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春天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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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春天开始-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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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思容后来才知道,那天周彬礼拿刀子扎伤了一个人,所以才有这么多人追他。他拿刀扎伤的人倒也不是什么好人,据说是个有名的流氓头子。派出所的人来饼市街调查过情况,周彬礼好几天都没回家了,不晓得逃到哪里躲起来,警察一走,饼市街的人就议论纷纷,说果然周彬礼是迟早要挨枪子的,这点年纪就拿刀子扎人,长大了那还得了。
叶思容听到这些话,倒没有觉得有什么,周彬礼是饼市街的另一个极致。大人们永远对他是这幅腔调,周彬礼的妈妈原来是饼市街著名的破鞋,一辈子没结婚,也不晓得跟谁生了周彬礼,反正半夜总有男人鬼鬼祟祟去找她,周彬礼的妈把周彬礼养到九岁,突然有一天半夜吊死在家里。从此后周彬礼成了孤儿,谁也不晓得他是怎么混大的。饼市街的人总看着他跟着比自己还大的孩子们拍花牌打弹弓,困了就回他妈留下的那破屋子里睡,渴了就去井边喝井水,等到了家家户户吃饭的时候,他往人家屋门口一站,当家的主妇自然看不过去,端个碗出来,一边嘀咕讨债鬼,一边却也少不了给他一口吃食。仿佛是一夜之间,吃百家饭长大的周彬礼就已经是身高颀长的少年,眼神锐利阴郁,长手长脚,打起架来别人从来不是他的对手。周彬礼渐渐成了饼市街的少年领袖,一群少年既怕他又服他,家里人不让他们跟周彬礼来往,他们偏偏成天跟在周彬礼后头,跟他打架闹事起哄……
等周彬礼重新出现在饼市街的时候,南阅短暂的春天已经过去了,黄梅雨季刚刚结束,空气中潮的能拧*来,又闷又热,所有东西都在长霉。难得碰上一个大晴天,又正巧是星期天,家家户户洗衣服洗床单洗枕巾,挂得一条巷子花花绿绿,每家每户都用簸箕晒着虾米皮、海带之类的干货。叶思容的舅舅过年的时候给送来了一点干贝,叶大志不舍得吃,一直留给女儿吃,趁着天好,就拿个小圆盘摊出来晒。又怕野猫来偷吃,晒的时候专门叮嘱叶思容,让她在一边看着。
周彬礼打落雨巷路过,看到叶思容坐在二楼阁楼的窗户前,拿着一本书,低头专心致志的看着,窗台上放着一只瓦盆种着葱,旁边搁着一只浅口搪瓷盘子,里头晒的不知道是什么干货。一只猫探头探脑,悄无声息的走近了,刚刚想偷嘴,不料叶思容已经发现了,大声呵斥着将猫赶走。一低头却看见他,仰头正眯着眼睛看着自己,那模样也像一只猫,但是一只巨大的山猫,带着凛冽的兽性和野生的气息,仿佛正在觊觎猎物,几乎有一种杀气。叶思容并没有觉得不安,甚至还对他笑了笑,自己的命都算是他救的呢,还欠他三角钱没有还。
她一笑嘴角就露出两个酒窝,周彬礼的眼里,是瓦蓝瓦蓝的天空,蔽旧的破阁楼,乌糟成了黑色的窗台木板,却衬着少女如花般娇艳的笑容,明媚璀璨的几乎如同阳光一般刺目,让他不敢正视,他很快就低头走开了。
周彬礼回来了,而且平安无事,叶思容是真的高兴,饼市街的人有一种奇怪的惺惺相惜,就像叶思容虽然长得这么漂亮,饼市街的男孩子却都不曾打她的歪主意,甚至如果有小流氓敢打她的主意,饼市街的男孩子看到也会出手揍人。所有饼市街的孩子之间有一种奇怪的手足之情,互相之间打架是打得要死的,可是遇上外人欺负,就马上同仇敌忾。
叶思容觉得,就是这种原因,让周彬礼路过的时候拉了一把,把她从江水里头拉起来,隐蔽的救命之恩,让她对这个家长最反感的恶人有隐隐的感激和好奇,但她是乖顺的好学生,这种好奇也不足以让她跟周彬礼有更多交往,直到某一天有几个职高的小流氓盯上她,那天恰好轮到她办黑板报,班上同学都先走了,几个办报的同学又不顺路,只有她从学校出来,独自一个人走,被那几个人跟了一路。她被盯得心慌,急急走路,终于看到前面有个班上的男生,大喜过望,叫了一声“卢潇鸣!”
