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廖孤石眼睛望着她,无力地探出手去,指尖在她微翘的上唇边轻触,说道:“紫安,你的嘴唇好可爱,我总想摸一摸,可是,很怕羞……”
说话之间,他微微一笑。
这笑容是如此的温柔、明妍,就像雨后推窗,晨曦在湿润绿叶间明旭照来的一刻。
然而,就像疲倦了般,他的笑容缓缓地褪去,慢慢合上了眼睛。
“哥……哥……”
江紫安捉了他手放在唇边,亲吻着,大声呼唤着,泪珠大颗大颗滚落,她不住地眨着眼,拼命地眨着,却愈来愈看不清那被不断淹没的面容。
江石友在旁有点看不下去,用手捂住了口鼻。
一时间,郑盟主、洛承渊、童志遗、常思豪、洛虎履、魏凌川、沈初喃、于雪冰、罗傲涵、霍亭云、楚冬瑾以及修剑堂几位大剑的夫人、盟中诸剑,所有人的眼睛都落在廖孤石的脸庞上,面色怆冷,默默无语。
荆问种却始终盯着廖广城,目光里有种要顿足捶胸般的怨责和委屈,他摇头半张着口,舌尖努力够着上牙根,发出轻微的“此”声,似乎极力想说些什么,然而瞳孔中空,也就此停止了呼吸。
廖广城瞧着两人尸身,脸上肌肉跳动,说不清是痛苦还是快慰。
隔了许久,童志遗喃喃道:“看来,《修剑堂笔录》也是你……”
廖广城道:“你们知不知道,洛承空经常偷将修剑堂研学的秘要传给他儿子和弟弟?他们兄弟叔侄的武功和盟中广传的似是而非,你们难道看不出来?”
人们的目光都向洛承渊和洛虎履瞧去。
修剑堂笔录中的武功有一些太过先锋和渊深,对于修习者的功力也有要求,所以并非人所共知,若是从中抽取一些出来,以洛氏兄弟的才思略作增减,改头换面,别人确是无法分辨的。
廖广城瞧也不瞧他们,自顾自地继续道:“或许你们是早意识到,只是心照不宣罢?盟中多少人穷尽一生得不到的东西,有人却能轻轻松松拿走。至于各种党争分派,也便更不须提。百剑盟已经乱了,这样下去,只能越走越偏,越走越远。诸多前辈、徐老剑客以及我等为实现剑家宏愿,不舍寒暑,不问春秋,日日夜夜在修剑堂中研习,一切都是真心实意,可是盟里又有多少人,把剑家宏愿只是当做遮羞伞、门面旗?他们的追随,服从,支持,不过是为了在盟里获取更高的地位,得授更强的武功,也正是这种私欲,将百剑盟逐渐拖入名利的深渊,沉疴难起。”
他深情侧望壁上“清光照胆”四个巨字,慨声道:“今日之盟,已非昔日,所有这一切,早已大违当年韦老盟主的遗意。既然事已至此,何妨打破痴梦、搅碎僵局,将这百剑盟彻底毁去?”
郑盟主眉心深锁:“原来,一切都是你的策划。”
廖广城道:“也不全是。”
众人一怔。
廖广城道:“应该说是‘我们’。”
“什么?”
诸剑都感奇怪。
廖广城道:“百剑盟走到今天,很多人都自认为它的成长添过砖、加过瓦,可是又有谁,不曾为它的垮掉添一份力?”
诸剑默然。
所有的组织帮派,是公就有私,是私就有弊,真的论起来,绝难做到全心全意。正如雪球在滚动的同时也在积攒着压力,以致于滚到了山脚下,失去了动能,没有撞击,却会在静静中崩地一下,从中开裂。
童志遗道:“别的且先不论,我问你,修剑堂笔录究竟到哪里去了!”
