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闹够了没有!”季唯则突然狠狠甩开妻子紧攀着自己的手,五年来,头一次对萧明萱没了好脸色,“你还嫌要不了她的命是不是!”甩下她,冲冲出了病房。
萧明萱失措地看着拂袖而去的丈夫,愤恨的目光瞪着床上背对着她的顾绾宁,“好,你狠,这次算你狠,咱们走着瞧!”
出了病房。
病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傅小茶同志还想扑上去安慰好友,却被陆韬连拖带拽地拉走了,临走还不忘顺手给里面的两人带上房门,陆医生心中暗自咋舌:花言巧语说谎骗人的他见过不少,而这能将真话说得跟谎话一样,难道是精神病患者的一种特殊技能?
未可知。
“你现在满意了?闹这一场,挨了那一刀子觉得值得了?”病房内只剩下两人的时候,季薄川终于褪去了脸上那层无动于衷的面具,他在床沿坐下,目光落在顾绾宁身上,凉凉问。
顾绾宁倏地从病床上爬了起来,哭红的眼睛瞪着他,眼中有惧怕,有埋怨,细看之下,又有委屈。
见她这样,季薄川眼神不自觉地就软和了一些,他动作不算温柔地将她抱进怀里,带着薄茧的大掌拂过她的脖子,一下又一下,带着小心。
顾绾宁下意识地一抽气,害怕得浑身都绷紧了,双手小心地揪着他的袖口,全神紧张着他的每一个细小动作。
她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的反应让季薄川心下一刺。
“对不起,”他突然凑近她耳边,好小声好小声地轻轻说,薄唇亲昵地吻了吻她的耳垂,“咱们不闹脾气了好不好?失手伤害你是我不对,我很抱歉,绾宁。”余音是一声低到不易察觉的叹息。
顾绾宁人还靠在他的怀里,手上缠着绷带,脖子上是新伤,整个人仿佛破碎后重新黏好的瓷娃娃,脸色苍白得透明。她耳边听着他的话,手还搭在他的袖口上,通红的眼睛就这样望着他墨潭似的双眸。
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一滴一滴狠狠打在他的心上。
“我也有不对,我以后不闹了,”她声音哽咽,多温顺地看着他,眉目中的委屈能将他的心都融化,最后小心乞求,“我以后都听你的话,你别拿刀子割我血管了好不好?我疼。”
季薄川浑身一僵,冷眸中一瞬间闪过万千情绪,满腔热火都被她突来的一盆冰水蓦地浇灭,他眉峰紧皱,在顾绾宁紧张的注视下,僵硬地动了动唇,发出一个轻轻的“嗯”字,手臂拥紧了她。
顾绾宁终于如愿,窝在他怀中沉沉入睡。
作者有话要说:精神病的战斗比,可强大。
、第十章
“什么?你说她以为她手上的伤是你弄得?”陆韬在电话里怪声怪气地叫嚷。
季薄川将手机拿远一点,替病床上的顾绾宁盖好被子,下床出了病房,低声对着手机,“嗯,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老天,你怎么不早点讲!”那头陆韬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
季薄川嘴角抿成一线,没出声。
倒是陆韬觉得奇怪,“既然这样,她没跟你闹腾?那一刀子可差点要了她的命。”
听他提及她的伤,季薄川下意识地拧紧了眉头,很久,他揉揉眉心,“她没有闹,是我不小心失手差点伤到她,她刚刚很害怕,哭了很久,现在才刚睡着。”
陆韬后来觉得事情有点严重 ,两人约定在中心医院楼下的一间咖啡馆见面,陆韬屁股才刚挨着凳子,季薄川递了支烟给他,“其实我早发现了她回国之后情绪反复无常,可是怎么都没有想到……”
没想到她竟然连自残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
陆韬接了烟,没抽,眼神中的震惊难以刻意隐藏,却不是因为顾绾宁的病,而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反应,季薄川是什么人,他不可谓不知,可就是因为知晓,才能深刻感受到他此刻身上散发出的挫败与惊忧。
“你该对绾宁好一点的。”陆韬突然说。
连与他联系最密切的陆韬都觉得他亏待了绾宁,季薄川不知道此刻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他微微低垂下眼帘,瞧着杯中沉寂的黑咖啡,抿紧的唇角自嘲地扬了扬。
“抱歉我知道我不该过问你们夫妻之间的私事,”陆韬神色却是一反常态的严肃,“但是通过这件事情来看,我以为你不将她送去疗养院的做法是正确的。”
季薄川眼神不明地盯着他。
“她现在这种表现,在精神学上有一个专业的描述语——‘记忆重置’。”陆韬道,“我从前一直怀疑绾宁精神不正常的想法可能是错误的,她也许只是下意识地在进行记忆重置而已。”
陆韬继续说,“每个人的记忆库中,都会有给他留下深刻烙印的记忆,而人的承载能力有限,当这种负担过重的记忆越来越多,她的思绪就会逐渐变得混乱,从而导致做出一些常人所不能理解的事情。而记忆重置,就是记忆患者无意间重现从前的记忆,而她自己却以为事情才刚刚发生。”
“或许她从前与你弟妹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她如今只是无意识地重新演示了一遍而已。”
“而你以前一定用刀子伤害过她,造成过她剧烈的情绪波动,以致于‘你用刀子割伤她’这一个事实,成为她记忆库中一个鲜明的记忆点,随时都被拿出来‘重置’。”陆韬分析完,震撼的同时,又有些隐秘的好奇。
季薄川对顾绾宁,这些年来身为旁观者的他最清楚了,说是情深意重也丝毫不矫情,这样的无微不至,这样一个成熟体恤的丈夫,随便哪个女人,哪怕心硬如石,也该多少融化了,可偏偏他遇上的是顾绾宁。
坦言,尽管不讨厌顾绾宁,但陆韬心底是曾为好友鸣不平的,可是现在,季薄川竟然会对绾宁用刀子?
