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谨行给妻子打了电话,告诉她这次没有找到轻舟,又安慰了几句就回房休息了,佘檀舟看得出来,父亲这回是真累了。
心累。
父亲是怀着多大的希望来的呀。否则,让部队派个飞机把艺妮送北京去鉴定,还用得着亲自赶来?看父亲眼底的暗黑,就知道他也一夜未眠。
回到自己的客房,佘檀舟这才给如也去了一个电话。
、46轻舟已过万重山(四)
这电话打得不巧。
你看人家如也在干嘛。实验空当;刚上完洗手间,小隔间里正提裤子呢,口袋里的手机哇啦哇啦响,一看,是两天不曾联系的佘檀舟。
小女儿心事,哎哟;你可来电话了,我还以为今天你也不联系我了呢。我不敢联系你呀;跟自尊无关,我只想显得大气一点;你知道么!你明白么!你这两天……想不想我?这么一想,心也软了,眼神也柔了;赶紧按了接听键,出口就是一句软糯的:“喂,檀舟……”
刚洗完手,正在洗手台前抹护手霜的蒋萱愣了一下。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只听得旁边小隔间里一个女声道:“怎么样了,轻舟找着了么?”
蒋萱板着脸,背脊发凉。
佘檀舟已经平静下来了,也觉得心累。跟父亲一样,多少有些失望。现在他正抚摸着钱包里轻舟的照片,轻声说:“贵州警方找到的女孩不是轻舟,但可能是跟轻舟同时被拐卖的孩子中的一个,她提供了一些信息,但……毫无价值。”
“你别难过……没有消息总比坏消息好。”如也听他低沉的声音就知道结果了,如果真找着了,他可能会兴奋些,轻快些,就好像那天他出发去贵州时,那样的明朗。“你嗓子好像还没好呀,比去的时候还沙哑,我百度了一下地图,你说的那个地方貌似挺不好走的。是不是很累?什么时候回来?”
“你想我了?”
“谁想你了,别自作多情。你怎么不说,你想我?哼,我逍遥着呢,我一表姐就要结婚了,周末我要回绍兴,你再不回来,就见不着我了。”
“我先随父亲回北京一趟,周末……我去你家。”
“来我家?你该不会打算见我的父母吧……”
“姚如也。”又严厉起来了。
“干嘛……”如也双手抱着手机,贴在耳边,无限委屈。
“你很享受地下情,嗯?”
“我这不是怕……”如也咬了咬下唇,怕这段恋爱又谈不成,却被太多人知道,指指点点,跟上次一样。
每个姑娘初恋的时候,都觉得两情相悦是一件至光荣至幸福的事,逢人就说,我恋爱了,我的对象是某某某,如何如何。那时,我们勇敢而无畏,不怕付出,不怕吃苦,不怕让全世界知道,我爱他!好像披荆斩棘勇救公主的王子们一样,得意于缘分,得意于爱情,得意于自己的一往情深,希望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路走下去,直到人生的尽头。可是,后来我们受了挫折,尝到了欺骗、背叛的苦,从幸福的顶端掉下来,变得畏缩和胆小,裹足不前,像一只鸵鸟把头埋进土坑,像一只蜗牛缩进了壳里,像一只刺猬包进了刺里,时刻想着,如何才能保护自己。
谁知,佘檀舟没有等她说下去,径自说,“如也,我是认真的,你不要怕。”
如也眼眶马上红了一圈,半天不说话。
蒋萱在水池旁,已经手脚冰凉,就好像一个意气风发的成功人士忽然听说自己得了绝症时一样,那样的绝望和不甘。
小隔间里是姚如也,那是佘檀舟这几年来带的第一个女研究生,他带她去哈尔滨,他去参加她的生日会,他送她一生之水,他在给她打电话,说要去见她的父母。
蒋萱觉得,头晕目眩,他们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搞到一起去的!
“好啦小佘教授,你自己安排就是了,我得回去实验室了。”如也这才发现自己站在小隔间里好久了,“只是你来的时候至少说一声嘛,别像上次一样,忽然出现吓我一跳。”
佘檀舟允了,就听她很轻柔地说了声“拜拜”,然后挂了电话。
蒋萱飞快地悄悄离开。
如也回到实验室,路过蒋萱身边时,隐隐觉得一丝寒意,好像敏感的侦探经过凶手身边时感受到的那种强烈的气息,又好像《史上第一混乱》中赵白脸的口头禅——有杀气!