廖广城道:“内外合一,才能摧枯拉朽,要毁掉百剑盟,自然也不能靠我一人。”洛承渊忽然反应过来:“难道说,你把笔录给了……”诸剑也立刻想到曹向飞在白塔寺现身的事,心里同时一凉,眼盯廖广城,但盼这推论不是真的。廖广城道:“不错。你们猜到了什么,就是什么。我在盟中身份太高,不献上这本笔录,如何能取信于人?把事情栽在廖孤石身上,不过是为了事后处理容易。”
诸剑明白:所谓处理容易,一是廖孤石性子太独,被冤枉也不会解释,二是他到了江湖上,人们为夺笔录会蜂拥而上杀了他,这样死无对证,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童志遗手按胸前,将衣衫抓得皱起,悲目颤指道:“我盟百多年来智慧结晶,竟被你如此轻描淡写地送予那帮恶贼……”
“恶贼?呵呵!”廖广城昂然道:“看来你们是真的忘了,开诚布公,有教无类,这才是韦老剑客的遗意。人有善心,亦怀恶念,善恶行来只在临机一念而已。人之善恶,更非由其所在位置、所做职业而定,东厂的人若能着意学练,达到心剑通明,自然也能够了然至道,端正行止,安邦治国,广惠苍生!”
“哈哈哈哈!”洛承渊放声大笑:“指望东厂安邦治国?我看你才是失心疯了!”挺剑斜指,喝道:“你叛盟作逆,今日休想活命逃生!”
廖广城目透清光,淡淡道:“生死等闲事耳,只不过,你的武功是偏学而来,必致身心俱馁,凭这样一副外强中干的架子,也想杀我?”
一语破胆惊心,洛承渊目光立虚,偷往旁边瞧去,大哥洛承空在嫂子怀抱之中嘴角挂血,脸色灰败如土。他的武功在盟里有口皆碑,公认仅在徐老剑客一人之下而已,今日竟栽在这廖广城的手中,那自己岂非更是白给?
廖广城笑道:“不必看了,他们心脏都被我掌力震碎,焉有生理?”
洛承渊脸上肌肉难以抑制地跳动起来,心知此人能连毙八大剑和徐老剑客,这份功力自己说什么也是抵不住的。
然而常思豪心中却颇不以为然,以自己对人体的了解,武功自有其极限,如果实力相当的人打在一起,胜负只在一机一势之间,大家都是入驻修剑堂的高手,绝无以一胜九,无伤胜出的道理。眼见盟中诸剑都面有惧色,显然是带了思维的惯性。
只见廖广城继续笑道:“你们也不用枉费心机了。今日在白塔寺宣旨后,曹向飞的人并没有真走,做个样子,只是为确保后续计划顺利实施而已。是郑盟主嗅出危险,见风使舵,避免了与三派当场动手后遭东厂围剿的厄运,这才使盟里逃过一劫。可是晚上三派复归来围,说明鬼雾一系的人二次策动成功,百剑盟气数已尽,还是逃不出这个命运。大炮一响,便是它土崩瓦解的丧钟,再毁了修剑堂,彻底打破界限,这东厂天下,便是剑家新的基石!呵呵!诸位,今日你我凤凰浴火,合当高兴才是!”
诸剑瞧着几位大剑惨死情状,见他这般狂态,一个个悲满胸膛,然而更加明白一件事:他敢于如此合盘托出,肆无忌惮,多半胸中已有了将所有人灭口于此的成竹。
郑盟主表情沉静,缓缓说道:“人之资质不一,学起武功有快有慢,人之愚慧不等,对于剑家愿景的接受程度,也各有不同。有教无类与试剑取才,只能说各有利弊,广城兄既明善恶仅在一念间的道理,又如何在此事上大走极端?我盟确有许多事情不如人意,说起来与我这盟主也大有责任,可是,产生问题,应该想办法解决,弃之不理与全盘毁灭,岂是智者当为?究其根源,还是你家庭不幸,心怀仇恨,将这腔怒火,都加诸在剑盟身上了罢?孤石一个孩子,从小烂漫天真,却在你的身边受尽心灵的创痛,在场这些后辈,像初喃、雪冰她们,哪个见了你,不恭恭敬敬喊一声‘叔叔’、‘伯伯’?如今你却让她们失去了父亲。扪心自问,你真的毫无愧疚?”