陆韬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细思极恐,“……你有没有出现过头疼眩晕的症状?或者记忆突然断层?”
季薄川脸黑了,“我很正常,该记得的事情都记得。”起身付账离开。
陆韬一冏,尴尬地喝完杯中的咖啡,看着季薄川离去的背影,他又突然一拍大腿:但凡精神病,哪个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正常?
陆医生忧心上了,此刻倒是不知道该担心谁,后来他还是破罐子破摔,觉得先担心自己才是良策——小茶都一晚上没搭理自己了。
季薄川回到三楼病房的时候,意料之外的,顾绾宁竟然已经醒了,此刻她穿着医院蓝白相间的宽大病服,发丝披散着,安静地靠坐在床头,没受伤的那只手拿着瓶口服液,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见到他,她连忙放下了手口的口服液,一只手规矩地放进被子里,就这样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两人略显尴尬地对视着。
“在喝什么?”还是季薄川上前,他坐在床沿,替她将被角掖了掖,起了话头。
“补血口服液,小茶硬要我喝这个。”感觉得到他灼灼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顾绾宁有些局促。
他凑近亲了亲她,嘴角沾到了她的几根发丝,暧昧而旖旎,“那再喝点?流了那么多血。”
顾绾宁一顿,心想还不是你害我成这样的,现在又来装大尾巴狼。
但这种小怨怼她也就是在心里想想,顾绾宁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自己话语权上限在哪里,她觉得是季薄川突然发脾气将她割伤,现在他这样貌似‘讨好’地对她,许是由于心底几不可见的愧疚,于是便想大着胆子提个要求。
“我现在手不方便,在家里也帮不到你什么,明天出了院,我想回老城区跟爸爸住一段时间。”她小声说。
季薄川意味不明地盯着她,仿佛将她那点心思看得透彻。
顾绾宁有些沮丧,眸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
“你从前手脚都好的时候,在家里貌似也没做什么贡献。”季薄川突然说,两人隔着极近的距离,他的呼吸都喷洒在她的脸颊。
顾绾宁觉得尴尬极了,脸唰的一下通红,也不知是与他隔得太近的缘故,又或者是他话中似真似假的小责怪。
顾绾宁默默低下了头去,“不、不行就算了。”
“你今天说给唯则庆生?”他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直视着他,出乎意料地转移了话题。
顾绾宁有些怔愣,随即才想自己起先前说过的话,此刻瞧着季薄川不辨喜怒的脸色,她咬咬牙,眼一闭道,“我看你忙,不想你再操心这些小事,想着帮明萱一起准备一下也算是尽份心力。”
“难为你们这么多年没见,你还记得他的生日。”季薄川依旧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他鲜少有这样不依不饶过,顾绾宁有些无从面对。
最后她索性反咬一口,“你觉得我别有居心,不相信我?”
季薄川不置可否地看着她,看着她不知因为心虚还是愤怒而脸通红,很久才道,“我就是太相信你,绾宁。”
顾绾宁条件反射地以为他是在讽刺自己,刚要说点什么,却不料腰上骤然一紧,他原本虚搭在她腰上的手臂蓦地收紧,她就毫无反击之力地被勾进了一个冷硬如钢铁的胸膛,欲出口的话语被尽数吞进一个矜持而克制的深吻中。
顾绾宁瞪大眼,手臂下意识地撑着床,却触及到伤口,疼得她倒抽了一口凉气,出口的呼痛因为那种掠夺似的深吻而半路转作轻吟,所有的理智都被抽离,只余下他强加给她的似乎能将她撕扯成片的剧烈欲望。
她感觉唇舌渐渐发麻,浑身都是软的,突然被他重重压在怀里,原本略显苍白的脸蛋此刻憋得通红。
“在你精心为另一个男人策划着庆祝生日的时候,”季薄唇喘着粗气,松开她的唇,额头抵着她的额,深邃的眼中是令她心惊的阴鹜,小声问,“在你跟另一个女人争风吃醋般想引起唯则注意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起过我?绾宁,你有没有想起过我?”