卢潇鸣看到是她,也就站住脚。在高中里,男生女生都不怎么单独说话,但卢潇鸣是班长,她是团委书记,两个人经常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去分派点杂活,所以也熟,也经常讲话。她见到熟人就觉得心定了,没想到那几个小流氓一路跟下来,这时候开始起哄了:“哟!原来小白脸在这儿等着呢!”
“洋娃娃配小白脸!”
“哦哦!洋娃娃找小白脸了!”
叶思容又羞又气,卢潇鸣推了推眼镜就迎上去:“你们胡说什么?”
“我们就说了怎么样?”
“我们还想摸一摸洋娃娃呢!”
“摸你这小白脸也不错啊!”
推攘间那几个人就动手了,叶思容又气又急,几个人围着卢潇鸣拳打脚踢,叶思容看到旁边榕树下堆着一些垃圾,还有一个破的塑料桶,她捡起那个塑料桶就冲上去,冲着一个人就砸,塑料桶碎口锋利,划得那人脸上一长条口子,开始流血。叶思容倒被吓着了,可是拿着桶,含着眼泪:“你们谁再敢动,我就跟谁拼了!”
那几个人先是一愣,后来哄笑起来,有人说:“洋娃娃急了!”还有人说:“来来,拼一个给我们看看!”
只有被她划破脸的那个人恼羞成怒,抹了一手的血,咬牙切齿:“臭丫头,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非把你脸给划了不可!”
叶思容到这时候,说不怕是假的,卢潇鸣倒生了一股勇气,爬起来一边抱住那个人就打,一边大叫:“快跑!叶思容快跑!叫大人来!”
叶思容掉头就跑,她是班上接力赛的第一棒,短跑成绩非常好,那几个人中间有两个人围着卢潇鸣就打,另几个人就去追叶思容。叶思容一口气跑到饼市街牌坊底下,正巧周彬礼坐在牌坊那头的小摊子上吃云吞。她尖着嗓子叫了声:“救命!”后头的人已经赶到了,她慌不择路,脚下一绊磕倒在牌坊台阶上,磕得膝盖手肘都生疼生疼的,一边挣扎的想爬起来,一边就回头看追自己的人,一回头只见那几个人却在往后退,心下诧异。转过脸来,只见周彬礼就站在牌坊底下,目光沉郁如水,却又锋锐如刀,那几个人居然就被他目光逼得退了两步。她大口大口喘着气,突然听到周彬礼问:“你们为什么追她?”

