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水澜淡淡一笑:“我退盟可也不是为了你。呵呵,你点破我心中之结,令我忽有所悟……”他长呼了一口气,“往日不可追!人终不能每日生活在回忆里。每日看着盟中那一草一木,唉……能与她相忘于江湖,也好,也好。”常思豪、廖孤石和荆零雨三人虽不知他口中的“她”是谁,但看他这副凄然的样子,也能猜出个大概,一时各有所思。常思豪心想:吟儿喜欢那萧今拾月,岂非也和他一样?
荆零雨眼神郁郁地道:“若也能有个人如这般对我念兹在兹,也不枉活这一世了。”廖孤石道:“小雨,又说疯话,挺大个姑娘,也不知道羞!”荆零雨翻起眼睛:“有那么个人对我好,我欢喜还来不及呢,羞什么?”
苍水澜哈哈一笑:“莫急,你生得这般漂亮,招人喜欢,日后自会有人想你疼你。”荆零雨哼了一声:“我招人喜欢,可不仅仅是因为漂亮而已。”三人为之莞尔。苍水澜问道:“廖兄弟,伤情感觉如何?”
廖孤石道:“背上无妨,手上么,过些时日便好。苍兄不必挂怀。”
苍水澜面有愧色:“兄弟受伤,乃是苍某之罪,且自罚三杯。”说着倒了三杯酒,仰头喝了。
荆零雨斜眼笑道:“既然馋酒,喝便是了,何须巧立名目?”
苍水澜淡笑道:“早知你这丫头古灵精怪,定要发难,我伤你表哥,你自是饶我不过,那你且说,该当如何罚我?”
荆零雨道:“那你也把手伸出来,扎上几个窟窿试试。”廖孤石道:“小雨!不得无礼!”苍水澜淡笑:“以血还血,自是应该,原不是三杯酒能搪得过去的。”说着左手往桌上一按,右手立指如椎,向下便刺。
廖孤石喊了声“不可!”单掌劈出拦截,苍水澜出手与他相格,口中道:“别挡我!”二人出手如电,煞时拆了几招,常思豪见势不好,看准时机,两手一探,正抓住二人手腕,三人争力,霍地站起,苍、廖二人道:“你别管!”话音未落,常思豪只觉两股气劲顺双臂而来,急忙沉肩松胯,以桩法将二人内劲疾传入地,喀地一声,双足踩进楼板半寸有余。二人内劲再催,均被常思豪轻松传走,腕子被他似松又紧地握住,竟然不动分毫。
二人面上皆有讶异之色,常思豪道:“既已知心,再残肢体又何必呢?两位都停手吧!”
苍水澜叫声:“惭愧!佩服!”气劲一收。惭愧说的是自己拘于常情,佩服却是在说常思豪的武功。廖孤石的手臂也松了下来,常思豪这才放开二人。
廖孤石道:“苍兄,小孩子的玩笑话岂可当真,咱们三人,也算不打不知心,兄弟这点小伤又何足道。”转向荆零雨道:“看你还敢再胡言乱语!”荆零雨吐了下舌头,面上堆笑,却不像当回事的样子。说道:“苍大哥之心,大家伙儿都清楚,不过此等行为,看上去倒像与小女孩赌气,未免有失风度。”苍水澜面上一红,连道:“惭愧,惭愧!”
常思豪一笑:“你倒有风度,为何还要人家在手上戳窟窿?”荆零雨饶是机灵鬼一个,遇此问也不禁语塞,倒不在乎,嘻嘻一笑,便算过去了,一个女孩儿家,谁又能和她计较太多?
三人微笑复坐,廖孤石想起一事,问道:“苍兄,你说申二哥已死,且说是为我所杀,这是怎么回事?”
第六章 满腹疑云
苍水澜道:“据申组方成义回报,他们在武则天庙中,听到紧急呼哨,知是申远期相召,赶到之时,却发现他已然气绝身亡,身上几处伤口,显然出自你软剑莺怨毒。”
荆零雨与常思豪对望一眼,心里都在想:“原来那个时候哨音急促,是申远期在求救。”
苍水澜继续道:“平时你与申远期交情不错,这是盟中人都知道的,郑盟主派他前来,也是希望能少动干戈,最好是能劝得你回去,岂料竟落得如此结局。荆大剑知悉之后大叫奇怪,说孤石这孩子面冷心热,对友极诚,做出此等事来,真是匪夷所思,莫不是盗去了《修剑堂笔录》之后妄自修习,以致心神错乱,好坏不分?”廖孤石鼻中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苍水澜继续说道:“当时修剑堂九剑一天十名大剑也都在,徐老剑客说,那《修剑堂笔录》虽是诸剑百多年来的研究结晶,但是还不完善,笔录中记述的剑法部分自不必说,内功部分却参入了密宗果道七轮修习之法,习练者若无人护法,那可是凶险得紧,一旦修习不当,伤了元神,那便如疯狗一般,失去理智,变成只知杀戮的行尸走肉,当年的魔剑阮云航就是个例子。”
荆零雨问:“《修剑堂笔录》丢了么?怎么我没听说?”