廖广城悄然静立,眼光缓缓在几位大剑尸体和他们的夫人、儿女面上环扫而过。
郑盟主道:“血债欠下,大错已成,广城兄身为一代大剑,当以身份自重,何去何从,请君自裁。”
这话出口,用意不言自明,众人心头都闪过刚才曹政武自断心脉的画面。
廖广城横起剑来,看着冷森森三尺青锋,哈哈一笑:“十年后剑家主国,苍生得赎,天下大治,你们便会知道,我没有错!”眼睛向诸剑面上一一扫去,声音转冷:“你们这些人鼠目寸光,见事不明,又在盟里打理日常俗务,无暇参悟至道,比之我在修剑堂日夜钻研,相差何止万里?就凭你们,也想逼得廖某横剑自刎?”
便在此时,就听一声娇喝,地上红云陡起,一人挺剑刺来!
第三十一部
第一章 鱼龙震
出剑之人,正是江紫安。
她怀抱廖孤石之际,身上红衣被鲜血染浸,其色更鲜,此刻旋身起势,红衣怒绽,这一剑如自血海中来,杀气万千!
郑盟主知道以她武功绝无胜理,惊叫:“不可!”拔步前冲。
与此同时,廖广城身形不动,龙泉剑起,由左至右微画个弧圆,剑脊贴上江紫安的剑脊,悄无声息,顺势一按一带——江紫安前冲之势本已十足,这一下受了个加力,速度更快,脚下不稳,便生踉跄,剑尖也被引向虚空,就在她失衡将跌之际,廖广城一脚飞起,穿过她右腋下的空档,折膝向后一勾,正踢在她背心之上——只听“喀”地一声骨裂脆响,江紫安的身子飞起在空,向他身后跌去!
剑光忽然耀目。
廖广城右单腿仍在空中未收之际,郑盟主一剑已然递在中途!
常思豪明白,此刻廖广城剑中劲路向后未回,一腿在空旧力已去,另一腿用作支撑,需要弯曲才能再度加力闪避。
可是弯曲需要一个瞬间。
郑盟主这一剑直取对方腰际,正是攻其必救又救之不及处。
间不容发,就见廖广城腰胯一拧,在空之腿下沉,支撑腿甩起,向郑盟主腕间扫踢!
这一踢的力量仅凭重心转换得来,无法借助蹬地贯劲,力道不强,却又是以横破直的妙手。
以横破直,如同在末梢拨动平衡悬空的秤杆,力度无需很大,只需轻轻一点。
用最小的消耗,做最大的功,正是内家武学的妙要核心。
两个人格斗,身体之间必有距离,而出招的速度再快亦有极限。以身形的进退、身法的转换缩短彼此间距,即便出招的速度不变,击中对手的时间却能得到大幅的缩短,这便是以空间换取时间,亦即武学中的时空转换。以横破直,便是这种时空转换的应用之一。
由于身位的变化,对手重心已不在原点。郑盟主情知在自己刺中对方前,一定会被先踢中手腕。
寻常武者面对此般变化,一定选择撤剑截击对方足、胫,或退步让招,再行组织进攻。这是因为人在生死之际对武器有一种强烈的依赖感,有人在格斗之中,明明手中兵器已然派不上用场,仍要死死握住,便是因为有了兵器,心里才会踏实。
郑盟主是何等样人?当时五指一松一送——长剑撒手!
