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珸竹雁
序
车子停在一片像是废弃的广场上,在这座车位极其紧张的城市,此处早已密密麻麻停满各种车辆。他像只蚂蚁从车丛中走向广场北面一处看似荒凉的所在,那是一家地下迪吧,在楼梯口的白墙上信手涂鸦着店名,低调异常。他走下很长的楼梯,越往下,那音响越发震耳欲聋。五彩炫眼的灯光张狂扫射,立在门口的服务生显然是与他极熟的,微笑着让了进去。
DJ刚换了激情版《你是我的玫瑰花》,舞池顶上五彩灯束激烈旋转打在舞池中正闭着眼疯狂甩着头的红男绿女身上,在盖过一切的激情音效下忘情放纵。汗味升腾到空中,混和浓烈的香水味,再兑上各色酒香,配合不断吞云吐雾缭绕而起的烟雾——这是极致的忘俗的世界,这又是世俗到顶端的落寞的繁华风景。
他找到老位子坐下来,这里可以环顾全场。点了一杯白兰地,他渔猎的目光四处搜寻,极熟练的排除和待定。片刻,他把眼睛盯住吧台前面独坐啜饮一杯香槟的女子。
她侧坐在吧台前,穿着一条波西米亚风格的连身吊带长裙,桃红的底上绣着斑阑的花纹,将垂着丝丝流苏的长长的裙摆提到椅后,直垂到地下去,身前却露出纤长滑腻的小腿,蹬着七八寸的漆皮桃色高跟鞋。
他端着酒杯朝她走近,她似乎在想着心事,垂着头,上了璀璨唇彩的小嘴微抿着,黑浓的假睫毛扇子般盖住眼睛,在脸颊投下小块弧形的阴影。她的鼻梁直挺,将她的侧脸衬托得非常完美。
他将杯子放在吧台上,侧着身子打量了她片刻,她却毫未察觉。他嘴角一扬,无比娴熟的搭讪道:“可以请你喝一杯吗?小姐?”
她猛的抬起头,像是吃了一惊。她的双眼很明亮,黑白分明的大睁着,似乎与这吧里晦暗迷离的光线毫无交集。
他笑望着她,朝酒保要了两杯威士忌。她略有点不好意思的挪了挪身子,他的目光顺着她□着的白皙的长颈一路望下来。那裙子的胸前用白线勾着杏花图样,衬着她小巧挺立的胸形。她见着他的目光,看似从容的移过身去,从手提包里拿出件针织的小披肩穿上。
他的笑容明显一敛,不过瞬息之间。
酒保递来两杯酒,加了冰块。她朝他淡淡一笑,双颊便生出两颗浅浅梨涡。她很有礼貌的道谢,举起酒来,倒是干脆的喝了一大口。
他又来了兴致,将椅子朝她移了移,那声音就像对她耳语:“今晚有什么安排呢?”
离得很近,他看到她细嫩的脸上渐渐泛起粉红,不知是酒的缘故还是什么。她将身子朝后又挪了挪,极不自然的调整了坐姿。
他微皱了眉,举杯将那威士忌一饮而尽,目光又开始朝场中搜寻。
她却轻声说道:“我头次来这种地方呢!”
他瞧她三十左右的年龄还这般扭捏作态,心中不免好笑。他素来干脆利落,只求个你情我愿,一夜事了,正欲寻个借口离开,她又开始说道:“婚前也没出来疯过,真有点不习惯!”
他微诧,又打量了她一遍。
“看不出我结婚了?”她将大眼朝着他,笑道。
有夫之妇从来不是他的菜,他更不耐烦起来,礼貌性的笑道:“你保持得很好!”
她脸上不见喜色,又喝了一大口酒,自顾自的道:“那又有什么用呢!”
他随口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她只是淡淡一笑,将酒一饮而尽,又招手唤了一杯。她的眼睛盈盈有光,带着点薄怨,瞅着他。
他心道这又是一个怨妇,兴许婚姻不顺。自己惹不起,还是逃吧:“我看到那边有几个相识的人,过去打个招呼……”
她低了头,只盯着自己的手提包。
他以为她明白他的意思了,站起身来就想逃离。
她却忽的抬起头来,咬唇道:“你要去哪里?饭店,还是你家?”
他忍不住又打量她一番。她的刘海长了,有几绺滑落到眼前,她微微侧头,动作优雅的拨开刘海,目光却飘忽着不敢正视他打量的眼神。
他继续用像看待商品的眼光探究着她。她的耳根红了,慢慢将脸别向别处。
他心底忽的涌上一股熟悉的温热,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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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点,邻近迪吧的酒店。
他领了钥匙开门进去,她却仍然提着包包忤在门口。他好笑的开了灯,抱臂对着她。
她用食指绕着包包上垂下的装饰线条,踌躇半晌,终于略低着头慢慢移入室内。
他唇角一挑,扬手关上房门。
“喝什么?”不错的套房,厅里弯了一角吧台。他娴熟的翻起白衬衣的袖子,像在自己家里般,径直走到吧台前,为自己倒了杯啤酒。
“都可以!”她耸耸肩膀,努力想让自己镇静下来。
他转身探了探,仍然拿出一罐啤酒:“只有啤酒!”
