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能给实习生们带来崭新的震惊感受:“……沈医生!这是专业素质好不好!”
对聂未来说,生命不分贵贱,不分对错,不分美丑,也不分爱憎。对闻人玥来说,无论贵贱对错美丑爱憎,一念之间都可转变。
一个物我两忘,心无旁骛;一个敏感多疑,俗不可耐。
真是天渊之别。
晚饭后闻人玥洗了澡,换一条荷色连衣裙,边听歌边等男友。
她并不是在病区附近等待,而是在办公区这边的候椅坐下。免得小男友来了,又把她当做病人看待。
她并不知道当天晚上是聂未值夜班。
命里的这位冤家从手术台下来,刚洗去一身疲惫,浓密短发半干半湿地贴着头皮,身上发出热气,也没有穿白袍,只是套一件素净的蓝色条纹衬衫,上面两颗扣子解开,下摆束在一条黑色牛仔裤里。
卷着的袖口下,露出来一截小臂,和闻人玥随意搁着的小腿一样粗。
平日里套着白袍只看得出来他有一对宽肩,脱了白袍才发现他的腰很细,小腹也很平坦,形成一个完美的倒三角形——不愧是曾经在明日号上千锤百炼过的大好男儿。
闻人玥那条裙子颜色淡雅,质地柔软,剪裁简单,及膝的裙摆宽阔地铺开。
她又生得白,整个人愈发如同荷叶上生长出来的一支纯白睡莲。
一不小心,两人狭路相逢。
这简直是只有做梦的时候才会发生的事情。
整个梦境,只有他们两人。整条走廊,只有他们两人。一盏顶灯下,只有他们两人。
睡莲瞬间如同中了定身咒,动弹不得。
聂未打开值班室的门。大概是医生的直觉,他进门之前看了候椅上石化的闻人玥一眼。
这一眼之轻,令她如释重负,这一眼之重,令她胆战心惊。这一眼之空,令她若有所失,这一眼之满,令她小鹿乱撞。
以上,全是闻人玥自行想象出来。
但人类的情感交流,正是由这一类飞蛾扑火般的幻想推动进步。
聂未并不知道这一瞬间闻人玥脑中掠过了多少异想天开。他神色一敛,目光顺着她的裙摆往下——她不明所以,也往下看——细细一条血流顺着右腿内侧淌下去,已经流至脚踝。
糟糕!
自从和军校生偷食过一次禁果,她的经期一直紊乱,有时月头,有时月尾,有时痛得要死,有时浑然不觉。
在聂未面前,她只能欢喜一霎,然后就是永无止境的出丑。
闻人玥顿时面色苍白,双眼硬生生烫出热泪来,夹紧双腿,扶着墙想要起身离开——可是病房在另一头啊!她要这样鲜血淋漓地走回去吗?
聂未并未避嫌,也未袖手旁观,他大步走过来,双手分别伸至病人的颈窝和膝下,略一使劲,闻人玥已经身子一轻,转了个圈,被他抱进值班室去。
“清理一下。”他把她放在盥洗室内,将门关上。
闻人玥先是浑身发抖,好容易镇定下来,赶紧打开水龙头。
没一会儿,他敲门,塞进来卷着的连衣裙和贴身衣物,里面还夹着一包开了封的女性用品。
闻人玥一看,就知道是他去自己的病床拿来的。
她不由得又发起抖来,哆哆嗦嗦地打开。
好容易清理完饱受摧残的身心,她将换下来的衣物一卷,轻轻地打开门走出去。
聂未正坐在电脑前扫雷。
值班室里很安静,只有快击鼠标的声音。他扫雷玩的不错,高级模式大概五十来秒一盘。
但他的注意力其实并不在扫雷,而是作为背景的一篇文献。
闻人玥不知道说什么好,又舍不得说一句谢谢就退出去,就在他身后伫了一会儿。
反正面皮已经死了一层又一层,在她脸上垒出厚厚城墙。
“闻人玥。”他听力很好,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动静,任她在后面站了一会儿,才问道,“什么叫剂末现象。”
闻人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寂寞现象?聂未怎么会对她说寂寞两个字?难道他寂寞?
