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他撞到花盆﹑椅子不计其数,可是他始终紧紧护住了怀中的以一,直到跑进了灯火辉煌的客厅,这才整个人坐倒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这是怎么回事?见鬼了还是怎么了?”正在喝参茶的宗太太见儿子这般狼狈,又抱着陈以一,不禁皱眉斥责道,“大晚上的,从哪弄得这副样子?”
宗泽因为一瞬间大力奔跑,一时间喘气,也没有回答;倒是陈以一,一把掀开他捂住她眼睛的手,气呼呼道:“从那个小木屋来。”
“嗒”一声,宗太太手中的茶杯重重磕在茶托上,她面孔一惊,可语气却仍算镇定:“哪个小木屋?”
陈以一不明就里,心直口快道:“花园里的那个小木屋,阴气森森的,哎哟——”后面的话被宗泽一把捂住。
宗泽慌乱道:“妈妈,快去派人把韩美芝抬过来。她,她有些不好——”
这话说完,宗太太脸上已经是雪白一片,手也不停地抖着,参茶抖落了一身,印在香妃色狐毛背心上也浑然不觉,还是一边的娥姐一把按住宗少棠的手,在她耳边冷静道:“镇定,小姐!”
以一再粗糙,也感觉到事态不对,她静下来,打量宗太太的神色;但宗少棠是何等精明的人儿,她早垂下脸,以手扶额遮住众人打探的目光,然后轻声吩咐娥姐等心腹办事。
再抬起脸来,宗太太的面孔已是波澜不惊,她正色道:“现在已经十点多了,陈以一,你也该早点睡觉了。刘贝,服侍陈小姐喝安胎药去。”
安胎药,以一乍一听这话,忽然想起方才韩美芝用尽全身怨气说的那句“呵呵呵,我说过,她肚子里的孩子,是生不下来的——”。
虽然没有见到韩美芝的面孔,可就是这一句话,让以一回想起来也顿感毛骨悚然——她到底有多恨自己和自己腹中的孩子?以一不由得浑身泛着冷气,双手捧着肚子,皱起眉头来。
薛宗泽见她如此,倒是吓坏了,一把抱住她一迭声地叫着去医院请医生之类的,直逼着宗华连夜开车去请医生这才罢休。
这一场景落在宗太太眼里,勾起她对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的回忆。
刹那间,她是百感交集,心里五味陈杂;可能是已经年长,又可能是本身控制力就强于一般人,她咬着牙,一言不发。
她瞧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为一个年轻女子失魂落魄到这样子,握拳轻轻道:“宗泽,你这么大,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宗泽闻言,背脊一凛,他回头看自己的母亲。
外面五十岁出头的太太保养得当的那个个是风华正茂,而自己的母亲分明已经年华老去,眼角眉梢都挂着落寞,如果不是她一身的严肃撑着,不知要颓败成什么样子。
到底,她也是可怜的吧!这样想着,宗泽的目光柔软起来,他点点头。
宗太太亦无声地喘口气,用罕见的温柔道:“那你安顿好了她,就下来,妈妈有话和你说。”
这一切实在是太诡异太TM不符合常理了,捧着肚子装柔弱的陈以一脑子飞快地旋转着,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挖掘出今晚背后的巨大秘密。
她卧在大床上环视四周,整个巨大的宗宅像是一片黑暗汪 洋,她便是那大海中的孤舟,孤立无援。
她不是个聪慧敏感的女孩儿,可是今晚的一切都最大程度地刺激了她的感官,她不由得身体冰冷,脑袋却发烫起来:
韩美芝,在一天之间,由早晨的温柔贤淑变成晚上凌厉恐怖,这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固然是恨透了自己,要不然也不会诅咒自己未出生的孩子生不出来;那么,宗太太就是对自己友善了?
以一握紧被头,想起娥姐在通知她宗泽与韩美芝在小木屋幽会时,那尖酸刻薄的表情,让她的心脏刹那间停了一拍。
她承认,那一瞬间,她是嫉妒怨恨的,但是很快便冷静下来。
漏洞太大了。
她看见韩美芝如同受伤的野兽一般趴在宗泽的身上,死命地卡住他的脖子;虽然没有看见韩美芝的面孔,光是听见她喉咙中的非人的喊叫,就已经让自己从心底凉起了!
是,她陈以一奋不顾身地上去击倒了韩美芝,宗泽说,他害怕见不到她,她又何尝不害怕看见他受伤?她——
煎好安胎药的刘贝推门进来,见她脸孔潮红,嘴唇发白,不由一惊,走上前抚摸她额头:“可是又发烧了?以一,你要是这样不爱惜自己和腹中胎儿——”
“刘贝!我觉得这一切都不对!”陈以一终于在一片大海中遇见一盏灯,她一把握住刘贝的手,汗涔涔唤道。
“是不对!从那个骚货一进这家门开始就不对!”刘贝一边咬牙切齿道,一片喂以一喝安胎药。
以一扭过头,焦急道:“你帮我去打听一下外面怎么了,我——”
“我打听?我和你一样,都是外来人口,这宗人府里那一样我能打听的出来?这满屋子人对我倒是客气,但除了你肯对我掏心窝,其他人哪个不是假模假样客气着?”