第三章
那几个人都不认识周彬礼,因为职高靠近城东,不过这里是饼市街他们是知道的。饼市街是全市有名的贼窝,因为集贸市场在这里,许多小偷小摸都经常在这里活动,鱼龙混杂,这也是他们对周彬礼生了怯意的原因,虽然不认识,但是也能明显感受到他身上的威胁和杀气,知道这绝对是个惹不起的人。
领头的那个小流氓丢了个眼色,几个人竟然转身就撒腿跑了。
叶思容这时候才觉得嗓子眼里又干又燥,像是有根鸡毛在那里扫过,她忍着咳嗽爬起来,看周彬礼已经转身要走了,忍不住又叫了声:“喂……”
周彬礼回头看了她一眼,叶思容说:“我同学还在那里……被他们的人打了,麻烦你……”
周彬礼皱起眉头扭头走了,叶思容还以为他不愿意管这样的闲事,愣了一会儿正想着去找大人,突然看见他不知道从哪儿推了辆自行车出来,那辆永久28自行车又破又旧,推着就咯吱作响,好像随时会散架似的。叶思容犹豫了一会儿,跟在自行车后头走了一段路,一直走到没有人的地方。周彬礼腿长,一抬腿就已经骑上车子,这才回头看了她一眼。叶思容小跑了两步,跳上自行车的后架,心里头还在怦怦跳,也不知道是刚才一路跑得太急太快了,还是因为怕被别人看见。
要是被别人看到她坐在周彬礼自行车的后架上,她跳进南阅江只怕也洗不清了吧。不过幸好天已经黑了,隔老远才有一盏路灯,而且周彬礼骑得飞快,那辆破车连铃铛都没有,车胎压在石子路上,咔嚓嚓直响。周彬礼穿着一件特别旧的汗衫,俗话叫“老头乐”的那种白棉短袖,叶思容坐在车子后头,只看到他刺猬似的短发,还有背心里的汗渍。那件短袖靠近肩膀的地方都快要脱线了,料子已经朽出了一连串的小孔,勉强被缝线拉在一起。他的肩特别宽,肌肉结实,衣服被撑得鼓鼓的,叶思容想,这衣服就是被他撑破的吧?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老远就已经看到了卢潇鸣,她正打算叫周彬礼停,没想到他已经捏了车闸,他刹车刹得太急,她没提防,脸就已经贴在了他背上。温热的触感吓了她一大跳,就像那天在江里一样,可是今天是不一样的,他的气息更真切,周彬礼被她这么一撞,也回过头来,叶思容就像又被烙铁烙到一样,忙不迭的往后一仰,用力太猛,差点栽到车子底下去,幸好周彬礼眼疾手快,一手扶住她的后脑勺,硬将她整个人扳回来。叶思容脸都红透了,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看,幸好周彬礼见她坐稳了,马上就松开手,问:“那是不是你同学?”
叶思容跳下车去,卢潇鸣半靠半坐在榕树边,一动不动,她吓得六魂无主,连叫了几声:“卢潇鸣!卢潇鸣!”卢潇鸣这才嗯了一声,慢慢偏过脑袋来,他颧骨上青了一大块,也不知道被人用什么东西打的,叶思容吓坏了,问:“你哪儿疼啊?要不我们送你去医院吧!”
周彬礼非常冷静,走上来掀开卢潇鸣的眼皮看了看,问:“晕不晕?想不想吐?”
卢潇鸣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周彬礼蹲下来,捏了捏他的胳膊和腿,说:“骨头都没事,哪儿疼不?”
“全身都疼。”卢潇鸣有气无力:“没事,就是眼镜碎了,我看不到路……”
他是高度近视,瓶底厚的眼镜一碎,跟睁眼瞎似的。
周彬礼不由分说将他扶起来,卢潇鸣虽然是高中生,但他个子比同龄人高,平常都坐在班上最后一排,可是叶思容觉得这时候周彬礼就像老鹰抓小鸡似的,似乎轻轻一拎,就把他搁在了自行车后架上。
周彬礼推着车往回走,叶思容跟在后头,她这会儿才觉得应该向卢潇鸣交待一下周彬礼的身份,可是该怎么说呢?她想了半天,才说:“这是我的邻居,姓周。”又告诉周彬礼:“这是我同学,卢潇鸣。”又强调一句:“他学习挺好的,是我们的班长。”
周彬礼不过哼了一声,声音特别轻,叶思容知道他就这脾气,也不以为怪。倒是卢潇鸣老实说:“周大哥好。”又习惯性的去推鼻梁上的眼镜,摸了一个空才苦笑,说:“我妈要看到我这样子,又该打我了。”
卢潇鸣的妈是纺织厂当车间主任的,风风火火,手底下管着几百个人的大车间,对这个儿子也是管得特别严,常常拿个鸡毛掸子,就打得他直跳。
“到我家去。”
叶思容发现周彬礼说话特别简单,通常只是几个字,而且有时候他甚至用表情或者动作就省去了说话。叶思容不敢反对,好在她不再是跟周彬礼单独在一起,这让她觉得安心。
周彬礼用自行车把卢潇鸣驮回了他的破屋子,叶思容第一次进这屋子,只觉得比想像中整洁多了。大约是因为东西少,就是一张床,一张桌子,连椅子都只有一把。
周彬礼把卢潇鸣扶到椅子上坐下,又看了叶思容一眼。叶思容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好睁着大眼睛看着他,周彬礼转身将床单理了理齐,把那床粗布被子挪到一边,叶思容这才明白是请自己坐下,屋子里本来就窄小,周彬礼身量高大,自己再站着,更显拥挤。于是她乖乖坐下来,周彬礼问清楚卢潇鸣的眼镜度数,然后又对叶思容说:“柜子里有鸡蛋,你拿两个出来,搁到外头的水壶里,放心吧,炉子是燃着封好的,你把火门打开捅一捅就行了,不用你重新生。”
说完他就出去了,留下叶思容直发愣,倒不是他叫煮鸡蛋让她摸不着头脑,而是他说生炉子,他怎么知道自己不会生炉子?