哦,他太聪明了,所以寂寞。
就好像不认识的字读半边一样,闻人玥自作聪明地从他的话语中截取了两个字,然后开始各种加工。
扭曲的情感藤蔓缠住她的大脑身心——她太知道一个男孩子如果寂寞了该怎么安慰。
聂未应该也差不多。
她很愿意慰一慰他的寂寥。
这三年来,闻人玥交过两个完全不同的男朋友。
第一个是高大挺拔的军校生,该做的都做过,分手也分得惨烈;第二个是绝顶聪明的书呆子,反而成了纯粹柏拉图式的恋爱,连牵个手他都会脸红半天。
只要有人爱她,只要她爱的人寂寞了,她便愿意回馈的更多。
这就是匡玉娇教出来的好姑娘。
其实她只要稍微看一看电脑屏幕,就会发现文献的标题很醒目——《帕金森病剂末现象的相关因素分析》。
这篇文献非常浅显,至少对聂未来说。
他以为她一心想当护士,至少会看一看摘要,那里有“剂末现象”的具体阐释,根本不难理解。
没想到她的智商真是只够看他扫雷。
所以就造成了一个很可怕的误会。
等了一会,他没有听到她的回答,就转过头来,想要给她讲解一下——一阵甜甜的体香迎面拂来,两条柔软的胳膊勾住他的脖子,她倾下一张俏脸,两片略带冰凉的唇瓣温柔地覆住了他的嘴唇,轻轻地厮磨。
他的嘴唇很温暖,带着一点薄荷味儿。美中不足是唇上有薄薄一层胡茬,是她亲过最诱人也最疼痛的嘴唇。
亲了一会儿,闻人玥觉得从后面勾着他的脖子这个姿势很累,索性一扭腰,坐到他的大腿上。
又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腰间,继续兢兢业业地安慰他的“寂寞”。
此举大大超出了聂未的想象范围和处理能力。
十个急症病人——不,十个露阴病人也比不上一个突然扑过来的闻人玥更令他措手不及。
只要他轻轻一推,闻人玥就得到那边墙上挂着去了。
可惜他已然震惊到失去反抗的力气。
纵然是病人在他面前露阴也可以保持镇定,但闻人玥却一言不发地偷走了他的——初吻。
对,聂未不仅仅不喜欢各种肢体接触,也不喜欢各种□交换。对他来说,有原始冲动很正常,但是不需要通过□交换来解决。一只手往往比一个女人要可靠得多。
如果说学业和医术上的飞速成长可以用天赋来保驾护航,思想和情感上的成熟就必须靠时间和阅历来丰富。
很可惜聂未没有这方面的训练。他一直以来都是在比他年纪大的人群中成长,学习,工作。
因为作风果决老练,往往大家就忽略了他其实三十岁还不到,也从未和同龄人交流过。唯一的交流大概就是沈最总拿匡玉娇老师调戏他,还一直调戏未果。
作为一个极有天赋的医生,他的生命被赋予了更重要的意义,代价就是荒芜了感情。
他的冷淡和寡情,并不是与生俱来,而是对外界的一种封闭。
有时候不是王子吻醒了睡美人。而是美人吻醒了睡王子。
当美人的小舌头伸进来时,王子甚至微微阖上了眼皮。
从她十二岁晕倒在他面前以来,他只把她当做病人,当做晚辈,当做和聂今一样大的孩子来看待。
但她吻他那一刻,他才发现,她早不是一个孩子了。
闻人玥的成长和聂未完全不同。
自从十二岁无意中撞见父母房事,又被外公那一脉抛弃,各种歪扭思想便被揠苗助长;又如同白纸倾墨一般,真成了欲海横流。
她在聂未不精通的那方面自学成才。
可惜都是都些狗屁不通。
亲得舌头都无力了,闻人玥才松开,眼亮亮地望着他,又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他怎么一点回应也没有呢?
不,他不仅一点反应也没有,相反脸色还相当差,简直可以说得上是震怒。
闻人玥有些泄气,本来想甜甜地问一句“还寂寞吗”也说不出口了:“我……”
桌上有纸巾。元神归位的聂未想去拿来擦嘴,又生生忍住了。
搁在鼠标旁的拳头紧紧攥起,又松开,又攥紧。
他怎么好像要发火的样子?闻人玥慌了,突然想起他不喜欢肢体碰触,八成也不会喜欢这种安慰寂寞的方式。
她脸一白,赶紧从他腿上跳下来,一连说了好几个对不起:“我……”
聂未已经恢复理智,也是真的怒不可遏,食指戳上她的太阳穴:“你这里装的都是什么。我问你什么叫剂末现象。”
他一拍电脑,闻人玥这才看到屏幕上的标题。
她全身的血液都在朝下奔涌,一张脸简直惨白无人色,浑身冰凉如坠雪窟。
闻人玥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逃离值班室的。
好像有慌不择路地往外扑,但是又被聂未拉住,呵斥不许在病区奔跑,按着她的背,把她一直押到病房里去。
幸好小男友因为要补习所以爽约了,否则一定会看到小女友一边洗衣服,一边抽搐哭泣,心碎之极的模样。
一次又一次,她把自己送上去给他践踏,一次又一次。她是中了什么邪?
