赶紧回来给本宫做顿好吃的!”
思思打趣道:“是是,主子,这边一结束立马就动身回去,连杀青酒我都不喝了,总可以了吧?”
我哈哈大笑,几日来的低落心情完全消散。
又跟思思闲聊了一会儿才挂断,刚放好话筒,就听见有人敲门。
接待员小李站在门外说:“玉林姐,有位陈先生找你。”
陈先生?一时倒真想不起是哪个客户。
“哪位陈先生?”我问。
小李答:“他说他叫陈家扬。”
我愣了一下。陈家扬突然来找我,是要做什么?
我其实并不想去见他。因为不只会尴尬,也担心情绪会复杂难控。我们连朋友都不是,他心里应当和我一样清楚才对。
“就跟他说,我正在忙,一时恐怕无法去见他。”身份特殊的不速之客,还是不理的好。
小李看了看我,用试探的语气说:“陈先生说,他猜到你可能不会见他,他会一直等到你忙完为止。”
陈家扬倒是真了解我的性格。
也是,毕竟几年情分,分开之后,记不住对方的好,也会记住对方性格的缺点和弱点。
比如之前那次开业酒会,事后我冷静细想,觉悟到他就是吃定了我自尊心强和爱死撑的性格,才会四两拨千斤地用唐佳君来引我上钩,然后坐看我生硬演戏的笑话。
当初我先提出分手,对他造成了伤害,这件事足以让他耿耿于怀到绝不要看到现在的我过得轻松自在吧?
这一次,又打算对我使什么招呢?
我承认我又被激起了斗志。如今都已有了各自的生活,我早不愿再与他有什么牵扯。但倘若他还记着仇,登门寻我的笑话,那我也没有回避躲闪的道理。
我对小李说:“知道了,那就让他先在会客室里等吧,我忙完了手边的工作,就会过去。”
小李领了话,带上门走了,我继续忙我手边的工作。
二十分钟后,我走到了会客室。
陈家扬坐在沙发上,看起来平静自在,与我想象中的状态一样。我们都很了解彼此的性格,他的性格内敛多思,算计都放在心里,向来是十分沉得住气的,但仇怨却从不肯轻易忘记。
我走进去,他起了身。
脸上仍是那副从容而自信的笑容,说:“我还以为要等到下班时刻呢,不过二十分钟,看来我今天的运气会不错。”
他心思深且直觉准,在我面前一直显得那样理直气壮又自信,是觉得我至今仍无法冷静面对他,缘自我对他仍存有感情吗?
也许曾经是那样没错,但今时今日,我已能心境平和地来见他,是否也说明,我对他的那份回忆,终究是放下了?
时间,一直是治愈旧伤,淡化记忆的最好良药。
我走到他对面的位子上坐下。
“不知道陈先生执意要见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我停顿了一下,继续慢条斯理地说,“对了,如果是关于我先生和唐小姐的事,就不必特意说了。一来我还未嫁进周家时,他们就已经认识;二来,我有我稳固的身份,这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陈家扬笑了笑,不作正面回应,反而还有心思调侃:“既然愿意招待我,为何连杯茶都没有?”
我皱起眉,实在讨厌他这样的态度,拐弯抹角不过是在浪费彼此的时间。“陈先生,我还在上班,你有话就直说。”
陈家扬收了脸上的笑,转了认真的态度,“玉林,虽然你可能觉得我莫名其妙,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