叶思容满腔疑惑的打开柜子,果然看见里头小竹篓放着七八个鸡蛋,于是拿了两个出来,去屋外头炉子上打开水壶,把那两个鸡蛋放进去。壶里的水本来就是温的,她打开火门拿火钳*捅炉子,想起来春天里那次他被人追着,自己正好在生炉子,呛得直流眼泪,别提多狼狈了,原来他还记得啊。
她一想起来就忍不住嘴角上弯,突然听到外头巷子里嗒嗒直响,是木底拖鞋走路的声音,有个女孩儿的声音笑着嚷嚷:“周彬礼,你又拿我们家水壶煮鸡蛋呢!”
叶思容没提防这时候有人来,连忙站起来,转身只看到一个女孩子,大约十八九岁,穿着一条*的连衣裙,圆圆一张脸挺讨喜的。叶思容虽然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但也在饼市街进进出出遇见过,知道她也是住在这里的。
那女孩看见是她,不由得一愣,问:“周彬礼呢?”
叶思容老实答:“我不知道。”
那女孩撇了撇嘴,又打量了一眼她手里的火钳,说:“这是我们家的火钳。”
“对不起。”叶思容随手就将火钳靠墙放下,那女孩拿起火钳*捅炉子,说:“真是!什么人都往家里带,也不怕招了贼。”
叶思容脸皮薄,堂屋里头卢潇鸣听见她们说话,问:“是周大哥回来了吗?”
那女孩听见有生人说话,于是探头望了一眼,见卢潇鸣独自坐在灯光下,不知道为什么就抿嘴一笑,问叶思容:“这是谁?”
叶思容虽然觉得她怪无礼的,不过还是说了:“是我的同学。”
“你们是来找周彬礼玩的呀?”女孩突然热情起来:“你们要经常过来玩啊,有时候周彬礼一个人在家就睡闷觉,你们有空就过来坐坐,我在工艺厂上班,三班倒,有时候回来都找不着人说话。”她跟女主人似的,走进堂屋打开柜子拿了一个搪瓷缸子,然后出来看了看半温不热的水壶,说:“我去给你们倒点水来。”
她很快的去而复返,拿搪瓷缸子倒了大半缸凉开水,里头还搁了白糖,分了一玻璃杯子给叶思容,又倒了一杯给卢潇鸣。糖很甜,好些都没有搅化开,喝在嘴里沙沙的,叶思容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那女孩挺爱说话的,没一会儿叶思容就知道她叫侯英,今年十九岁了,已经上了两年班,不过嫌太辛苦了,正不想干了,想跟人合伙去集贸市场里头摆摊卖鞋,但家里人不答应,她自己又没有本钱。
“上班有什么出息啊,累死累活一个月才那么点钱,听说,现在集贸市场摆摊可挣钱了,他们进的塑料凉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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