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白二人都是一派掌门,满身的功夫亦非俗手,可是现如今这情况实属百年不遇,平生罕见。一瞧曹政武满脸乌黑,浑身淌血,脚步踉跄,眼似牛圆,原本如老神仙般的一部白须烧得七长八短,仍冒着焦烟。跌撞攻来,出剑更全无章法,一时竟不知如何闪避才好,情急之下,便手膝并用在地上爬来躲去,场面滑稽之极。
常思豪大声喝道:“老剑客且请住手!咱们都上了当了!”
曹政武一来耳鸣心乱,二来只顾着砍人,哪里会听他说?常思豪见状无奈,只好上去将他抱住,把剑从他手中掰下。曹政武已是强弩之末,口中含糊骂着,却也无力挣扎,只好任其摆布。泰山派几名弟子围拢上来,替他清理弹片、包扎伤口。
常思豪向前两步,站在院心,大声道:“各位!咱们的争斗,都是这夏增辉一人促成!再打下去,只会让他背后的指使者看了笑话!现如今大家还是收炮撤剑,一起坐下来把话谈开,厘清真相为好!”
郑盟主在楼上道:“绝响贤侄,你意下如何?”
秦绝响心知大炮顶胸,硬抗也是僵局,当下道:“就依我大哥的话办!”向陈志宾使个眼色,令旗挥处,秦家武士缓缓退出东院,三派弟子一见,也都避祸为上,不顾掌门如何态度,纷纷撤身而出。
郑盟主道:“请两位贤侄、两位掌门、曹老剑客上楼叙话。”
秦绝响柳叶眼一斜,心想如今事情未明,我等贸然入阁,岂非自投罗网?身子凝止未动。郑盟主似乎察觉到了这情绪,说道:“贤侄勿疑,这弹剑阁乃木质结构,只需隔墙远远投掷火把,便可将我等尽数焚灭于内,有马、陈两位及秦家、三派诸多人手在外,你们大可放心进楼。”
秦绝响一听此言,目光生亮,足跟缓缓后撤,忽然间,被人架住了胳膊。
第九章 穿身
秦绝响侧头一瞧,架住自己的正是常思豪。只听他低低道:“此刻炮火齐发,焉有你我的命在?”秦绝响明白他的意思,抬头看去,诸剑在窗边目光炯炯,都盯在自己身上,一退便即发觉。想要逃远再用火攻,那是绝无可能。当下将心一横,飞身入阁。许见三、白拾英相互瞧瞧,也都站起身形,紧随其后。常思豪架起曹政武,坠在最后。马明绍和陈志宾都缓缓后退,守在院口。
上得楼来,只见阁中灯火明耀,照如白昼。玄、元、始三部剑客全数都在,郑盟主回手关了窗子,屋中肃静下来。常思豪将曹政武扶坐在一边,当先将自己如何去追查三派动向,如何听应红英、许、白三人谈话,如何发现并捉住夏增辉等事讲说一遍。许见三和白拾英也把应红英拿着《修剑堂笔录》上册来顺说自己联合退盟之事讲了,说完从怀里掏出书册奉上。
郑盟主将那两本上册接过,翻了一翻,纸质甚新,显然都是手抄誊录,并非原版。曹政武讶异地瞧着许、白二人道:“你们得了《修剑堂笔录》?怎不见红英说这些?”许见三道:“她对你们二老只是利用而已,岂会事事交底?”白拾英也道:“管亦阑才是她的心尖儿宝贝儿,这事也就是瞒着你二老不知。”许见三道:“我们答应退盟,是因为能得到《笔录》,避免了试剑的麻烦,也少耗几十年青春。她又是怎样和你二老说的?”曹政武脸上被炮火崩黑,瞧不见面色,耳朵却胀得通红,他猛地站起身来,瞪着眼睛直勾勾半晌,“嘿!”地叹了口气,切齿道:“人过留名,雁过留影!罢了!”眉毛一立,口中“崩”地标出半口鲜血,直挺挺向后倒摔于地。
江石友急忙跑近诊视,片刻,抬头道:“老剑客自断了心脉。”
许见三咚咚向上磕头道:“盟主,他这是畏罪怕羞,因此自尽!他们二老和应红英……”
“别说了!”
