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天名道:“或许也那块玉佩和铁匣有关。”
“缺易补,憾难平。”
那是怎样的一种遗憾?
孟天名躺在自己搭的稻草床上,心情竟久久不能平复。又担心那灰衣女子半夜醒来会再伤害沐弘思,不敢熟睡,干脆坐起来运功调神。几个时辰,已将“天元朝气”运行十二周天,精神气力都渐渐恢复。
到了清晨,东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老公公探出头来,看孟天名坐在床上,便走过去小声问道:“小兄弟,昨天晚上西屋传来巨响,是出了什么事呀?”
孟天名想了一想,解释道:“自从我姐夫出了意外,姐姐的精神一直不太好。昨天晚上她把我和妹妹错认成害死姐夫的凶手,和我们动起手来,我一时失手,打烂了你们的桌子,真是对不住。现在天已经亮了,我去把她们叫醒,不好再打扰两位老人家了。”说完,从身上取出一块碎银子交到那老公公手上,道:“昨晚吓到你们,又打碎你们的桌子,真是对不起,这些钱算是感谢你们借地方给我们。”
那老公公推辞不肯收,孟天名硬是塞给了他。
二人在这边推辞间,听到西屋内又是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木头被打裂了,跟着就见沐弘思冲出来道:“她忽然醒了,从窗户出去了。”
孟天名立即冲到门外,看到那灰衣女子正往东去,连忙纵身追了过去。
那灰衣女子显然还是真气不稳,奔跑间还有些跌跌撞撞,没跑出一里路就被孟天名追上拦住,一看到他,又想起了昨晚的对话,上前抓住他的衣领道:“你骗我!他没死!你为什么要骗我?”
孟天名被她抓得透不过气,只得伸指点了她手背穴道,再趁她双手略松之际,向后跃开道:“那位前辈的确已经过世,玉佩乃是他留下的遗物之一,在下俱是实言。人死不能复生,前辈还请节哀。”
那灰衣女子眼角噙泪,仰首向天大叫道:“你骗我!你骗我!”
那声音痛苦、绝望……
却不知是对眼前的这个人呼喊,还是对心中那个人的抱怨。
第二十六章 玉中泪
“鹰乃祭鸟,天地始肃,禾乃登。”
立秋过后,天气也更凉了。
清晨,偶尔甚至会有些寒冷。
孟天名听到那灰衣女子的叫喊声,心中不禁也感到一丝凉意,再看她步履有些摇晃,担心她又会晕倒,想出言安慰,却又怕再刺激到她。
那灰衣女子怔了片刻,伸手抓住他的肩膀道:“我不信,你凭什么说他已经死了?”
孟天名感到她五根手指深深嵌入自己肩内,忍痛说道:“在下曾亲眼目睹过那位前辈留下的遗书。”说完,把自己脑中所记的遗书内容一字一句背了出来。
当孟天名背到“玉中人,安有再会之期”时,那灰衣女子猛地将手抽回,捂住自己的耳朵,口中喃喃道:“我不要听……我不要听……”低着头远远退开,退到一棵大树旁,再也支持不住,慢慢放下双手坐倒在地,一头长发亦如流水般倾泻在地上。
秋风吹起,那灰衣女子身前的几片落叶被带上半空,片刻间又缓缓落下。
世间万物都有身不由己、不受控制的时候。
草木如此,人亦如此。
落叶上,几滴水珠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却不知是泪水还是露水。
孟天名静静站在那灰衣女子的身后,想着她刚才的样子,心中忽然涌上莫名的苦楚,一如昨日吃下“百日相思苦”时的感觉。
莫非连毒药也有灵性。
一个时辰后,林中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却是沐弘思找了过来,她不懂轻功,这一路找来可是不轻松。
孟天名看到她跑过来,冲她打了个手势,指了指那灰衣女子,心道:“你们都是女人,安慰一下她吧。”
沐弘思会意,走到那灰衣女子身前坐下,轻轻将她双手握住,低语了几句……
良久,那灰衣女子的身子微动,左手缓缓摊开,掌中是那块刻着“二”字的玉佩。接着,又从颈上解下一根红绳,绳子一端,系有另一块玉佩,上面刻着“人”字。
那灰衣女子双掌轻轻合起,再次摊开掌心,两块玉佩已然合二为一,赫然是个“天”字。
孟天名在一旁看的分明,心道:“她果然是那遗书中所说的‘玉中人’。”
沐弘思起身走到孟天名身边,轻道:“你说那位前辈尸骨上发黑,是中毒而死,那你可知他究竟是被什么所害?”
孟天名想了想,说道:“那位前辈在遗书中写道‘半本剑诀,足成名江湖,亦足累吾命丧于此。’可见他的死是和那半本剑诀有关,或许是有人为了抢夺剑诀暗施毒手。”
那灰衣女子听到他这番话,一双拳头渐渐收紧,自言自语道:“是那个恶贼。”这一次,她既没有发狂,也没有流泪,而是静静在思索。过了片刻,她擦去脸上的泪痕,神色也恢复平静,对孟天名说道:“你说的遗书和玉佩可是在森罗铁匣中找到?一个用黑铁铸成,六面都刻有骷髅的匣子。”
孟天名道:“不错。”
那灰衣女子道:“那铁匣里的半本剑谱你也看过了?”