同样的问题他连问了两遍,极力压制自己喷薄欲出的怒气。
顾绾宁呼吸都屏紧了。
她惊恐的想要避开他深沉的目光,却被他先一步制住了动作。
季薄川一手掌着她因亲吻而红透的半边脸蛋,继续道,“我不管你有怎样的打算,但我说过,你不能践踏我的底线,你不能。”
顾绾宁脑袋纷乱,他警告般的低语让她心惊,让她下意识地想解释点什么,可最终却还是忍住了什么都没说——她真那么闲得无事要替自己的前任张罗庆生?这恐怕是顾绾宁今年说过最荒谬的借口。
可却是所有人都深信不疑的借口,包括季唯则,包括季薄川。
她爱着,她难以忘怀,她依旧走不出过去,这是他们所有人贴在她身上的标签。
顾绾宁不说话。
狭小而静谧的空间内,两人近得呼吸可闻,就这样对视着。
很久,她用季薄川无从预计过的方式,突然抬起头,大胆地吻上了他的喉结,她的唇带着湿润的灼烫,顺着他的喉结滑下,轻扫过他的脖子,最后落在他性感的锁骨处,一下又一下吮吻着那里细小的抓痕。
季薄川浑身一震。
喉咙一阵滑动,他浑身每一寸肌肉都绷紧到极致,燥热而难耐地感觉从她唇齿碰触到的地方,顷刻间蔓延到四肢百骸,他看着她,此刻她眉目低敛着,长长的睫毛止不住轻颤,脸烧红得血艳。
“够了,绾宁。”在她还欲继续的时候,季薄川声音沙哑地止住了她的动作。
该死的,他恨死了她这种证明清白的方式。
让他怎么都狠不下心质问下去。
“我信你。”紧紧将她抱进怀里,季薄川缓缓平复着急促的呼吸,浑身滚烫,“我相信你没有私心,别闹了,手都在流血。”
顾绾宁有些微喘着抬眸看他,眸中雾滟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季太太:#我有特殊的作弊技巧#
、十一章
礼堂的钟声响起,周遭都是亲友贺喜的笑容,神父的声音庄严而沉稳,新娘含羞等着新郎的亲吻。
“我愿意。”当季唯则声色洪亮地说出这三个字,将婚戒套上萧明萱的无名指,他看见了泪流满面的顾绾宁——她狼狈地蹲在教堂的一隅,清秀的面容上,是输得一败涂地的麻木。
报复成功后的快意压过了新婚的喜悦,季唯则恍惚听到了自己疯狂的心跳声,他在心中反复念着一句话:顾绾宁,原来你也会心痛。
……
手机持续不断地震动,季唯则从沙发上惊坐而起,随手擦了把额上的冷汗,看着来电显示上‘明萱’两个大字,他眉头一皱,将手机扔到了沙发的另一头。
怎么又会做这样的梦?
外面天还没大亮,季唯则一手拉了拉衬衣的领口,靠在沙发上,眼神麻木地注视着纱窗,想了很多。恨,他怎么不恨,如果不是当初顾绾宁鬼迷心窍,如果不是她心思恶毒、被嫉妒冲昏了头脑,他们该是令所有人艳羡的一对。
五年,也许他们的孩子都已经上学了,可能是女儿,像她,又或许是儿子,像自己。
若是她一辈子不出现也就罢了,他顶多恨她一辈子,念她一辈子,可她偏偏以这样荒谬的身份回到季家。
嫂子?这两个字在他唇间被咬碎成渣。
她和大哥之间根本就没有爱情。
黯淡的光线中,季唯则脸色有些阴沉,莫名的快意,愤怒,各种情绪胶着。
手机锲而不舍地响着,季唯则伸手够了过来,“明萱,什么事?”语气中的不耐没能掩饰住。
“二哥,是我。”季云的声音。
“云云?怎么了?”季唯则起身拉开窗帘,晨风透过窗户吹进来,令他宿醉的脑袋醒了醒。
“疗养院打电话过来,三哥不见了!”季云语气明显有些着急,“看护说他晚上都还好好的,可凌晨查床的时候三哥就不见了,我打了大哥的电话打不通,二哥你快想想办法。”
“你先别慌,安抚好奶奶。”季唯则又在对话中吩咐了妹妹一阵,然后才挂了电话。
……
今天该是顾绾宁出院的日子,这两天她厚着脸皮紧磨慢磨 ,季薄川总算答应让她回老城区住两天,她一时欣喜,才五点多就起床了,等不及季薄川说的八点钟会安排人来接她,她拿出手机打了顾爸爸的电话。
“爸,您今天在家吗?我待会儿就过来看您。”
电话那头的顾爸爸却支支吾吾,“今天我有点事情,宁宁你要不要改天……”
“爸爸!”顾绾宁皱眉,“我多久才能见你一次,你就不能请假休息一天?”
那头却还是推脱。
“爸,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顾绾宁觉得有些不对劲,“是不是那个女人又来找你了?到底是不是!”
“不是,宁宁你别急,”那头顾源叹了口气,“是你弟弟的事。”
顾绾宁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很久才重新开口,“小邺怎么了?”
那头顾源将事情的原委都说了一遍,顾绾宁听完,安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