“谁说的?宗泽对你不就还好?”以一忍不住反驳。
“我呸!那是你男人,我要他对我好个屁!”刘贝眼睛瞬间一亮,“说到打听,也不是没有办法打听出来。”
“什么办法?好贝贝,你告诉我!”以一不由得抓住她手,哀求起来。
“那你要听我话!”
“听听听,我句句听。”以一话说完,就将安胎药以豪饮的气势一口喝光,捧着空碗,无辜地眨巴着大眼望着刘贝。
“乖,睡觉吧——”刘贝说完,便给她拉被子。
“你说——”以一不干了,丫的这是在糊弄姐呢!她睁大眼睛刚想说什么,可是脑中浓浓的睡意向她袭来,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终于抵不住睡魔的侵袭,沉沉睡过去了。
、第五十七章 弥漫的阴影
浑浑噩噩中,陈以一像是被人追赶,她惶惑地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薛大少怀中。她试着推开他,却被他搂得更紧。
他将头埋在她的发间,那依恋的模样,让她瞬间想起昨晚他的无助与柔软,她叹口气,不动了。
“你醒了。”薛宗泽轻轻地说,“我一直不敢动。起来吧,和我一起上班去。”
“和你一起上班去?”以一惊问,“为什么?”
“把你丢在家里,我不放心。”自从昨晚发生了那件事情,薛宗泽就下定决心,一定要让他的小傻妞不离开自己的视线半步。
“你想监视我?”她警惕地问。
“我是要保护你。”说话间,他已经穿戴好,拿起她的衣服要为她换衣。
“我好手好脚的,不要你在我身上趁机揩油!你保护我!啊哈哈——”她刚想挖苦他一番,但一见他憔悴的脸色和通红的双眼,立刻明白他昨晚是一夜未眠。
昨晚——一股淡淡的阴影袭上她的心头,她沉默地穿起衣服。
两个人梳洗完毕,他执意牵着她走进饭厅。
没有任何防备的,两个人和笑脸相迎的韩美芝打了个照面。
宗泽条件反射似的将以一拉在身后护住她,而陈以一像个弱女子般从他身后打量着她。
韩美芝却不以为杵,依旧笑盈盈地端上早点,首先放在陈以一面前。
陈以一看看那浓妆的面孔,看不出任何有关昨晚的蛛丝马迹,她握住牛奶杯子,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才好:韩美芝准备的早点,该不该吃?能不能吃?
薛宗泽低头看手表,惊呼道:“都已经九点半了呀!快快,以一,我送你去胎教班!”
一阵风似的,他兜着她逃出了“宗人府”。
许久,那疑问在以一心头越积约浓,她忍不住发问道:“韩美芝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她不是依旧准备早餐吗?”他一手握住方向盘一手握住她的手,试图蒙混过关。
“不,我是说昨晚。”她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每一个表情。
果然,他的眉头紧皱了起来,小心措辞道:“以一,如果我告诉你,她是中邪了,你相信吗?”
“中邪?”陈以一吓一大跳。她深受“子不语怪力乱神”的熏陶,坚持的是“未知生焉知死”这样执着的现世精神;突然这样一个答案出现,她不能不认为薛大少是在忽悠她。
她气呼呼刚想开口说话,只见薛宗泽将车停在街边,转过头,痛苦地看着她:“以一,求你别再追问了好不好?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关系到太多过去在里面。总之,你懂得我是真的爱你,并一定会护住你和孩子就足够了。”
这一番话,倒是真的抓住陈以一的性格的弱点了。如果是打着哈哈哈忽悠她,真让她火冒三丈追问不已,可是这样一推心置腹的请求,让她看到了他的难处和真心,她反而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不是不知道,薛宗泽是怎么在宗太太的诸多瞧不起下呵护住她原本就稀薄的骄傲与自尊,让她尽可能地像一个太太一样生活着。
她点点头,平静地回握住他的手,回答道:“我懂。”
宗泽愣住了,她如此懂事得体,反而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震撼道:“以一,今儿个,你怎么分外地懂事明理起来了?”
“什么叫今儿个?姐姐我哪天不懂事明理?你就没有看过我贤淑逼人的样子么?”她美目一瞪,果然有几分逼人的气势。
“”
“开车!上班要迟到了!别当个牛二少的狗腿子就得意洋洋,以为自己可以凌驾于制度之上,迟到早退了,哪一天牛二少回过神来,把你个狗腿子给卸了。”
他叫苦不迭地看一眼认真督促自己的陈以一,苦笑道:“我说小傻妞,你孩子他爸就只这一个狗腿子命吗?你就那样不看好我吗?”
陈以一看看他的苦瓜脸,忽然想起如玉姐教导的“男人是夸出来的不是骂出来的”,忙笑道:“狗腿子森么的,我其实不在意的,不管你是不是狗腿子,只要你不跟着他作奸犯科,我一样还是不会抛弃你的。毕竟,狗也是人类的朋友嘛!”
