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过是故意输给她而已。她没有刮他的鼻子,而是亲了他一下,声音颤抖:“聂未,我爱你。”他猛然地睁开眼睛。她赶紧捂住:“嘘,让我说完。”
“我确定自己十二岁那年就暗恋你了,可是我太笨,又不懂事,很后来很后来才发现,发现之前,又走了很远很远的弯路,走得很累很累,就睡了很久很久。睡醒了,才发现你走得更远了。喂!你能不能暂停一会儿,让我赶上来?”她慢慢地放下手。
他先深深地吸了口气:“当然。阿玥,当然。”
闻人玥猛地抱住了他。扑克牌稀里哗啦都掉到了地上,一张红心2和一张梅花A叠在一块儿。
那天晚上两争相说了很多次的“我爱你”,争先恐后,生怕吃亏。从没有这样渴求过对方的身体,一次又一次的攀上高峰,她用那轻轻软软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喊着聂未的名字:“我好想你。”
事后他们又聊了很多,说起他们小时候都住在金碧庄园,却不认得彼此。“我们一定见过,一定见过。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好熟悉。”
不,他们确实没有见过。他记忆力很好,如果见过,一定记得:“好。见过。”
“那你什么时候爱上我的?”闻人玥趴在他的胸口问,“是不是第一次见面。哇,第一次见面就给你看到了全相。”
“不是。”他没有那种爱好。
“怎么能不是呢?”就是!就是!
闻人玥使劲拧他。
聂未抓着她的手:“那时你在老师耳边说了什么?”
有吗?她想,她有和外公说悄悄话?
“我没有送礼物给你。你在老师耳边说了一句话,不记得了?”
闻人玥想了想,摇摇头:“不记得。”
“上船之后我还惦记了很久。”
“是吗?”她傻笑起来:“哎呦,你果然还是爱我的。”
第二天早上聂未非要弄醒她:“别睡了,快起来。”
闻人玥好烦躁:“讨厌你!走开走开,昨天说的话我都收回。”
“乖,起来帮我系领带。”
她打着哈欠站在床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天上有有会飞的海豚,你举着我爬到树上去,抓了一只刚出生的。”系好领带之后又亲了一下,“今天好正式。”
上午的会议他是主席。她跟着读了一遍:“Chair man 。”又问,“你那么冷淡,不爱说话,怎么会叫你做Chair man ,因为你长得帅?”
他觉得好笑:“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因为你在神经外科领域很厉害?”
他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她一听,眼睛都圆了:“他们怎么知道?”
没想到她当真,果然年纪到了不适合调情:“我开玩笑。”
“我也是呀!”闻人玥笑起来,“只有我知道,以后也只有我知道。”
会议结束之后,主办方又招待所有与会者做一次短途旅行,除了食物难吃,简直好像在天堂。在这里,他们是王子与睡美人,没有其他任何羁绊。他们去了野生动物园,闻人玥对所有动物的耳朵都特别感兴趣,拍了许多照片:“哇,你看,拉耳朵它也不反抗。啊!它舔我!聂未,它舔我!”
连长颈鹿也知道她是甜心。聂未见她高兴,又多留了两天。带她去了著名的新天鹅堡。可是黑洞洞的,即使有浪漫的历史传说,闻人玥也不喜欢:“只适合远观。你在德国两年,没来过?”
“没时间。”他举起相机,“要照相吗?”
他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为她做了这么多事情。闻人玥把他的脖子勾下来,亲他:“你胳膊那么长,我们一起照。”天鹅堡内,他们一次又一次接吻,直到天黑:“走吧。”
“不走。”
“要回酒店啦。”
“不走。”他非常喜欢这个地方,“这里很好。”
“真的不走吗?”闻人玥笑嘻嘻地牵着他的手,倒走了几步,“还有更好的。”
晚上也很和谐。
“快来快来。”她站在床上,拿着一条干毛巾直跳,“我给你擦头发。”
“你总是越晚越精神。”
“因为现在是格陵的白天嘛。”擦着擦着,她发现他头顶发旋边有一根白头发,顿时愣住。
“怎么了?”
“有一根白头发,要拔掉吗?”
“不用,它一直在那里。”
“一直?多久?”
“很小的时候就有了。”聂未不以为意,“爹妈都见过,拔了还会长出来。”
“那就留着吧。”闻人玥柔声道:“笑什么呢?小老头!”
“你的第三个注意到这根白头发的人。”
他们的好与坏,美与丑,长与短,深与浅,都要与对方分享。
第二天早上起来时,闻人玥听见他在隔壁房间打电话。她最恨他一大早就这样忙碌,悄悄起床,躲到衣橱里面去。等他进来,看见他进来时,看见床上空余凌乱枕被,伸手悄悄衣橱:“快出来。我们要回家了。”
格陵那边有一名一直排队等待左手移植的伤残人士,现在有了适合的捐赠者,需要他立刻回去准备手术。闻人玥走出衣柜,吃惊道:“捐器官我能理解。但会有人自愿把左手捐出来吗?”