孟天名道:“晚辈的确见过,也学过剑谱中武功。”他既知这灰衣女子是遗书中所说的“玉中人”,而那铁匣又是她至亲遗物,所以坦诚相告,并不隐瞒。
那灰衣女子道:“那你知道森罗铁匣现在在哪?”
孟天名道:“晚辈知道。”
那灰衣女子道:“我想亲眼看看那铁匣,你带我去。”
孟天名寻思道:“她说想亲眼看看那铁匣,应该只是想见见那位前辈留下的遗物。我出谷这么久,师父和师叔的武功也该恢复了,就算她另有加害之心,也敌不过我们三人联手。”想到此,便道:“前辈既然想看那铁匣,我带您去便是。咱们先出了树林,再找驿站买辆马车北上,大概一个月左右能到,不知前辈意下如何?”
那灰衣女子目光一转,说道:“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不怕我动手抢。”
孟天名剑眉一扬,说道:“那铁匣既是前辈亲人的遗物,晚辈自会禀告家师。到时便将那铁匣奉还,又何劳前辈来抢?家师和师叔都是明理之人,决不会觊觎他人之物。”
沐弘思听他这番话说的甚是慷慨有理,心中暗暗钦佩。
那灰衣女子目光闪动,心道:“觊觎他人之物……当年,你也说过不要觊觎他人之物的话。”想着,将玉佩收到怀中。
孟天名略一沉吟,说道:“晚辈可以带您去看森罗铁匣,但请前辈先替沐姑娘解毒,放她回去。”
那灰衣女子看了他一眼,说道:“现在还不行,迟些再说。”
孟天名还待再说,那灰衣女子已转身沿着林间小路而去,走了七、八步,见孟天名二人还在原地不动,便道:“你们还站在那等什么?等身上的毒发作么?”
孟天名想起昨晚运功的时候曾试着逼毒,可是真气行遍全身也找不到阻塞的毒血,只隐隐觉得心脉附近的气血运行有些异样,心知那毒药并不简单。既然那灰衣女子表示“迟些再说”,现在再怎么逼她也不会有什么用。想到此,和沐弘思一起跟了上去。
走到正午,沐弘思腹中饥饿,双腿也渐渐沉重,但又不想拖慢大家的速度,只得咬牙跟着大家的步伐走。
孟天名有所察觉,脚下快走两步,想上前拦住那灰衣女子,提议让大家休息一会儿再走。没等他走到跟前,那灰衣女子突然停了下来道:“我有些累了,咱们在这儿歇歇再走,你去找些吃的来。”
孟天名是个聪明人,心知她的轻功远比自己还要高,就算一直走到天黑也不会累。之所以停下,是听出沐弘思步伐有异,让她休息。当下应了一声,盘算该去哪弄东西给大家吃。
附近都是荒山野岭,一路走来又连只山鸡、野兔都没看见,想找吃的只怕要大费功夫。
沐弘思从肩上解下一个小包袱,说道:“今早你们走了以后,那老婆婆给了我几个面饼,让我带着路上吃。”说完,先走到那灰衣女子面前,道:“您昨晚就没吃太多东西,现在一定饿了,您先。”
那灰衣女子看了看她,略加思索,从包袱里拿了两块面饼。
沐弘思又走到孟天名身边,把包袱递给他,让他先拿。
孟天名接过包袱一看,那面饼不过他半个手掌大小,而且只剩下三块,便道:“我还不饿,你先吃吧。”
沐弘思笑了笑,道:“那我先拿,剩下的给你。”说完,拿起最上面的一块饼,掰做两半,自己拿了一半,转身走到一边吃起来。
那灰衣女子看在眼里,淡淡一笑。
第二十七章 幽冥鬼
深夜。
直隶和山东的交界。
孟天名驾车带着那灰衣女子和沐弘思沿官道北上,已经走了七天。
这种时辰,即便是在官道大路,也没什么行人。
只有清脆的马蹄声在风中回响。
那灰衣女子掀开车帘,吩咐孟天名将车停在路边,跟着从车上飘然跃下,缓步走到路中间,轻道:“你们两个已经跟了我三天,出来吧。”
沐弘思从车窗向外望去,看见路旁跃出两个人来,左边一个手持圆锤,右边一个手提钢叉,面相却是一般的凶狠。眼见这两个人似乎来者不善,担心那灰衣女子会有危险,八五八书房便欲下车一看究竟。
孟天名见状,挥手将她拦住,低声道:“那两个人的目标是那位前辈,她应该可以应付,咱们先看看再说。”说着,从车架下摸出长剑握在手中。
三天前,孟天名已经觉察有人在跟着他们。原本打算告诉那灰衣女子,却发现她早就知道,只是装做毫不知情。孟天名看事有蹊跷,便去兵器铺买了柄剑藏在车下,做好应战准备。
此刻看来,那灰衣女子是有意引那两个人来此,而且打算亲自出手。
只见两个人走到那灰衣女子身前打量了一番,然后恭敬行礼道:“属下参见罗刹公主!”