后半段的实验,蒋萱直直盯着一个点,目光却没有焦距。她以为自己那么多的等待,总有一天会打动佘檀舟,哪怕是他觉得他年纪不小了,还是随便找一个结婚吧,勉强找她,她也愿意。可是女人有时很傻,总以为男人会感动于自己的一往情深,可是,有时候女人感动了天地,都感动不了那个不爱她的男人。
知道了佘檀舟和姚如也的恋情后,蒋萱看如也的目光,充满了挑剔,然而,又充满无奈。在她眼里,姚如也有万般不好,却有一点,她难以超越——年龄。她开始嫉妒起如也的年轻,虽然跟本专业其他女生相比,如也是年纪最大的。
蒋萱默默翻开钱包,里面有一张合照,佘檀舟和蒋茹的,背景是德国南部小城丁克斯比尔中心的一个教堂,二十五岁的他神采飞扬,英俊非常,手随意搭在蒋茹肩上,蒋茹笑着,右手捧着个雪球(当地的一种甜食),左手比了个“V”的手势。蒋萱每次看着蒋茹留下的这些合照,都有一种类似阿Q的精神胜利感,她仿佛就是蒋茹。
潘璞玉上来交实验报告的时候,蒋萱故意把照片掉在地上,璞玉热心地捡了起来,愣了一愣,又赶紧还给她。
当晚,潘璞玉就憋不住八卦的心,叽里呱啦地跟如也说:“我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如也心虚了,赶紧紧张地问:“什么秘密呀?”
“蒋老师跟佘老师是一对儿,至少,他们曾经可能是一对。”潘璞玉眉毛一挑一挑,这是她八卦时的习惯性动作,“我今天捡着一张从蒋老师包里掉出来的照片,哈哈!你猜是谁?就是他两个,几亲密哟,勾肩搭背的,但估计是几年前的了。”
一招借刀杀人,蒋萱算计起来,也精明得很。
“不会吧……”如也有点懵,佘檀舟不是说,是蒋萱单恋他,他可是一点也不鸟她的。要不,他脚踏两只船,要不,他俩曾经真是一对儿。事情复杂了哟,任何爱情都不会是一帆风顺一路到底的,否则,当事人都觉得没意思不是?
“百分百!”潘璞玉眉飞色舞,她代表了广大爱八卦爱花痴的女大学生的标准形象,虽不至于让人生厌,但却有一种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强大力量。“我觉得他们曾经是一对儿的概率大一点,否则现在早结婚了,至于互相都还单身么?他们不是北航的校友么?那时可能在一起过,后来不知怎么地分了,异地?性格?总之现在重聚了,哇哦,会不会破镜重圆,如也,你怎么看?”
如也小姐那个忐忑啊,要不是潘璞玉在场她非跳起来不可。好哇你个佘檀舟,你敢骗我?!你前女友都大大方方来当你同事了,你还若无其事说人家只是单恋你!
一个电话拨出去,佘檀舟关机,估计在去往北京的飞机上。如也沮丧地坐下,用手托着下巴。
冷静,姚如也,文江宇那么贱的人你都领教过了,佘檀舟一点小小的隐瞒,你就受不了吗?这么一想,如也平静了,也淡定了,大不了就是分开,她继续去相亲,跟刚来南京时一样,回到原点而已。
所以女孩子应该受点大挫折,经历一个极品大人渣,这样你们会变得成熟和稳重,有一颗笑看贱人身边过的淡定。
将近十一点的时候,佘檀舟给她发了个短信,说到了。
如也不知是赌气,还是无话可说,干脆又不回他信息了。之后几天,他给她发消息,给她打电话,她都爱理不理的,敷衍几句,就不聊了。
这回她没有请教刘梦梅大师,她打算佘檀舟去绍兴的时候,好好坐下来谈谈。
周五她要去车站时,在小区门口看见一辆军用吉普,一身军装的柳向晚靠在车门边玩赛车游戏,见她出来,利落地收起手机叫她上车。
明显是佘檀舟让他过来接的。
如也先问了去贵州找轻舟的事,这就是如也姑娘识趣了,知道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最该先问的。柳向晚已经从没有找到轻舟的失望中振作起来了,恢复了一贯的痞气和跋扈,简单地说了一下大家扑了个空的过程,自嘲地干笑两声,用小指挠了挠后脑勺,被柳少海打的那个包已经消了下去,可是余威仍在。
快到南京南的时候,如也才小心地问:“你认识蒋萱么?”
柳向晚开车的速度果然慢下来了,他不正面回答,只是说:“那个女的不好对付,遇事了别自己瞎猜。佘檀舟对你,绝对没话说,我拿人格跟你下包票。”
你还有人格么?瞧你开车那副不怕死的模样,你的人格就不值钱!如也嫌弃道,又问,“他们是不是以前在一起过呀?”
柳向晚急踩刹车,如也“啊”地大叫一声,车子刚好停在白线后,前方就是红灯。柳向晚看她一眼,“没那回事。”
难道是潘璞玉看错了?
再不济,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PS。
这么一想,如也心情马上好起来了,前几天还爱理不理呢,现在赶紧掏出手机给佘檀舟发了个消息,“舟~谢谢你让向晚送我~”临了,还发了好几个桃心。女人啊,女人……
他很快回复了:你该吃药了。
哼!不懂浪漫!如也瘪嘴。
“蒋萱那小娘们就是脑子有坑,脑残电视剧看多了还是怎么的。檀舟扯不下那个脸,不能太绝,换做我,这么一女的整天阴魂不散缠着老子,老子摔她两巴掌,看她滚是不滚。”柳向晚就是这样的匪气,说罢油门一踩,吉普飞快向前驶去。
“哈哈。”如也讪笑着,“哪个女人要是找了你,还真是……”
柳向晚瞥了眼她,目光不善,随时准备狠踩油门。
如也气势顿时弱了,狗腿道:“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哇!”
