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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星期六，穆之晴照例起了个早，去厨房熬了点粥，准备带到医院去。换衣服出门的时候，扬扬忽然从床上爬着坐起来。
“妈妈，你要出去吗？”
穆之晴套了件小西装，在床沿坐下，“妈妈带贝贝姐姐去医院看她爸爸，你知道的贝贝姐姐的爸爸生病了。”
扬扬也没吵着要一起去，眨了眼睛，问：“舅舅今天会回来吗？他答应星期六带我去吃必胜客的。”
穆之晴想了下，说：“舅舅在医院照顾贝贝姐姐的爸爸，嗯，等妈妈回来妈妈带你去好不好？”
扬扬点点头，“好。”然后往被子里一缩又躺了回去。
穆之晴提着保温桶走到小区门口，贺东的司机已经到了，她拉开后座车门，贝贝和保姆一起坐在里面。穆之晴把保温桶递给保姆拿着，她手一揽把贝贝圈在怀里，亲了亲贝贝的额头，“贝贝，我们去看爸爸好不好？”
贝贝仰着脸，没有说话，眼睛却一直望着她。
司机把车子停在住院部的大门外，穆之晴和保姆带着贝贝一起往里走。在楼底下，穆之晴看到韩怡站在花圃边的桂花树前，兀自出神的模样，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穿了件淡蓝色的风衣，纤细的腰被同色系的腰带一束，显得不足盈盈一握，微卷的长发随性地披在肩头，柔美中透着职场女性的干练。
这样的女子跟贺东站在一起才最搭调啊，穆之晴心里感叹一声，慢慢走过去。
韩怡在这时也扭过脸来，看到穆之晴，她愣了下，但转瞬即逝。轻轻地牵动嘴角露了个笑，她走近两步。
“穆小姐。”
“韩小姐，你来看贺先生？”
韩怡笑了下，算是默认，看到穆之晴手里牵着的小孩，脸上露出询问的神情。
穆之晴低头看了贝贝一眼，回应说：“她叫贝贝，是贺先生的女儿。”说完后，她心里有些奇怪，难道韩怡不知道贺东有女儿？
韩怡的表情一下子沉静起来，眼睛定定的看着贝贝的脸，有一刻的失神，过了会儿才带着一丝感叹说：“都这么大了……”
韩怡这么一说，穆之晴心里松了口气，然后她脑子一热，忽然蹲下来对贝贝说：“贝贝，这个阿姨是爸爸的好朋友，你叫阿姨一声好不好？”
贝贝看了穆之晴一会儿，然后又扭过头去看慢慢蹲下身子在她面前的韩怡，默默的看了好一会儿，没有开口却朝她露出了微笑。
穆之晴心里激动了，贝贝竟然不排斥韩怡，这似乎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贝贝，我们和阿姨一起去看爸爸好不好？”穆之晴说完，站直身体，“韩小姐，一起上去吧。”
韩怡脸上露出犹豫的神情，“他大概不想见到我。”
“怎么会？贺先生其实……”想到在保姆和贝贝面前说这些事不太合适，穆之晴于是便调转话题说，“既然来了就一起上去吧，贺先生看到……这么多人一起来看他，他一定会开心的。”
会么？韩怡的脸上显露出这两个字。
穆之晴朝她点点头，拉起她的手，“走吧。”
病房里，贺东刚刚在穆之朗的照顾下洗漱完毕，此时正倚在床上等穆之晴和贝贝来。
房门轻叩了两下，卫生间里倒水的穆之朗立刻走了出来，一边开门一边朝床上的贺东说：“一定是我姐他们。”
开了门，果然是。
叫了声姐，然后蹲下来抱起地上的贝贝，“贝贝，叔叔抱你好不好？”
贝贝看着他，突然头往后缩，小眉毛也皱了起来。
“哈哈，小朗，你被嫌弃了。”穆之晴不放过机会打压自己弟弟。
“是吗？贝贝，叔叔这么帅，你怎么能嫌弃我呢？”
“谁让你胡子拉碴的，像个野人似的，贝贝当然害怕了。”
“还不是怪你，上次忘了给我拿剃须刀来。”穆之朗边走边笑着抱怨，“这回没忘记了吧？”
穆之晴从包里摸出一个小塑料袋递给他，“喏，赶紧去拾掇拾掇，别吓坏我们的小公主。”说完从他怀里接过贝贝。
贺东听着他们姐弟俩的对话，唇边浮现淡淡的笑意，眼看着几个人走到床边，正要开口说话，一抬眸就瞥见站在保姆身后的韩怡，然后他的神情就好被定住了。
韩怡看到他的表情，心里漫过一丝利刃刺中的痛楚。他的脸依然苍白，但是精神却比昨天好一些。本来还带着浅笑，可看到她笑意就消逝了，换成这样淡然冷冽的表情都是给她看的吗？看到她他就这么不情愿？
穆之晴感受到两人微妙的变化，她把贝贝放到贺东的床沿。“贝贝，爸爸在这里哦。”
贝贝看着贺东，目光在他脸上停顿几秒，终于开口叫：“爸爸。”
贺东伸手摸摸贝贝的脑袋，唇角扬起微笑，“贝贝在家乖不乖？”
贝贝默了会，重复了最后的两个字：“不乖。”
贺东轻笑了一声，穆之晴和保姆也笑起来，贝贝似乎觉察到自己说错了什么，她低着头，双手揪着裙摆一个劲地扭着。
