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做工上来说,这实在是一件糟糕的半成品嫁衣,可我就是莫名其妙地觉得顺眼。用保鲜膜裹住嫁衣,小心翼翼卷好。做这些的时候林家三兄弟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易道和胖子也看了我一眼。大概是觉得这嫁衣无足轻重,谁都没说什么。
那边林老三又褪下林茹素身上的睡裙看了看,也觉得不值钱随手扔了,然后探出手伸到林茹素半张半闭的口中掏东篱珠。林茹素的尸身已脆得跟饼干一样,要从里面掏出东篱珠又不破坏尸身很困难。林老三闭着眼睛掏了一会儿,脑门上都冒出了一层冷汗。没多久,他屏住呼吸收回手,将手里的东西洒在地上。是一堆粗细不均匀的粉末,已经霉成了纯黑色。又掏了几把,掏出来的还是这种灰。
“她嘴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灰,东篱珠呢?”林老大不解地望向胖子。
我也纳闷,听说过有在尸体口中塞各种宝物的,没听说过塞灰的,难道是林茹素的舌头烂成了灰?
胖子想了想,一拍大腿:“知道了,传说当年曹丕宠妃郭女王害死王后甄洛,为让甄洛在黄泉路上无脸见人;见了阎王,也有口难言,无法伸冤。便施令将甄洛的尸身被发覆面,以糠塞口。如今这林大小姐的样子,便同当日甄洛的情形无二……”
林老三不耐烦地打断胖子的话:“管他什么情形,我们只问你东篱珠在哪?”
“东篱珠被林小姐吞了,要取珠,就要毁掉林小姐的身体。”易道是只大妖怪,身上无时无刻不散发着一种无声无色的强大气场,我们同他相熟,自是不觉得可怕。可对陌生人来说就不一样,所以他一开腔林家三兄弟便没人再吱声,墓室里只剩下他稳重而优雅的语音。
“来前曾约法三章,不得破坏遗体。如今你们既已拿够财物,便把林小姐的身体埋回原处,此墓的风水可恢复如初。秦相容,帮他们一把。”
拿不到东篱珠,林家三兄弟非常不高兴。不过大概觉得坟墓的风水也很重要,几人只得慢吞吞地将林茹素的尸体放回墓穴,连同几块腐朽的桶棺板子也放下去,往里面填土。
忽然,林老三嘿嘿地干笑几声,问:“易先生,问你个问题。以前的人统统囫囵土葬,现在全火葬。火葬和土葬有什么不一样?影响风水吗?”
易道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人死三魂入轮回,六魄散于奈何桥之前,尸身不过是一具皮囊,成片成灰没不一样。不同的不过是墓穴,墓穴吉则家宅兴,墓穴凶则家宅败。”
“那如果我破坏我家祖姑姑的尸身,于我家墓中风水又有什么利害关系?”
易道皱了皱眉:“没有不妥,只是发丘掘墓,已是不孝,你们还想毁尸?”
“哼,”林老三冷冷一笑,“不劳先生教训,东西是我家的,人也是我家的,我们兄弟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又扭头看着两位兄长,“大哥二哥,你们没听懂他的话吗?取尸体里面的东篱珠不碍事,只要取出珠子后把尸体再埋了就行。”
另外两人一听,如梦初醒,恶狗刨食一般把林茹素的尸体从土里又拖了出来。一旁的胖子急了,按住他们的手:“几位先生,咱们有言在先,破坏遗体后果自负。还有风水,小心别破了风水。唉,还录着相呢,别想赖账。”
林老二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往旁边使劲一推,恶狠狠地说道:“在原地重新埋了祖姑姑就可以保住我家的风水,这么简单的事竟然收了我们十万,现在阻拦是不是想等我们把尸体埋好,以后来偷我家东篱珠?滚远点,惹怒你林二爷找人砍死你。”
说话的当头,林老三已将林茹素的头从尸身上掰了下来,拿着撬杆一寸寸把头敲烂,在呼吸道里寻找东篱珠。林老大把手从林茹素脖子伸进胸腔,在里面东掏西掏。骂完胖子,林老二已落后于另外两人,不免有些着急。他干脆抓住干尸的双腿用力一掰,将干尸拦腰掰断,双脚丢在一边,抱着腹部的碎肉骨头仔细扒拉。没过两分钟,林茹素小姐保存得基本完好的尸身已被拆得七零八落。
看到这副饕餮夺食的场景,我觉得阵阵恶心,有些想吐。被这种感觉一压,身上的疼痛感倒稍稍减了些。
胖子被林老二推倒在地,呻|吟了几声才捂着屁股爬起身走到易道面前:“易先生……”
“我自有分寸。”易道答。
胖子怔了一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
忽然,林老大两眼一亮,拿起了一样东西。说时迟那时快,林老三伸出去抢,林老大急忙躲闪,手中的东西脱手飞出,滴溜溜滚到我脚边。那是一颗乒乓球大小的球状物,外面包裹着褐色肉和纤维。没等我辨别出那东西的模样,突然觉得全身冷飕飕的。抬头一看,喉咙不由尖叫出声:“哇!”