郑盟主肃声一喝,压下杂音,说道:“老剑客受人蒙蔽做下错事,一时难以自恕,故此杀身谢罪。其人其行,令人好生敬仰,真不负泰山派数百年之威名。从今以后,江湖上但有关于两位老剑客的不雅传闻,盟里绝不答应。”
许见三和白拾英都明白这话里意思,缓缓低下头去道:“是。”
郑盟主缓和了面色,道:“小常,你方才说,在那客栈院中,夏增辉报的是百剑盟的名头,应红英相见之下,先是意外,然后才认出是他。显然,夏增辉此去,便是怀着给我盟栽赃的心,他戴着面具进去,杀人后逃走,泰山派人便会误以为是我盟下的手。这等手段,便和他伪装成袁凉宇、祁北山、杀害申远期、秦逸等行径一般不二。此人在秦家、聚豪阁和我盟之间往复穿插,目的只在挑起争斗。方才又以死设计,欲令我等自相残杀,其心机之毒,计策之密,用心之苦,皆非寻常可比。之前一些误会,咱们还当共同摒弃,重新携起手来才是。”
常思豪拱手道:“自当如此。”秦绝响眨着眼睛,没有说话。见郑盟主目光瞧过来,便冷冷道:“请问盟主,刚才许、白两位掌门交出的笔录,可是假的?”
郑盟主道:“虽非原本,但内容确是真的。”
秦绝响柳叶眼向他和诸剑冷冷一扫,道:“那就说明,盗取笔录、主使夏增辉做案的犯人,此时此刻,就在你们之间!”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紧张,诸剑神色一震,身形虽然未动,可是任谁都感觉得到,他们彼此间都稍稍拉开了一些距离。
荆问种道:“这笔录乃我盟数代剑家智慧的结晶,就是在修剑堂中,也要十位大剑轮流保管,别人殊难靠近。当日轮至东方大剑保管,廖孤石弑母离盟之后,便即不见。那天乃剑祭之夜,盟中全员都在,可是进了他们那院的,也就是盟主和三部总长这几个人。”
洛承渊道:“荆理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笔录还是郑盟主偷的?还是在暗示我们?当时我们可都是闻声赶到,你却是先从那院里跑出去的!身上带了什么,那我们就不清楚了!”
荆问种道:“我已然说过,笔录于我毫无用处!倒是你们兄弟,为了让洛虎履成名,不知会干出些什么事来!可惜,虎履在四年前看萧今拾月剑扫擂台,已经被吓破了胆子,再怎么培养,也是空费心力罢了!”
洛承渊怒道:“笑话!我洛家的‘王十白青牛涌劲’乃一代内功奇葩,无上绝学,比之‘果道七轮心法’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等绝学,我们都毫无保留,贡献给盟里,我大哥又早已入了修剑堂,笔录就是他每天在写,我侄儿便是想学,他直接口传心授就是,又岂会偷这东西?相反你和廖夫人之事,盟里早已风言风语,那天廖孤石弑母,也与你有莫大关系!你在人家里干了什么,今日何不在此说清,给大家一个明确交待?”
荆问种道:“不错,王十白青牛涌劲是你们兄弟贡献出来的,但你们可受过盟里的亏待?你的地位是从哪里来的?你的剑法又是学自何方?十大剑、江总长、童总长、盟中诸剑、当年的五派祖师,哪个没把自己的武学毫无保留地献给盟里?你叔侄得闲便把这挂在嘴上,分明是大怀委屈,嫌换到的东西不够!”
洛承渊喝道:“你休要东拉西扯,逃避话题!”