穆之晴拍着贝贝的后背，“贝贝很乖的，爸爸知道的，穆老师和阿姨也知道的，贝贝是最乖的小朋友，我们大家都喜欢她。”
“贝贝，叔叔带你出去玩好不好？”在卫生间里变换掉野人面貌的穆之朗把一张拾掇干净的脸凑到贝贝面前。
贝贝看着他，好像突然间认得他了，双手一伸，抱住了他的脖子。
穆之朗直起身体，抱着贝贝往外走。
“别走太远。”穆之晴嘱咐了一句。
“知道，就在院子里走走。”
穆之晴转过脸看着贺东，“贺先生，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贺东回答说，“谢谢你和杨医生，如果不是杨医生我现在可能已经躺在别的地方了，等我出院一定要登门拜访，当面谢谢他。”
“贺先生，你客气了，救死扶伤本来就是医生的天职。”
“是见义勇为。”贺东纠正道。
穆之晴轻扯了下嘴角，听到杨战被贺东这么夸奖，她心里竟然欢畅起来，果真已经跟他荣辱与共了吗。瞧吧，人的情感变化真是很微妙的东西，不知不觉就把他划入自己的势力范围了，他受了表扬，她也有面子。
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穆之晴扭头看看后面站着的保姆，“阿姨，把保温桶拿过来。”
保姆上前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子上，一边转开盖子一边说：“贺先生，这是穆老师亲手熬的粥，您吃一点吧。”
贺东闻言，抬眸看了穆之晴一眼。
穆之晴把眼睛一垂，站了起来，“我先回去了，贺先生你好好休养吧。”
保姆有点发愣，她以为穆之晴叫她把粥拿过去是要亲自喂贺东吃的，她知道贺先生对穆老师有意思，想让穆老师成为贝贝的妈妈。
“阿姨，你跟我一起下去吧，待会我们一起带贝贝去必胜客。”穆之晴朝保姆说道。
保姆的表情更愣了，她也走了谁伺候贺先生吃东西啊？走过韩怡身边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这个上次去找过贺先生的韩小姐，快出门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一脸纠结的表情。
韩怡慢慢走到床边，将保温桶里的粥倒在小碗里，小勺子在里面搅动了几下，一边搅动还一边吹气。
这动作看得贺东心里一滞，内心深处有股情绪在逐渐翻涌，像突突的泉水一样汩汩地往上冒。
韩怡在床沿坐下，舀起一勺送到贺东的唇边。
贺东只是看着她却并不张嘴。
韩怡的视线落到他的眼睛里，“吃点吧，穆老师一番心意，不要辜负了她的好意。”
贺东的情绪浮动了一下，忽然别过脸看向窗户。
天气很好，阳光热情地透过窗棂斜射在室内的地面砖上，洒下一片温暖祥和的颜色，却丝毫缓和不了病房里沉静冷冽的气息。
韩怡的心好像被一只手拽着，收缩得紧紧的。僵着的手慢慢从他嘴边收了回来，勺子重新放回碗里。
没有再说话，她就这样端着碗坐在床边，默默地注视着他的侧脸。他的脸依然苍白没有血色，尖削的下巴上新生的青碴星星点点。多少年没有这样近距离细细地打量他了？多少年？不记得了，真的已经不记得了。鼻翼边上那条法令纹是什么时候延伸到了嘴角？脸颊的皮肉什么时候开始往里凹陷了？眼角的鱼尾纹什么时候已经有这么多条……
即使是天之骄子一样的男人，也没有谁是能真正不老的……不年轻了，大家都不年轻了，可是我们为什么还在虚耗青春？
端着碗的手忽然抽搐了一下，心里腾起一股欲念，她好想，好想再伸手摸摸他的脸，那上面的温度是否依旧带着昨天的感动，那上面的触感是否还和记忆中的一样。
手指动了动，却始终再也没有勇气抬起来，曾经的，美好的，伤心的，痛苦的，刻骨铭心的天崩地裂的，都已经过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酸涩的情绪瞬间盈满了胸腔和眼眶，眼里的热涨仿佛要把眼眶都撑破，吼间好像有根又硬又长的骨头梗在那里，连呼一口气都困难。
碗放回床头柜发出的声响令贺东终于扭过脸来，却只见她立于床前的纤丽背影。放在被子外面的手逐渐握紧成拳，“韩怡。”
韩怡迈出的腿缓缓收住，还没有转过脸来就听见他黯哑的嗓音在背后说：“不要再来了，以后，都不要再来。”
柔美的双肩微微向上耸了耸再慢慢落回去，“好。”
一个字说完，人就向门口移去，淡蓝色的衣袂消失在白色的房门间隙里。
韩怡面色如常地走出住院部的大楼，她开门，上车，把车钥匙插入锁孔，然后点火，可是点了半天车子一点反应也没有。
忽然就莫名地心焦起来，仿佛遇到了不能处理的突发情况，焦虑的四下看了看，最后视线落在钥匙上。
她刚刚没有转动钥匙，居然忘了点火前要先开锁，她居然忘了开锁！刚刚硬压下去的那股情绪一下子就从四肢百骸回流过来，波涛汹涌如钱塘江的大潮瞬间淹没她的心智。