只见三兄弟正咆哮着,连滚带爬地朝我扑来。呲牙咧嘴,双眼通红得仿佛要滴血,杀气腾腾。活脱脱夜叉在世,恶鬼附身,竟比那妖魔鬼怪还要骇人,一时吓得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易道一个箭步闪到我面前,将东篱珠往他们的方向一踢。林老二身强体壮,比另外两人略占上风,首先扑到跟前夺珠在手。但林老大林老二立刻追上来,压在他身上硬抢,三人扭打成一团……
懒得再看这丑陋的戏码,我对易道道:“老板,我受不了,我要上去透透气。”
易道点点头:“去吧,我和秦相容劝架,不能让他们打死。”
拿着那套衣服,手脚并用爬出墓道,又软绵绵地爬出墓穴,找了块干净的墓砖坐下。
天上已经漆黑一片,没有月亮,没有星光,伸手不见五指。把手电放在身旁壮胆,难受地伸着胳膊大腿。出了浑浊的墓穴,被甜甜的山风一吹脑袋顿时清醒了许多,身体也不那么疼了。只有胃里沉甸甸冷冰冰的,堵得慌,仿佛刚才吸进去的尸气沉淀成了石头一般,压得我几乎喘不上气。
呆着了片刻,突然再也忍不住,“额”的一声,一股液体从喉咙里涌出,汁水像掺了墨绿色颜料,惨绿惨绿十分渗人。吐了第一口,第二口便也压不住了,继续喷涌而出……
吐完身体反而一阵轻松,只是脑瓜仁依然有些疼。我掏出矿泉水漱了漱口,放下瓶子闭上眼睛做了几个深呼吸。
睁开眼睛,浑身兀地一僵。十米开外,白天看到的那个身穿旗装嫁衣,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正穿透树枝枯草迎着电筒光疾风一样朝我飘过来。在淡黄色手电筒光亮的照射下她的脸更加苍白,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因为感觉太过诡异,她的速度又太快。我来不及掏包里的避鬼符,也来不及逃跑。
眨眼间她已飘到我面前,伸手捧住我的头,压上了我的身体。
“你……”
看着她那双同我毫无差异的瞳孔径直撞上我的瞳孔,我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便浑身冰凉,两眼一黑。
39、第八章
绵绵细雨下得如烟似雾,丝丝缕缕缠绵不断,交织成了迷迷漫漫的轻纱。俊秀青翠的座座群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我是一丛轻盈得像雾一样的花朵,坐在一片青翠的枫叶上,顺着山间烟雾缭绕的河面自由自在地漂流。
忽然,薄薄的雨雾中走来一名男子,走到河岸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嘴角勾着一抹温润如玉的笑。一袭淡紫色长袍,光洁得毫无瑕疵的长发被一根米色缎带系住软软搭在肩上。周身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白光,将他隔绝在漫天的细雨之中,不沾染一点雨丝。
不知是因为宿命还是因为偶然,我飘到了他面前。
他弯腰用手心将我连同枫叶一起掬起,捧到眼前:“你叫什么?”
他问。
轻声答:“优昙婆罗花。”
“我问你姓名”
“花便是花了,哪来的姓名?”
目光淡淡地闪烁着,还腾起了一抹淡淡的妖娆,彷佛在挑逗:“世间万物都有名字,你既没有,我送你一个可好?”
这眼神让我的心奇怪地砰了一下:“我三千年一现世,世人都唤我优昙婆罗花,上神送我名字世人也不知。”
眼里的笑意荡漾得更深:“呵呵,我送你的名字自是我叫。霖,雨三日以往也。从今往后,我便唤你阿霖。”
“那你是谁?”