薛大少内心不由嚎叫一声,这叫什么和什么嘛!
好在这样一打闹,两个人沉重的心情也开朗了许多,笑盈盈地牵着手一起上了办公室。
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薛大少的办公室了,布置依旧是清新简朴,但不细心如她也发现办公桌上的照片已经换了人,那巧笑倩兮的女子不是她陈以一又是谁呢?
像是瞬间被点成石头人般,她立在那里不动了——这,这是说明他已经爱上了自己了吗?
她将目光投向那个认真工作的英俊男人,内心起伏不定:自己能不能在这样纷乱的形势下把握住这个人?除了稍显精致的肉身,自己还有什么?
敲门声响,秘书微笑着走进来,手中端的不是文件,而是一大盘吃食——都是陈以一爱吃的。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趁热吃,小心饿坏了自己。”宗泽停下手中的事,嗔怪地对以一说。
以一没有回答,她沉默地夹起一只虾饺皇吃了起来,动作很慢。
“怎么了?是不是不好吃?”他关心地抬起她的下巴,却意外地发现她眼中的泪水,他慌忙放下手中的事情,急切问道,“以一,怎么了?为什么要哭?是不是有什么委屈?”
“没有——”她擦了擦泪水,口中含着食物,不清楚地回答道,“可不可以不要对我这么好?我害怕习惯了,有一天你对我不好,我会很难过——”
得不到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得到了又失去,却仍然沉浸在被爱的幸福中,而自己仍不自觉,无知地向对方继续索取,最后被那突然而至的冷漠伤得痛彻心扉。
想道这里,她倔强地伸出手擦去脸上的泪水。
宗泽愣住了,他内心涌上一点酸软,伸出手来搂住她,轻轻在她发上吻着,怜惜道:“我会——”
“别说会永远爱我,永远有多远,谁也说不清,况且,是真的爱吗?”一种莫名的烦躁突然涌上她的心头。
面对她情绪的突变,宗泽淡淡一笑:“傻妞,你现在的情绪就叫患得患失,之所以患得患失,是因为你恋爱了。”
恋爱了——她抬头仰望他,为什么他的脸上也笼罩着忧伤与阴云,遮去了爱情原本有的亮丽与欣喜?
他叹口气,吻一下她的脸颊:“从今天起,你白天在酒店,晚上和我一起回家,不要离开我视线半步,这样,我比较放心。”
那淡淡的阴影到底没有消散,还是弥漫在他们身边的。
、第五十八章 莫名的感伤
晚上,宗泽尽可能地拖延时间,到九点左右才带着以一回家。
空荡荡的大厅内只有宗太太一人,她捧着一杯茶发愣,一见两人进来,忙叫住了薛宗泽。
粗线条如陈以一,也感觉到宗宅内的气氛又冷涩紧张了几分。她一个人沉默地上楼,刘贝立刻迎上她,悄悄地在她耳边说:“那座小木屋,今天上午就开始拆了,听说今晚还要偷偷还请些和尚道士——”
陈以一听得心里乱跳一阵,她立刻斥道:“别胡说!”
“我骗你做什么?”刘贝扶她坐下,冷哼一声道,“是宗华透露给我的,大约是薛大少他爸以前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伤德的事儿吧。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
她看一看以一娇憨的面孔,叹息一声继续说道:“今天韩美芝那贱人拖着老太太咕咕叨叨弄了一个上午,老太太就魂不守舍了一个下午。以一,我真担心她们对你不利。”
“有什么可担心的,我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穷丫头。”
“你有孩子,你有薛大少!”刘贝立刻反驳道。
唔,是,以一摸一摸自己开始显山显水的肚子,低头微笑起来,她还有这个孩子,流着她的血液,这才是她最根本最宝贵的吧。
“说到孩子,你今天的安胎药还没有喝,你等着,我熬了许久,这就给你端上来。不然你的薛大少又要训斥我。”刘贝笑盈盈地下楼了。
以一这才苦笑一下:她的薛大少?此刻他正在他的母亲上演孝子情深呢。
正伤感着,楼下忽然传来薛宗泽的惊呼声:“不!”
怎么了?她一颗心拎起,着急地打开门往楼下疾步而去,却在转弯处,被娥姐一把拖住。
“放开我!”她挣扎。
娥姐一手捂住她嘴巴,一手抓住她的胳膊;以一毕竟是怀着孩子的人,不敢过分用强,也渐渐止住了挣扎。
“别去,母子两人正为你闹不愉快,你去了就是火上浇油。”娥姐冷冰冰地对她说,“我如果是你,就一门心思地想着怎么保胎,把孩子生下来才是正经事。至于小泽少爷,我劝你还是别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了。”
陈以一被她那寒凉的神态和语言激得心里冰冷一片;她探出半个身子看,客厅里的母子两人正争执地面红耳赤。
真是好涵养,那样大的争执,也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