她急切的左右环顾，嘴里喃喃自语，“我竟然没有开锁，竟然没有开锁……”无助失措般的仓皇仿佛自己忘记的不是开锁，而是忘了回家的路。热烫的眼泪从美丽的大眼睛里滚滚而下，视线模糊了，意识好像也模糊了，只有心里的痛那么真实那么刻骨。
住院部门口的路边，一个女人趴在方向盘上，双肩耸动，声嘶力竭。
第四十一章
杨战今天心里各种郁闷，昨晚杨薇就跟他说他们夫妻今天要去陪一个香港客户，所以苗苗小朋友这一天的衣食住行就由他这个舅舅负责。本来呢，家里有保姆阿姨，或是将苗苗直接送到韩家老宅去陪陪爷爷奶奶都没有他的事，可苗苗一早起来就跟他说中午要去吃必胜客，不然以后不当他的传话筒。好吧，吃必胜客就吃必胜客，也要午饭时间才出去，那么其他的时间他还是有大把的闲余可以自由安排。
他给穆之晴打电话，问能不能过来，结果那边吭吭哧哧半天才说了要去医院，带贺东的女儿去医院看她爸爸。挂上电话，杨战的脸上就不大好看了。
苗苗怕舅舅不守信用，悄悄溜出去自己玩，一个上午缠着他陪她看动画片，陪她画画，没事问这问那。杨医生心里呼呼冒火气，好不容易受伤休息两天，就这么白白荒废掉么？
中午十二点，杨战开车出了别墅，带苗苗去必胜客。
一推门，人满为患。苗苗不高兴了，“都是舅舅你，这么迟才来，没地方坐了。”
“没地方做坐就打包回家。”杨战没好气，态度有点恶劣。
于是苗苗一撅嘴，嘴巴翘老高，叽里咕噜跟在舅舅后面去排队。
轮到他们时，杨战从身后一把拽过外甥女，问：“要吃什么？”
苗苗仰着脸，踮起脚，“我看不见啦。”
杨战吐了口气，弯腰把她抱起来。苗苗的小指头在嘴唇上敲了几下，然后在餐牌上指点江山。
“打包。”付钱的时候，杨战对营业员说道。
苗苗环顾了一下依旧人满为患的店堂，抬头狠狠地瞪了舅舅一眼。
他是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哼！我要报告穆老师，报告穆老师。
出必胜客大门走了几步，苗苗忽然往远处一指：“穆老师。”
杨战顺着苗苗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的公交停靠站，穆之晴和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小孩站在站台边上，一辆黑色的轿车在他们面前停下，穆之晴带着两个小孩坐进后座，那个女人独自坐到了前面。
她还真是母爱泛滥了，别人的孩子她操的哪门子心。有那个闲工夫也不知道来关心一下他这个受了伤的男朋友。杨战转过头，拉着苗苗往停车的地方走。
“舅舅，我们不去跟穆老师打招呼了吗？”苗苗仰着脸看舅舅。
杨战阴沉着脸，语气不善：“车都走了打什么招呼？”
手机响的时候，穆之晴坐在后座正在给苗苗和扬扬讲袋袋熊助人为乐的故事。
“……小猪在路边吃力地滚动着一个大南瓜，袋袋熊停下车问，需要帮忙吗？小猪说，我要把大南瓜拿回家，可是太重了，袋袋熊说，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妈妈，你的手机响了。”扬扬忽然说。
穆之晴也听到手机铃声了，从包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神色顿住片刻，最后还是按了接听键。
“我刚刚看到你了。”杨战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穆之晴顿时屏住了呼吸。
“在必胜客门口，我看你跟朋友一起上车。”
朋友？穆之晴下意识看了一眼坐在前座的保姆，一颗心悬在半空。
“妈妈，是不是外婆？”寂静的车厢里，孩子稚嫩的嗓音是那么清晰，清晰得穆之晴自己都在电话里听到了回响。条件反射地拿手遮住了话筒，尽管这动作在现在看来是这么的多余。
扬扬看着妈妈捂住了手机，吐了吐舌头，他好像做了一回多嘴的小朋友。妈妈说过，大人讲话的时候小孩子不要插嘴的。
穆之晴现在连气都不敢喘了，目光定定地看着扬扬的脸，悬在半空的心已经堵在嗓子眼，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来了。
车子就在这时停在了公园首府门口，坐在前面的保姆打开门下车，走到后面来抱贝贝下车的时候跟她打了个手势说再见。整个过程里没有人说话，只有开车门和关车门的声音。
“刚刚是你朋友的孩子在说话吧？唉，之晴，我要抗议了。”杨战的声音从那头缓缓传来。尽管他心里一肚子怨言，但是跟她说话的时候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