忽然楼梯声响,有人急匆匆跑了上来,常思豪侧头回望,来的正是郑盟主的女儿郑惜晴。
郑盟主脸色立沉:“小晴,你来这干什么?”
小晴连呼带喘,扶着梯栏道:“爹!不好了,修剑堂里……打起来了!”
“什么!”
诸剑一听全都变了脸色。
小晴急急挥手道:“是廖大哥!他闯进修剑堂,九大剑已经有好几位被他所伤,你们快去瞧瞧!”
诸剑一听更是心中大奇,多日不见,廖孤石剑术竟已精进如此,居然能伤得了修剑堂中人物,而且一伤还是好几位?
洛承渊道:“他定是偷学了笔录上的武功!当年剑魔阮云航发疯时的先例,你们都忘了么?”诸剑一听,脸上都露出骇然之色。
郑盟主挥手道:“快走!”
如此危急时刻,诸剑哪还顾得上走楼梯?豁拉拉纸裂声响,各自破窗而出,空中展臂,一时如群鸟脱林。
常思豪窜墙跃脊,紧随其后,不多时来到修剑堂外,只见那高阔堂屋门窗大开,堂中一团蓝光缭绕,地板上三簇白影缤纷,四人正自恶斗。后墙“清光照胆”四个撑天拄地的巨字之下,有一白须老人在地板上垂目而坐,嘴角沁血,如僵如瘫。冲进堂内,但见周围条案倾跌,两侧另有八个人倒卧歪斜,不知生死。沈初喃、于雪冰等人和几位大剑的夫人已经到了,守在父亲、丈夫身边或是呼唤,或是哭泣,乱作一团。
恶斗的四人中,廖孤石自己当然认得,另外两个持汉剑的年轻人,一个是洛虎履,一个是魏凌川,另外一个中年人,平眉深目,腮削鼻高,长须及颈,手中一柄三尺龙泉舞得光影流华,气象万千,却是头一次见。
荆问种喝道:“小石快住手!怎么和你爹爹打起来了?”廖孤石目光冷硬,狠狠动手,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莺怨毒在他手中使到极致,力压三人竟无衰象,显然武功比离盟之时又高了数层。常思豪一怔:“廖公子的爹爹?那中年人便是东方大剑?”到这般时候,荆问种也顾不得盟规了,大声喝道:“广城!你们先住手,有话好说!”东方大剑廖广城哈哈大笑:“姓荆的,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好说?”手中龙泉剑舞动如飞,又加紧了攻势。
郑盟主大声道:“虎履!小川!你们二人退下!”
洛虎履和魏凌川一听,都撤剑退在一旁,额边鬓角已是热汗如蒸。
郑盟主喝道:“廖孤石,还不弃械投降?”
见廖孤石剑势仍急,不为所动,洛承渊上前半步道:“盟主,还废什么话?这孩子原来就不正常,如今更是疯了!他那口宝刃太过厉害,为免伤亡,咱们还是合力将他拿下算了!”说话间抽出剑来便想出手。
荆问种知道洛承渊武功极高,他若出手,只恐廖孤石非死即伤,当下一言不发,抢步飞出加入战团。廖广城一见他参战,便收剑后撤,廖孤石岂容他走?跟步追击,却又被荆问种挡在面前,直气得双睛冒火,大喝道:“你快滚开!否则休怪我不客气!”一剑挥来。
荆问种也是大急:“你这孩子……”话出一半,蓝光忽没,莺怨毒已刺入胸膛。
他眼睛撑得老大,悲声道:“小石,你真个疯了么?”身子一沉,双膝砸地。廖孤石未料这一剑竟然得手,眼也直了,呆怔怔不知如何是好,与此同时,斜刺里一剑破风,由肋入腹,将他半身刺透!
“廖公子!”