苍水澜道:“那自然是在你们走了之后发现的。当日笔录正轮到廖大剑保管,廖公子恰好携你离盟,结果再找笔录已经不见,两者之间,自然很容易联系到一起。”
荆零雨瞪大眼睛甚是愤然:“什么叫自然很容易联系到一起!倘若我去茅厕,发现里面臭气薰天,难以忍受,便直接转身,准备出去另寻别处,假使此时正好外面有人进来,难道还要责怪那一茅厕臭粪都是我拉的不成?”
常思豪闻听,嘴里一口酒差点喷了出来,苍水澜哈哈大笑。
廖孤石皱起眉头:“小雨,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口没遮拦,在席上说这些话!”
荆零雨扁了扁嘴:“我只是在说明事例,看似相关的两件事情,其实未必就一定有联系。”
常思豪大笑:“有理有理。”荆零雨道:“本姑娘说话,向来有理,此次当然也不例外。”廖孤石道:“举例举什么例不好,席上进食之时,岂有,岂有说那东西的道理?未免太过肮脏!”荆零雨问道:“哥哥,我知你爱极了身上这柄莺怨毒,剑之一物,君子佩之,以示高洁,请问剑可肮脏?”廖孤石道:“剑当然不肮脏。”荆零雨道:“剑之一道,贵乎一诚,必以真心待剑,尊剑敬剑爱剑,方可驭剑,剑乃通灵之物,非此不能人剑合一,可见剑道一途,绝非是肮脏的了?”廖孤石点头,却不明白她为何说起这些。荆零雨道:“剑道乃武道一支,武道亦与天道人道相合,所谓大道归一,最终都落在一个道字上。《庄子·知北游》中记述过东郭问庄子的故事,他问庄子道在哪里,庄子说道无处不在,在蝼蚁,在稗,在瓦甓,最后呢?”
廖孤石与她兄妹二人在盟中之时,经常在一起读书写字,《庄子》更是读熟了的,自然张口就来,说道:“在屎溺。”荆零雨拍手笑道:“招啊!庄子说道在屎溺,道不肮脏,可见屎溺也是不脏的了,那么我在席间说说,又有何妨?”廖孤石哼了一声,心想原来你绕了个大弯子,还是在强词夺理。斟了一杯酒托在手里,冷哼道:“好,屎溺不脏,那不妨你就去取些当饭吃,说不定香得紧呢!”常思豪心想他总是冷个脸,难得能说这么个笑话,不禁大笑。
荆零雨却不理这茬,转向常思豪和苍水澜,面上带着神秘:“两位哥哥,你们可知道天下第一威风的剑客是谁?”
常思豪不知江湖事故,只好摇头,苍水澜道:“天下第一威风的剑客么,那自是我盟……呵,是百剑盟中修剑堂的主持者,一天剑徐秋墓徐老剑客。”荆零雨摇头:“徐老剑客威风是够威风了,只不过他的威风是带在身上,从来不耍,威风不耍,自然也就不算威风了,你再重猜。”
苍水澜道:“若不是他,那便是郑盟主喽?”荆零雨还是摇头:“郑盟主的威风,只可当此人的一半还少。”苍水澜道:“聚豪阁阁主长孙笑迟,人称无敌,也是大剑客的身份,如今几乎一统江南,手下武士怕有数万之众,你是说他么?”
荆零雨笑道:“长孙笑迟如今声势浩大不假,但他在江南收伏的全是些小帮小派,龙蛇混杂,说得不好听些,都是些乌合之众,多而不精,人心各散,不把这些人整肃好,他的威风暂时还耍不起来。”
苍水澜皱眉道:“那么是秦家老太爷秦浪川?”荆零雨道:“秦老太爷乃是快人一个,豪气十足,威风却少。”苍水澜道:“嗯,海南无忧堂的总堂主吴道,身手奇高,传说已窥至接天之境,你说的莫非是他?”
荆零雨道:“无忧堂原根在江南,与萧府、聚豪阁有鼎足之势,只是吴道迷于丹道玄幻一途,见聚豪阁势大,竟不与之相抗,退居海南,继续弄他的神仙之事,身边大将,除了忠心耿耿的生死八魔,余者几乎散尽,这等人物,自身武功再如何厉害了得,又岂有半点威风可言?”
苍水澜道:“东厂副督公郭书荣华,代冯保提督厂事,手下曹吕曾康四大档头,身份都在大剑之列,可算得威风八面。”荆零雨道:“郭书荣华独好男宠,恶心之极,不男不女的谈得上什么威风?曹向飞、吕凉、曾仕权、康怀这四人,腐身官家,一呼百应,能在大臣头上作威作福,威风却是臭威风,不值一提。”
苍水澜又举了诸如西凉大剑燕凌云、东海碧云僧等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十几位大剑,荆零雨仍是一直摇头,廖孤石虽未说话,却也在费尽心思搜索枯肠,可就是想不出哪有这么一个威风的剑客来。苍水澜又说了几人名姓,仍是不对,叹口气道:“那我可再也想不出来了,不知此人在江湖上有什么事迹?怎地连我都不知道?”