“谢谢!”她探手去接,他的手趁机在她手上滑过。
她触电般将手缩回去,掩饰尴尬般猛灌一口酒。
他邪邪一笑,走过她身畔,略俯身贴着她精秀的耳廓,用绵软沙哑的声音说道:“我先去洗澡。”
她猛的打了个酒嗝,感觉脸上热得冒汗。是因为喝太多了,她想。
然后他放洗澡水的声音哗哗响起,她的酒嗝便一下接一下没有停下来过。十五分钟后他只披了条浴巾,边擦着湿发边迈进房间,只见那女人丢了包包,脱了小披肩,甩了高跟鞋,一条腿折放在床沿,一条腿垂晃在床前,不停的打酒嗝!
“你还好吧?”他暗咒一句,问道。
那女人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
“女士,你还好吧?”他试探着,走近她身前。
她未发一言,仍然垂着头,打嗝般发出一声声短暂气息。他感觉有水珠滴在他□的脚面。他以为是他未干透的头发,但这气氛如此奇特,他忍不住蹲下身来看她,总算发现她在低低啜泣。
他心底腹诽了不下千次,悲叹他今夜背绝的运气。
“别哭了,你不想就不要吧!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他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努力用柔和的语调说道。
“不,我要……”她努力吐出这几个字,突然又放声大哭起来。
“喂,你别这样!”他皱眉道:“我并不强迫人的。我看你今晚情绪很不好,送你回去吧!”
她的哭声更凄厉哀绝,一张精心描绘的脸此刻涨得通红,妆容被泪水冲成了调色盘。
他实在哭笑不得,这样带她出去,会不会被误认为是□犯?
“女士,你是成年人了……”他只好劝道。
她仍然哭泣了许久,只是声音尽量克制的转低,最后又成了隐隐的啜泣。然后她用他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脸,抬眼说:“对不起。”
他发现她没有化妆的脸很清新,哭红的双眼似带雨梨花。他心中一动,又有某种情绪蒸腾上来。奇怪的女人。
他后来什么也没做,照着她的地址送她回家。浪费了一个良宵,他想。
第一章
艾梦,33岁,正在闹离婚的前家庭主妇。
她将长发拢到脑后,松松的用一根浅蓝发夹固定住。脸上淡施脂粉,点了淡色唇油。一身中袖白衬衫,翻领上勾一枚蓝钻胸针,衣摆塞入下身深蓝底隐竖纹的及膝筒裙中,更显出纤腰细细。黑色高跟鞋上是□的小腿,细长柔白,冰肌玉骨。
她正手捧一摞文件夹,因为两手不够,只好用腹部顶着,再用肘弯敲开总监室的门。
“进来!”里面传来一声隐忍火气的低沉嗓音。
她吃力的踱进去,将一摞文件堆放在他办公桌上:“总监,你要的资料。”
她甚至不太敢抬头看这位脾气火爆的策划总监。
两个星期前,她不敢相信这个男人竟成了她的顶头上司!
她站在新员工群中,看着她们部门的头阅兵一样站在她们面前。他的神态一本正经,甚而眉目间带着不苟言笑的严厉。她像遭到雷霹,从头麻到脚。那个晚上的全部尴尬窘迫一股脑儿袭上身来。她双手交叠于腹部,掌心一片汗湿。
那男人却是一副初次见面的表情从她身前走过,她心里略松了一口气,以为他认不出自己了。
再两个星期前,她来这家“环宇网络科技公司”应聘。天知道她有多久没有踏入这个社会的工薪层!她不过试试看自食其力的生活,一方面也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光,没想到,居然就被录取了!
于是她在“环宇”策划部有了一个座位,挂在胸前的员工证上写着“总监文秘”。
只是,她没想到眼前这个男人工作的样子与迪吧遇见的那个浪荡子形象完全不同。他中等身材,理平头,穿西装打领带,脸庞瘦削,鼻梁挺直,在办公时还带了副方黑框眼镜,略浓的眉头总是微微蹙起,不似在夜店时常常轻浮上挑。他有一双好看的单凤眼,只是此刻正在眼尾凝着恼怒的锋芒。
艾梦扯着裙摆傻愣的站在他面前,他的目光掠过她脸上,再飘到桌上的文件堆中。他闷声不响的拿起一本文件夹,随意的翻了翻,然后“啪”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艾梦吓了一跳,本能的缩了缩脚。
“重点呢?这里这么多资料我要在两个小时之内看完,你不知道需要划出重点吗?”他本来的嗓音就低沉,此时更显得气势压人。
艾梦到底是没有真正的工作经验!她着慌的拾起散了一地的纸张,忙道:“对不起,我马上就去划!”
他两手撑着额头,声音更低:“需要多久?你全部划完的时间还要多久?”