“罗刹公主。”
孟天名和沐弘思听到这个称呼,都暗自吃了一惊,一起将目光投向那灰衣女子。
夜色下,那灰衣女子双眸清泓如水,淡定从容却又不失风致。
手持圆锤那人又道:“属下奉教主之命,想请罗刹公主回去。”
那灰衣女子将头抬起,根本不正眼看那两个“属下”,冷冷道:“我和贵教已无瓜葛。”
手持圆锤那人闻言,仍是态度恭敬的说道:“教主早有明令,属下也是奉命行事,还请罗刹公主不要为难,随属下回去。”
那灰衣女子“哼”了一声,道:“不随你走又如何?”
手提钢叉那人闻言,举起钢叉道:“罗刹公主如果不肯回去,属下就只有得罪了。”
那灰衣女子冷笑道:“敲山鬼、探海鬼,凭你们那点功夫也敢跟我动手?”
探海鬼听她言语极是轻蔑,不服道:“既然如此,属下只有得罪了。”说话间,手中钢叉已然刺出。
一旁的敲山鬼见状,连忙上前用铜锤挡住他的钢叉,低声喝道:“不可对罗刹公主无礼。”说完,把他向后拉了两步,又冲他使了个眼色,暗示他忍耐。
探海鬼素来知道他主意比自己多,便不再妄动。
只见敲山鬼又恭敬上前,说道:“属下二人不敢得罪罗刹公主,还想请公主放我们离开。”
那灰衣女子淡淡一笑,说道:“既然你明白识趣,这次就不杀你们。只不过,探海鬼对我出言不敬,总要教训教训。”说话间身影一晃,跃到探海鬼身边,在他“鸠尾”、“巨阙”、“中脘”三个穴道各击了一掌。
探海鬼尚未看清对方的身法,便觉胸腹间一阵气血翻涌,软倒在地连吐数口鲜血,随即昏死过去。
敲山鬼见状,心里倒抽了口凉气,抢步过来将他扶起,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暗自庆幸今晚死里逃生,拜倒道:“属下代探海鬼谢罗刹公主不杀之恩。属下这就离开,再不敢来烦扰公主。”说完将探海鬼扶到自己肩上,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灰衣女子嘴角露出一丝浅笑,转身回到车旁,见孟天名和沐弘思都是面带不解,忽地微笑道:“你们是不是有很多事情不明白?今天晚上我心情好,就回答你们三个问题。”
孟天名眼睛一亮,脱口问道:“我听他们叫你罗刹公主,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灰衣女子道:“我名叫洛纱,是前任幽冥教教主的女儿,‘罗刹公主’是教众对我的尊称。”
孟天名听到“幽冥教”这个名字,心中已有九成肯定那和骷髅图案有关,而打伤自己师叔的黑衣人,很可能就是幽冥教的人,思索片刻,想出第二个问题,说道:“请问幽冥教中是否有一个会使绝杀掌的人一直在追查森罗铁匣的下落?”这个问题颇长,暗含了他最想知道的两个问题:是不是幽冥教打伤的人师叔?森罗铁匣是不是幽冥教的东西?
洛纱想了一下,答道:“幽冥教中的确有人擅长绝杀掌,森罗铁匣也的确是他们教中圣物,但找森罗铁匣的人绝对不止一个。”
孟天名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那支刻有骷髅的铁锥,最后问道:“黑白无常和京城焦家的人身上都有这种铁锥,不知道焦家和幽冥教是什么关系?”
洛纱看了看他手上的铁锥,摇头道:“这束魂锥是幽冥教的独门暗器,而且是要有地位的人才能用。黑白无常身上有很正常,但我不清楚京城焦家的人为什么会有,或许是黑白无常给的。至于幽冥教和焦家有什么关系,我离开幽冥教多年,真的不清楚,也不好猜测。”
三个问题问完,孟天名心中的谜团总算解开了一小半。眼看洛纱回答问题如此爽快,忽然很想知道她为什么心情突然好转,告诉自己这么多事情。虽然觉得应该和刚才她出手打伤探海鬼有关,但是三个问题都已用尽,不好再问,当下也不再多说,准备驾车赶路。
洛纱在车内坐好,对孟天名道:“等出了这条官道,改道向东走。”
孟天名虽不清楚她是何用意,还是答应下来。从今晚的情况来看,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否则问也是白问。
马车内,洛纱看了一眼沐弘思,说道:“你想不想知道我今晚为什么会心情好?”
沐弘思点了点头,她的确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洛纱微笑道:“这几天我想了一个报仇的计划,今晚上已经顺利完成了第一步。”
孟天名听到她的话,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要改道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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