“捐赠者是名死刑犯。”
她打破沙锅问到底:“为了减刑?”
“人体捐献不能涉及任何利益交换。”聂未道,“别问了,你不用知道。”
她还是想不通:“移植别人的手,感觉怪怪的。移植器官至少是在身体里面看不到。一只左手,还是死刑犯的左手,也许那只手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呢?天天都会看到用到,会有心理障碍吧。”
担心得真多:“会做心理复健。”
闻人玥听话地“嗯”了一声,“我马上收拾行李。”
“以后有机会再带你来。”
“下次去澳洲,好不好?”
“好。”
传真机响起,病人的资料传过来了。聂未去拿资料,只扫了一眼病人的名字,眉骨便一跳。
闻人玥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欢乐地一拍手:“幸好我已经把礼物都买了。”
回程的飞机上,他们一直牵着手。她年纪那么小,又刚证实他的宠爱会千秋万代长盛不衰,正是要铆起劲来撒娇,撅着嘴埋怨:“为什么坐飞机嘴巴会好干?”
“喝水。”
“我不要喝水。”
反正是头等舱,其他乘客不会注意。聂未俯身过去亲她,舌头在她嘴唇上舔了一下。
她得陇望蜀:“我额头也好干,鼻子也好干,到处都好干哦。”
“别淘气。”
她果然不淘气了,又凝神屏气地盯着他看,“看什么?”
闻人玥细声细气道:“喂,你后脖子上有七颗芝麻大小的痣。从左到右,好像北斗七星。凡是身上有奇痣的人,都是要做大事的。我身上就没有。”
聂未一边看资料一边回答:“你后腰上有一颗痣,是松果体的形状。”
“真的吗?”她兴奋起来,“下次拍给我看看。”
“我查过了,民政局星期六也办公。”聂未道。“我们下午过去登记。”
既然确定了彼此的心意,当然要结婚。他没那么多花样。可闻人玥有些犹豫不决,“太突然了。出国前还在嘲笑我想嫁给小师叔的念头,回国我们就结婚了。表哥表他们会昏过去的。”
聂未瞥了她一眼,眼神明明白白说是,“你看我是那种会考虑伍见贤贝海泽的承受能力的人吗?”
又来了,他这种长辈气势又来了。
“总共请我吃了一顿饭,逛了一次街,送了一条裙子,一根项链,就哄我和你结婚吗?你都还没有在窗下唱两三个小时的情歌,然后我扔一盆仙人掌下去——”看聂未额头一眼,她乖巧地改口,“可是我们的聂大国手太忙了。算了算了,我这么体贴懂事,你再追我九九八十一天,我就答应你。”
耐不住她一个劲地撒娇,聂未合上资料,“回去后把家里重新装修一下。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梳妆台、全身镜、六门衣柜。”
聂未随手画了个草图出来,“聂今的衣帽间在这面墙后面。我把她那边的门封死,另外开个门,以后就是你的了。”
聂今在很远的地方打了个喷嚏:“老公,有人在骂我!多半是聂未!”
“那她的衣服鞋子包包怎么办?你要给我买新的哦。”
“扔出去。”他早就想这样做了。
聂今又打了个喷嚏,“老公,我感冒了!”
看着他画出来的旧居翻新图 ,闻人玥宣布,“结婚之后,我要先玩两年,再生宝宝。”
“好。”
“我的意思是,要先玩你两年,再生宝宝哦。”
“。。。。。。”他真是懒得叫她别淘气了,“还有一件事,我们要去一趟仰止园。”
“你打算怎么和外公说?”
“直接说。”聂未仿佛在说一件非常轻松的事情,“如果老板反对,我会尊重他的意见。”
“外公怎么可能出来反对。”
“原来你知道。”聂未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帘,“我会谢谢老师的沉默。”
“如果外公还在世,我就抱住他的大腿,又哭又撒娇,在地上打滚,烦到他同意为止。”闻人玥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放心,交给我了。”
一落机,就回到尘世俗务当中去了。放下行李,聂未立刻参加会诊。这是格陵第一例左手移植手术,除骨科之外,各科专家都抽调出来集思广益,制定最佳方案。尤其这是首次加入血液科做骨髓移植,“将供体的骨髓移植入受体体内,可以降低排斥反应。”
许多失去肢体的人固然会有心理障碍。可是一旦移植了他人的肢体,也很容易产生多方面的困扰,“国外有手术很成功,过不了心理关口,最终要求截肢的案例。”
这名叫做于壁飞的病人是在一次领海冲突中失去左手,“从心理评估来看,他的意志非常坚定。”
“聂未,你有什么意见?”他所负责的神经接驳是整台手术的核心部分。
聂未抬起头来:“我想先见见病人。”
挂着“战斗英雄”的称号,于壁飞这次入院受到了一定的媒体关注,院方特意为他安排了单人病房以杜绝干扰。他虽然没有左手,但做事干净利落,一点也不输于正常人。医生们进来时,他正在布置私人物品,一只手将薄毯和枕头卷起来夹好,放进储物柜,然后敏捷地转身,“院长,你好。”
他已经退役,倒是不方便再称呼他的军衔:“于先生,第一天入院,感觉怎么样?”