舍得,舍得,不舍不得。
剑脱人控,仍往前行,攻势未衰,不改胜局。
廖广城右手持剑,剑在身后;左手在空掌握平衡,回救不能;右腿下落,足未沾地;左腿前踢,未中敌身。眼瞅这一剑便要从腹间刺入,他眉峰一挑,心中发狠,背上用力,向后一挺——嗖地一声,脱手剑刺入衣内,贴肤过胸,剑尖直向下颌透去!
他感觉到胸腹之间一凉,知道不好,也摸准了方向,拼命向右侧头,只听“哧啦”一响,剑尖刺破领口,窜将出来,冷冰冰剑脊贴在腮边。
郑盟主猛提气跟身进步,一个虎纵跃起在空,正扑在廖广城向后仰去未及沾尘的身上,双臂一紧,将他死死抱住!与此同时,江紫安的身子已飞出三丈多远,摔出“啪——”地一声,颌尖扎地,两眼往圆里一撑,鼻孔中挤酱般涌出两股血泥。
郑盟主大喝道:“快动手!”
众剑心里都明白,廖广城武功太高,郑盟主舍剑扑身,都是玉石俱焚的打法,喊人便是要大伙上去补剑,将两人扎个对穿,否则再难有压制住他的可能。
江石友一个急窜抢在最前,洛承渊紧步抽剑在后,童志遗惊目叫道:“不可!”
此时廖广城臀尖略沾上地面,已明郑盟主的思路,知道不好,猛地运足全身内劲,脊椎一抖——这一招瞧在眼里,诸剑心头一揪,腿上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软!
这抖脊一式,名为“鱼龙震”,乃盟中至高绝学“龙骨长短劲”中的一式。脊椎在武学中,被称为人体的“大龙”,是发挥一切劲力的中枢,习练鱼龙震者,凝聚全身内劲以抖脊之势发出,其力圆整如爆,摧枯拉朽,练到极处,便可成就无极之身,是为贴身技的无上法门。当年参与研创此功的熊照国熊老剑客,甚至可将自己的身体冻封于七尺冰川之内,运功一震之下,破冰而出。
廖广城在修剑堂研学多年,在龙骨长短劲上用心尤多,其功力不在当年的熊老剑客之下。
而此刻,死死抱在他身上的郑盟主,便是封在他身上坚冰!
一瞬间,就听“嘎啦啦”一片骨节折碎脱环的爆响,郑盟主眼、耳、鼻、口鲜血崩溢,钢牙咬碎,怒目睁圆,双臂锁紧依旧!
洛承渊已近,立剑高举——廖广城左手单掌在地上一拍,身子腾起,凌空又是一个“鱼龙震”!
全身骨节被崩脱震碎之后的郑盟主,再也无法承受下去,“砰——”地一声,身子被震射而出,正砸在洛承渊胸前,两人同时折倒。
“天笑!”
沈初喃弃了父亲尸体,一声悲呼扑上前来,一看郑盟主七窍淌血,脸色如纸,登时一股惨色袭上庄容。洛虎履手足抖颤,局促地瞧着,竟不知去查看叔父伤势。
小晴在远处小辫一歪,瘫坐在地。
廖广城足下一错,稳稳站定,“叮叮当当”脆响,有金属碎块从他衣间掉落在地上,正是郑盟主那柄长剑。江石友前冲的步子登时凝止,诸剑亦都凛然生惧,身子为之一晃。
只见他淡淡一笑:“郑直,连接两记鱼龙震而不死,天下可称少有。修剑堂外,你武功当属第一,刚才这一击也算有胆有识,只可惜你盟务缠身,不能精进一步,若能在堂中参学几载,想要追超于我,亦非遥不可及。”
此时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鱼龙震击人岂需二次?只不过你的功夫距登临绝顶尚差半步,还没达到无极之身罢了。而且,天笑这孩子肋间有伤,故而未能倾尽全力,你没有瞧出来么?”
第二章 活死人
常思豪一听之下登时想起,郑盟主和荆问种前阵子交过手,中了一掌,断了根肋骨,或许还有内伤,刚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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