常思豪惊声而呼,想救已是不及。郑盟主、三部总长以及在场诸剑、沈初喃、于雪冰等人都看得呆了。
廖广城收剑后撤,鲜血顺着龙泉剑尖滴滴嗒嗒滑落下来,常思豪一步窜出,来到廖孤石身边,连点他身上数处穴道,一看伤口方位,知道这一剑穿破许多脏器,他是活不成了。廖孤石瞧见是他,握了他手,勉力道:“常兄……小公子的事,有负所托……”
常思豪泪涌睫边:“到这般时候,你还说这个干什么……”想起当日由剑知心,自己与他和苍水澜在酒楼上对坐饮酒谈心情景,不由得更是悲从中来,仰起头来怒目喝道:“连自己儿子都杀,你真下得去手!”
廖广城阴仄一笑:“他能杀自己母亲,我又有什么下不去手的?何况,他根本不是我的儿子。”此言一出,震得惊讶满堂,荆问种扶伤喘息着,扬起脸来道:“广城,你也疯了?说的什么胡话?”随着说话,鲜血不住从指缝窜流而出。
廖广城冷笑道:“荆问种,时到如今,你还在骗我么?”
第十章 痛逝
荆问种奇道:“我骗了你什么?”
廖广城道:“琬怡嫁我之时,已经怀了你的孩子,你会不知?她之所以会委身于我,还不是为了让你在盟中有山可靠,以便飞黄腾达?”
荆问种大惊失色:“你胡……”话到一半,忽然僵住,向廖孤石脸上瞧去,这孩子眼大鼻小,倒和自己十分相像,可是……
廖孤石瞧见荆问种的脸色,失神道:“荆问种,你果然没有骗人……不知情的,始终是你……小雨和我,没有办法在一起的,你不知道,才会在林中说那些,也终于让我明白,究竟是谁在害我……”
廖广城脸色青森森地:“荆问种,琬怡的事,你真个不知?”
荆问种眼睛发直,神情恍惚,已不知在想些什么。
廖广城仰起头来,发出“哈哈”两声毫无欢愉的短笑,说道:“当初我发现了这个事实,才明白为何琬怡的脸上总是没有欢笑。堂堂的东方大剑,枕边是爱着别人的老婆,膝下是继承别人血脉的儿子,在这个家里,原来只有我才是可有可无的外人。我纵然练到天下无敌,受千万武林同道敬仰,又有何意义!”
他垂下头来,望着廖孤石:“‘莺怨’剑是我早年所用,其性诡异刁钻,使用者不可避免地会被带偏性情,我将这柄妖剑送你,盼的便是让你早日练剑成魔,发疯才好!我从不教你武功,告诉你一切要从实战得来,让你出去和人拼命,本以为你会死在谁手,可是你虽然偶有损伤,居然每次都能活着回来,而且武功越来越好,真是气煞了人。我又告诉你凡事受屈,不可解释,大丈夫当‘知我罪我,笑骂由人’,你也全盘接受,我偷去紫安的糖葫芦,拿走傲涵的布娃娃,把事情引到你身上,你果然不解释,任自己被冤、被恨、被打、被骂,始终不吭一声,背地里却躲进树洞暗自流泪。每当我看到这番情景,心里都快意无比!”
诸剑听他竟如此阴毒,都感觉到不寒而栗,江紫安、罗傲涵那几个女孩更是惊大了眼睛,原来自己小时候丢的食物玩具,竟都是东方大剑所盗,又都怪在廖孤石的头上!那些年来,他受的这种委屈何止数百件?一时间,都各自想起廖孤石被冤枉责骂后,孤零零低头默默走开的身影。江紫安哭着爬过来,搂住廖孤石不住呼唤:“哥……哥……我一直都信你,我一直都信你的……”
“我知道。”
廖孤石眼睛望着她,无力地探出手去,指尖在她微翘的上唇边轻触,说道:“紫安,你的嘴唇好可爱,我总想摸一摸,可是,很怕羞……”
说话之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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