闻人玥完全没有想过,一个不自爱的女孩子,所有苦果,都是自己酿成。
年少轻浮,便要付出惨重代价。
总会有人与事,推动你的惩罚来临。
请勿怨天尤人,又或心存侥幸。
那天晚上,品学兼优的桑叶子温完书,走出卧室,去上厕所。
满脑子数学公式的她,一脚滑开,重重跌倒。
那天晚上,躺在宿舍床上看书的沈最突然听见枕边有滴答滴答声,轻微得好像有人在叹气。
她伸手去探,原来是摔坏的那块腕表,竟然又自己走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不一定更了。
、第九章
凌晨一点左右,脑外三区收进来一个和闻人玥同岁的女孩子桑叶子。
据说是在家中的洗手间跌倒,头皮血管丰富,所以很流了一点血,疼得哭天抢地。
她的母亲是到了四十五岁的高龄才又生下这么一个小女儿,宝贝的要命,担心的要命,立刻送进医院,并坚持要求留院观察四十八小时:“叶子,你一定要好好休息,不要管考试了。”
这其实并不稀奇,脑外常常深夜有急诊病人送来,各种突发情况层出不穷。
但这位叫做桑叶子的病人其实已经因为头疼来过很多次。
高三学子,升学压力必不可免,有神经衰弱很好理解。只有护士长持不同看法:“头疼?头疼为什么不去脑内。次次都仗着是应教授的小姨子要来脑外观察。这家人给我感觉很奇怪。”
闻人玥小腹抽着疼,哭累了就睡着了,朦朦胧胧听见有人进来出去,闹哄哄地,但她蜷在毯子里,没有睁开眼睛。
等六点半护士来抽血的时候,她才发现隔壁床坐着一位秀气的女孩子,脑壳上捂着一块纱布,用纱兜罩着,显得有些滑稽。
桑叶子见病友醒了,便开心地冲她打招呼,声音清亮:“嗨,你好,我叫桑叶子。你叫什么名字?”
她观察闻人玥很久了。这病友比她以前见过的女孩子都漂亮,故而想进一步听听她的声音。
很多美人的声音并不好听。但这位美人的声音要让桑叶子失望了。
闻人玥刚睡醒,喉咙有点紧,咳了一声才轻轻回答:“你好,我叫闻人玥。”
桑叶子捂着嘴笑:“你睡得好熟哦,都打鼾了。”
唉,其实只是因为哭着睡深,所以鼻息重了些。但桑叶子一贯是夸张的性格:“好大声。”
闻人玥大窘:“不会吧。我没有这个习惯啊。”
“打鼾的人从来不知道自己打鼾的。”桑叶子笑嘻嘻地说,“我爸妈去吃早饭了,你爸妈呢?”
闻人玥眼神一黯:“我爸爸很忙,妈妈要照顾弟弟。”
原来她有一个弟弟,恐怕在家里不得宠。桑叶子又问:“你也是我姐夫和聂医生的病人?应医生是我姐夫啦。”
闻人玥点了点头。两人互相问了一下病情,再深入交谈两句,立刻发现彼此是来自于两所势同水火的中学——桑叶子来自格陵大第一附属中学,闻人玥来自格陵外国语学校。
两家校长一直在争夺全市第一的名头,也将这种竞争机制灌输给学生。
两家学生一旦变成了朋友,是要以叛校罪论处的。
桑叶子是以优异成绩考进一附中的,自然骄傲一些:“我们的校花超级漂亮。”
闻人玥是交赞助费进外校的,但也爱校:“去年的高考状元在我们学校啊。你们的第一名也转过来啦。”
桑叶子提起来就摇头:“没办法,还是你们学校美女多呀。听说他看中了一个,茶饭不思的,他爸妈只好把他转过去。真是一点廉耻心都没有。不过暗恋会使人学习退步,我看他也很难保持第一名了。”
闻人玥没说话,半晌才道:“不暗恋就行了。我们老师说,适当的鼓励反而有利于成绩进步。”
“我才不信哪个长眼睛的美女会看中又矮小又龅牙又近视又罗圈的书呆子。”见闻人玥不搭腔,桑叶子又笑着拍了她一下,“哎,我们新修了体育馆呢。”
“我们有电教楼啊。”
半真半假地攀比了几句,桑叶子突然呱呱大笑:“可惜了。如果我们是一男一女,就可以做罗密欧与朱丽叶,梁山伯与祝英台啦。你那么漂亮。”
从未有同龄女生这样和她亲密地聊过天,闻人玥立刻就叛校了:“叶子,你好幽默。我好喜欢你。”
桑叶子见闻人玥这样容易亲近,于是又陪着她去打水泡麦片。她一张嘴非常会说话,一对圆圆的眼睛做出的表情都比别人夸张些,哄得闻人玥好开心,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叶子,你好可爱啊。给你听一支耳朵。”
她拿出从不离身的MP3,桑叶子大叫道:“哇,这种MP3要两千多块呢,你好有钱……不过音乐就差了点,都是老歌啊。我不听了。”
桑家父母见有同龄人在病房里,也放心了许多:“我们家叶子很娇气的,什么都不会做。阿玥你比她大几个月,要照顾她一点哦。”
闻人玥一口答应:“好的阿姨。叶子,你吃麦片吗?我给你泡。”
“好呀,多放点葡萄干。”
八点半,查房开始了。
应思源一贯温和,聂未也神色如常冷峻。
好像昨天晚上的事情没有发生,好像从来没有要求她跟随查房。
闻人玥穿一件青灰色的连衣裙,低着头,慢慢地搅着麦片。
很奇怪的是,桑叶子的父母一直无视同样也是他们大女婿的主任医生应思源,而是向聂未咨询。
虽然重复三句,聂未只回答一次,但他们仍孜孜不倦地问,问女儿会不会留下后遗症:“幸好没破相。你说是不是,聂医生。”
“皮外伤而已。”
“可是她一直有头疼的症状。”桑家父母微笑着追问这年轻有为的帅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