、47逆袭(一)
鲁迅的小说中多次提到咸亨酒店;如也读高中的时候,幼稚地想,以后我结婚,就选咸亨酒店。这是如也第一次到鲁迅故里附近的咸亨酒店参加婚宴,只不过结婚的不是她。和丈夫一起在门口迎宾的胡小桑亲热地拉着如也和小姨迟佳的手,打了招呼后还问“如而没回来么?”
迟佳解释说:“她学校太远;回来不方便。”
胡小桑悄悄问如也,于翎怎么样了;如也说他出院了,还在恢复中;她点点头,笑道:“里边儿请,吃好喝好!”
如也回忆起小时候跟表姐胡小桑、妹妹如而一起玩闹的画面;一转眼,胡小桑都当新娘了。老姚和迟佳七嘴八舌家长里短说了一大堆,最后不免把话题扯到如也的婚事上。如也低头听了好久,忽然抬起头说:“爸妈,我谈恋爱了。”
这一句说得老姚和迟佳都肃然了,前阵子还听说如也没看上胡小桑老公给介绍的那个人,怎么一下子就谈恋爱了?迟佳太过惊讶,头脑有点短路,居然道:“男的女的?!”
如也一口茶差点没喷一桌子,大吼一句:“当然是男的!!我像是要出柜的人吗?!”
正看婚宴菜单的老姚推一推老花镜,“什么时候的事了?对方是谁?”
这倒把如也给难住了,想了半天,才说:“是我的研究生导师,虚岁三十四了,南京人,呃……他可能明天来绍兴。”
“真的?”迟佳疑惑道。
“真的啦。”
“老姚,明天咱俩去买点水果好菜,你再去把头发理一理,女婿第一次上门,不能寒酸了。”迟佳当机立断,斩钉截铁,喜形于色。
“你们……不介意吗?”如也有点不习惯。
迟佳翻个白眼,“介意啥?”
“他不是绍兴的,也不是公务员,而且……将来他也不会去考公务员的。”如也亚历山大地说,“公务员”这三个字就像一座大山压着她,她知道父母对这个职业有着多么狂热的崇拜和热爱,她刚失恋那会儿,他们给她介绍的,都是各个系统的公务员。
老姚叹口气,“你这孩子,我跟你妈就希望你找个相对稳定的,你自己也喜欢的,谁说非要公务员了?我只是觉得这个职业好,稳定,才劝你再考,也最好找一个公务员。现在你既然自己找了,我们当然全力支持的。”
迟佳气得拍了一下如也的头,“原来你一直把我们想得那么坏,我们是为你好,为你着急才整天拜托熟人给你介绍对象的。不然我们图个啥?图你光宗耀祖?图你嫁入豪门?”
如也笑着摇摇头,唉,自己确实一直误会了父母,总觉得他们一直逼她做自己不想做的事,生怕自己忤逆他们,所以一直在妥协和抗争中挣扎徘徊。
姚家三口的聊天被胡小桑婚礼正式开始的音乐打断,直到婚宴进行到最后,迟佳才动动女儿的胳膊,问了她两个问题:“他对你好不好?你真喜欢他吗?”
当年,自己跟文江宇在一起的时候,说实话,文江宇的家庭条件并不如她家,他自己在一个公司当销售,他父母没有稳定的工作,不太可能独立供一套房子。迟佳得知如也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也只是问了这两个问题。
所以那时迟佳跟老姚说,文子对咱们家如也挺好,但他那个工作不怎么样,你看看,咱们能不能托熟人针对他的专业设个职位。文江宇争气,真给考上了。迟佳又问了如也一遍,说文子对你好不好,你是不是很喜欢他。如也的答案是肯定的,于是迟佳又跟老姚说,等这两个孩子决定要结婚的时候,我们把银行的钱都拿出来,给他们俩先付个首付,其他的,他们自己去还,不过得跟文子说好了,房产证得写咱们如也的名字。
这就是母亲!为儿女,一辈子积蓄愿意拿出来,真是操碎了心呐!
她可能终究还是会问你,你男朋友有没有车有没有房,你男朋友父母是干什么的,但她最最在乎的,还是这个男人能不能对我女儿好,我女儿又喜不喜欢他。
如也这一刻,才真正明白了自己的母亲。
当晚,如也接到了佘檀舟的电话,说他已经到了绍兴,住在开元名都,明天上午去她家。
“你感冒了?”佘檀舟细心地听出了她嗓音的异样。
“没有,想起一些事情伤感鸟,洗澡时忍不住哭了一场。檀舟,你知道吗,今晚我跟爸妈说起你……”
佘檀舟意外地打断了她的话:“他们不同意?”
“他们双手赞成,你别瞎猜。”如也继续絮絮叨叨,把今晚的事说了一遍,“我觉得自己挺对不起他们的,让他们为我操心,洗澡的时候忽然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