于壁飞摸摸脑袋,“一切都好,就是床有点短。”
“我来为你介绍,这是我们专家小组的成员。”
他伸出完好的右手来,在院长的介绍下一一握手,“坐下于壁飞,请多多关照。”他的视线在没有伸出手来的聂未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接下来的手术就要依仗各位医生了。”
他精神抖擞,但又不过分亢奋,倒是十分乐观坚定。各科都安排了检查时间,“明天上午九点钟来神经外科五区做几项检查。待会儿有医生来对你说明注意事项。”
“聂医生,听说这种移植手术,其他的技术都已经很成熟,只有接驳神经这一关最难。”
“是。”
“你有几成把握?”
“七成。”
“交给您我很放心。”于壁飞笑道,“其实我和聂医生身形相似,如果能够移植您的左手,那就完美了。”
没人想到他会这样说,显然和大国手开这种玩笑不合适,“呵呵,于先生真幽默。”
聂未淡然回答:“手术在我身上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也是。”于壁飞笑笑,突然望向门口,“咦,稀客。”
在门外徘徊的竟然是贝海泽,这次会诊完全没肝胆科的事儿,他的出现实在蹊跷,连聂未都不免多看了他几眼。等专家小组离开后他才进来,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良久才恭喜他,“我很高兴你终于等到了供体。”
“万里长征迈出了第一步。”于壁飞笑道,“上天总算给了我一个机会。”
“小师叔的技术很好,你可以放心。”他们这些年总在保持距离,说过的话两只手就数得过来,很容易就陷入沉默。贝海泽停了一停,准备告辞离开,“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尽管说。”
偏偏于壁飞真有事,“我想见一见她 。”
贝海泽不置可否,大步走出病房。于壁飞躺回床上去,将完好的右手枕在颈下,轻轻地哼起了歌儿。很快,林沛白来了,“于先生,你好。我叫——”
“我知道你是谁,我见过你。”于壁飞翻身坐起,笑道,“你是聂大国手的得意门生,林沛白医生。”
林沛白狐疑,“我记性很好,如果见过你,应该记得。”
于壁飞笑而不语。林沛白先做了简单的评估,赞道:“于先生,你的左腕保护得很好,几乎没有神经萎缩的现象。”
这意味着会有左手还存在的假象,会经常疼痛,会情不自禁使用左手却扑个空。一个人要有很大的意志力才能坚持下去,而这种支持的来源并不是那些雪片般飞来的情书。
英雄总会收到许多情书,他也不例外。可惜内心清明,如果真相没有媒体宣传的那么高尚。报纸嘛,随便看看就行。他这个人,脾气不好,又倔。在扁礁头一年还忍得住,后来就经常和越境捕鱼作业的外国渔民粉色冲突。一次冲突中,被对方的自制刀具伤了手指。
他没当回事,自行包扎。军医巡岛到了扁礁才发现事情坏了,送他去太平岛治疗,要立刻截掉食指和中指。他怎么肯!看起来一点事情也没有。结果染上败血症,持续高烧,迅速感染。由父亲做主,立刻截肢。因为不肯失去两根手指,结果失去整只手。他就是这样的脾气,总是因小失大。如果没有跑到闻人家去闹事,他只用在太平岛上待三年。因为失去左手,他被立刻送回格陵。而这时候闻人玥已经陷入昏迷,在聂未的庇护下安眠。事态发展如此可怕,他心胆俱裂,求见而不得。
贝海泽对他说:“小师叔把阿玥照顾得很好。她不需要我,更不需要你。请你不要再来骚扰她。”
伍思齐对他说:“我们以阿玥的意愿为重。”
伍见贤对他说:“什么狗屁英雄,我们伍家不稀罕!滚!”
换了以前,于壁飞是谁的话也不会顾,抢了他的阿玥就跑。但现在,他生怕自己的不冷静会酿成更大的伤害。不让他接近她,远远地见一面也好。
医院的草坪变成停车场之前,他每天都去放风筝,一方面是为了锻炼自己的双臂,一方面也是希望能在贝海泽推她出来晒太阳时,远远地见上一面。她迁入新的外科大楼那一天,他也远远地看着,看着聂未亲自跟着病床,他却只能喃喃自语:“阿玥,起来吧,自己走着去。”
她卷入遗产风波,他请求贝海泽收下他的心意,却得知聂未已经把支票开出来了。
她做手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