“我,给我两个钟头……”她更加慌乱失措。
他扬起一丝冷笑:“你知道我两个小时可以做多少事吗?你要我等你两个小时?女士,我们这里最注重的是工作效率,不是像你这种穿PRADA赚两千多的太太消磨时间的地方!如果你不能胜任,还是回家照顾老公小孩吧!”
最后那句话似乎击中了她,她的脸色刷白,飞快的整理好桌上的文件夹,再次吃力的抱起来。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闪过几许懊恼。
“对不起,我一定尽快划出重点来!总监!”艾梦的声音有点颤抖,抱着文件夹向他略一点头,就想寻门而逃。
“艾梦……”她好不容易腾出一只手握着门把,他忽然唤道。她只好悻悻地转身回头。
他咬了咬唇,皱眉看她,片刻之后,只是用淡淡的口气说道:“叫林美娜进来!”
“好!”艾梦说着,拉开门把。
卢故,35岁,未婚,环宇网络科技公司策划部总监。
她走出总监办公室,外面办公厅里,一张张脸从一格格隔屏上抬起来,无限同情的看着她。
艾梦叹了口气,将资料放回自己桌上,走到离她不远的林美娜位子上。
林美娜是她进新公司的第二个意外。
林美娜是她高中同学,曾经的死党。艾梦很少有死党,林美娜是仅有的一位。林美娜身材一般长相一般成绩一般性格一般,在她身上看不出任何非一般的特质,但是林美娜有一点,她很真诚。可能就是因为这一点,艾梦与她交上了朋友。高中时她们两个成天腻一块儿,好得如漆似胶。
林美娜高二时交了隔壁班的一个帅哥。那时候她受宠若惊,也因着女人天生的虚荣,成天跟艾梦诉说着男生对她的痴情,艾梦只是淡定的笑着。那个时期,每天跟着艾梦回家的男生排成一长队,可她的脸上连淡定的笑都未曾有过。林美娜常说艾梦是冰雕成的,整个就面无表情!
林美娜的恋情持续了三个月,那男生约她出来时总问艾梦有没有时间。林美娜以为他怕两人独处的尴尬,毕竟只是对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所以她硬是拉了艾梦一块。几次下来,艾梦碍着林美娜的情面,总要搭理那男生几句。那男生却以为时辰已到,趁着林美娜不在跟前,便与艾梦告白,说他一直仰慕的就是艾梦,只是因为艾梦比较难以亲近,才先与林美娜“交朋友”。
艾梦死盯着那男生,只觉得可笑。可是她还没有笑出来,林美娜便“噔噔噔”跑上前来,“呼”的扇了那男生一巴掌,再掩着脸“噔噔噔”地跑开去。此后数天,林美娜都没来上学。艾梦到她家去看她,她哭得双目红肿,瞪着艾梦,也没让进门来,只抛了句话给她:“艾梦,你不过就是漂亮一点,还有哪点比我好?”
艾梦确实没觉得自己特别优越。
然后她们就疏远了,明明上学路上碰到了,还要绕着路走。艾梦心里不是没有气怨,整件事她是最无辜的。但是也就是疏远了,女人的友情就是这么容易被打败。
新进公司的时候,林美娜先认出她来。林美娜说艾梦你一点都没有变!其实艾梦心里觉得林美娜才是一点没变,还是一般的身材一般的长相一般的性格一般的薪水。
但是她们仍然不亲近,像皮肤上划开的口子,愈合之后,经年之后,仍留有淡淡的疤痕。
“美娜,总监让你去一下!”艾梦说道。
林美娜朝总监办公室望了下,肩膀明显的僵硬起来。她扶了扶眼镜,看了艾梦一眼:“没事吧?”
艾梦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勉强笑着摇了摇头。
回到位子上手机又响起来。邻座的同事说已经响过好几次了。艾梦看到手机屏幕上“舒诚”两个字,皱眉按下了拒绝。通讯记录显示“十二个未接电话”,她的心绪烦乱,如何也静不下心来整理重点。索性站起身来,抓了把毛巾直奔洗手间。
舒诚,她老公。
她那天晚上企图外遇未遂,回到家时,时钟刚好指到十二点。
舒诚手里拿着她的手机,立在她面前,鼻孔一张一合,两眼几欲喷火,到了嘴里,溜出的却只是轻飘飘的一声:“这么晚?梦梦,上哪去了?”
她没理他,随手把包包丢在沙发上,钻进洗手间洗脸。
他倚着门看她:“手机也没带……你喝酒了?哭过?”
她只顾把沾着洗面奶的脸埋进水盆里。
腰上忽然环上他的手臂,带着些许力道,将她拥进他的怀里。
“你别碰我!”她在他怀里挣扎,脸上犹有未干的水渍,他的胡碴刮着她的娇容,舒诚低下头来,轻啄她的面颊。
她知道她挣不过他,索性不动,冷冷只一句:“离我远点,脏!”
舒诚的身体晃了晃,她感到他的胸膛起伏加剧,她想他要爆发了,好了,放手吧!
他只是慢慢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