荆零雨道:“我给你提示一下也无妨,天下第一威风的剑客,自然要做出天下第一威风的事情来,比如刚才,这人就干了一件他这辈子最威风的事情,便是让他那活泼漂亮,楚楚动人的表妹,吃屎喝尿呢!”
此言一出,大家这才知道她在拐着弯寒碜廖孤石,又笑了一场。
常思豪为解廖孤石尴尬,错开接前面的话题说道:“我听说过庄子死了老婆,却敲盆唱歌的故事,不想他还说过道在屎溺这么有意思的话,那么什么又是道呢?”荆零雨道:“道可道,非常道,妙之又妙,玄之又玄……”廖孤石道:“你的念法有误,应该念作:道,可道,非常道才是。意思是道这一事物,可以说出来讲明白,但是又不是用一般的表达方式来讲。”荆零雨道:“那用什么表达方式来讲?”廖孤石痴愣半晌,说道:“这个便难说了,就像我们习武之人,便可从对方的招式中感觉到对方的内心,了解对方的性格,心情,很微妙,意会的双方,就像心有灵犀。”
荆零雨问道:“那你从苍大哥招式中看出他有伤心事便是意会到的了,苍大哥,那你从我哥哥的剑法中意会到了什么?”苍水澜略一沉吟,道:“廖兄弟剑法中所蕴者,乃是一股冷冽刚气,执著倔强,又显得过于孤清。我记得他小的时候,在盟中时就常自己一人单独玩耍,虽也有时和众多玩伴一起,却合而不群,就算是站在许多许多人里,仍是显得孤零零的。事隔多年,这股劲仍在剑里带着。”荆零雨笑道:“一半对,一半错,我哥哥比较孤僻倒是有的,不过他用的可是莺怨毒,它若可称是世上第二软的剑,便再没有一把剑可称第一,软剑使出来又怎会有刚气?”
常思豪道:“不对不对,在我看来,廖公子的剑使出来的确刚猛至极,极有威象,这是柔中之刚,却比纯刚之气还要强上几分。”苍水澜微笑:“常兄弟真是武道方家,事实确实如此,老子曰:‘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所谓大刚易折,完全纯粹的刚其实威力并不巨大,坚硬如水,方能无坚不摧。另外,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极刚亦要隐在极柔之中,互为表理,相济相合,方为剑道上乘。”
廖孤石和常思豪听他说这番剑道至理,各自若有所思。荆零雨扁起嘴来:“我问你有没有从剑中意会到我哥哥的内心,你们说着说着,却又说到什么剑道上去了,真是执著痴迷,不可救药。”常思豪笑道:“我明白了,你其实是想问,苍大哥有没有在比剑之时感觉到你哥哥是小偷。”苍水澜摇了摇头:“剑乃心之镜,绝难作伪,廖兄弟,我相信《修剑堂笔录》非你所盗,想必是另有其人,趁乱得手。”
荆零雨嗯了一声:“这便是了,那申二哥又是谁杀的?哥哥,那日我被小黑哥带走,你可和申二哥打起来了么?”廖孤石皱眉道:“我与申二哥交手,为让他知难而退,倒也伤了他身上几处地方,不过是皮肉之伤。他与我且战且走,向你们去的方向追出去很远,后来我见他死缠不休,便点了他穴道。”苍水澜问:“点的哪几处穴?”廖孤石道:“云门、中府、髀关。用二分力。”
苍水澜面有疑色:“这三道穴只不过让他失去行动能力,而且一个时辰左右便能解开,当不致伤他性命,这么说来,杀申远期的也另有其人?”
第七章 阳关三叠
常思豪道:“廖公子,既然申远期非你所杀,《修剑堂笔录》也非你所盗,那么再这样杀戮下去,误会只能越来越深,你为什么不到百剑盟中去将这些事解释清楚?”廖孤石冷冷一哂:“人们只相信他们喜欢相信的一切。廖某何须解释?我把你们两位当做朋友,这才明言,否则换作旁人,廖某岂会多说半字!”
常思豪心中不悦,寻思这人也真冷硬之极,仿佛老子能听你说话,还要蒙你瞧得起才行。苍水澜道:“廖兄弟既然当我们是朋友,那苍某自是万分荣幸,然而公子交友极慎,苍某也非不择之人,请问公子弑母之事,盟中传得风风雨雨,不知是真是假?”他说这番话时语态凝沉,已是质问的声口。
廖孤石面上煞气忽现,一顿之下,脱口说道:“不错!凌琬怡这贱人是我杀的!”
苍水澜深吸了一口气。
荆零雨眼神僵直,不敢相信:“哥哥,你真的杀了姑姑?”常思豪脸上早已变色,心想:“再如何也不能管自己的母亲叫贱人,再说母亲生你养你一场,便算有什么不好,作儿子的又怎能杀她?”荆零雨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不可能,哥哥怎么会杀姑姑?哥哥不会的!”
苍水澜的目光深深望进廖孤石的眸子里,心中已知这是不改的事实,缓道:“兄弟事母至孝,百剑盟中,向来尽人皆知,其中定有非常之事,不知是何原因,以致兄弟犯此大逆?”
廖孤石面上阴晴不定,过了好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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