微微挑起下巴:“赤将子舆。从此,优昙婆罗花是世人叫的,阿霖是我赤将子舆叫的。”
心尖微微一颤,胸腔里的草木心还从未有过这种怪异的感觉,一时迷茫而懵懂:“若我不愿呢?”
他笑盈盈地看着我,用他那双温柔美丽的眼睛。眼眸黝黑,黑得像是能把周围所有光华都吸收进去似的,连同我所有的注意力。
“阿霖,若下一刻我没吃掉你,你就叫阿霖。”
醒过来,心里还带着梦里那股柔软的劲儿。但随后就回过味了,梦里的情形就像石头一样堵在胸口,要多怪有多怪。
梦中我竟然是一丛小小的花,最荒唐的是我竟然对梦里那个古风装扮的白知秋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尽管在梦里他并不叫白知秋,而是叫赤将什么的……
要知道在现实生活中白知秋就是一混蛋,大混蛋,我怎么会对他那种感觉……
再回过神,差点没晕倒。易道将我抱在怀里,用那种在公园经常会看到,标准的爸爸抱女儿的姿势。一手抱着屁股,将我整个人直直抱在胸前。另一只手拿着我从坟墓里带出来的那件嫁衣。
见我醒来,他扭头看着我。一双暗紫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隐隐泛着剔透的紫光,很美,但有些渗人,像野兽。
心跳快得厉害,被他手臂勒住的地方渗着一层滚烫的汗。僵硬地扯扯嘴角,挤出一丝笑:“老板,你抱着我做什么?”
他眨眨眼:“你生病了,躺在墓门口发烧。”
听他这么一说,我确实觉得自己头很痛,连带着牙根也隐隐作痛。嗓子干得像要冒烟似的。胃里火烧火燎,吞了块热碳一样难受。身上也软绵绵的,使不出半点力气,只能软软地倚在他的肩膀上,我想我可能是感冒了。
再看看周围,发现我们正走在回程的路上。林家三兄弟扛着几大包东西同胖子一起走在前边,夜幕中已经能看见林家大宅的模糊轮廓。
虽然身上很难受,但还是觉得尴尬。言不由衷低声道:“老板,我自己走吧。”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道:“你病得很重,走不了。”
身上难受,脑袋里一片混沌,我变得不太像自己了。听到他的话,鼻子忍不住阵阵发酸。抓起他的衣领胡乱擦了擦清鼻涕:“对不起啊老板,别扣我工资。刚才我还好好的,然后那个,那个……”
那个什么来着,我记得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压到我身上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吸了尸气,回去歇一晚上便好,不扣工资。”
这么好的老板到哪找去?身体难过,心里却一阵感动,就仗着生病大胆点吧。把脸埋到他肩窝里,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老板你可真好,好妖,法海也舍不得收你的。”
“嗓子疼,不准说话。”
话是命令的话,但口吻却不是命令的口吻,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温暖得就好象一个贴心朋友的安慰。我忍不住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哦,我听老板的。”
不一会儿就回到了林家老宅。
林老大在前面唧唧咕咕跟胖子商量,就算我得了急病,也要等我们做证人看买家买完货物,做完我们之间的交易,到时他们再给我们安排住处。
要不是易道嘱咐,我当场就骂了。冷血,没人性……
咦,为什么我要听易道的话呢?他是我什么人?
脑袋里更乱了,乱得我好多东西都想不起来。
林家老宅里已亮起了灯,青涵正带着耳机在客厅里旁若无人地练着机械舞,表情因投入而显得特别夸张。屋角里多了个人,身穿一件红黑相间的t恤,一头如女孩般及腰的黑色长发,昏暗灯光下吹弹可破的晶莹雪肤。如果不是他突起的喉结,我会以为他是一个男人,因为他长着张江南女子一样妩媚的脸。他就那么端端正正地坐在屋角里,眼光迷离无神地看着前面,像一尊精致的雕像。
“他是谁?”一看见多出来的人,林老大如同遇到强敌的刺猬,紧张地拦住了身后的两兄弟。
“我同事,嗜睡症患者一枚。”青涵摘下耳机,望向那堆东西,“都挖来了?”
林老大看了看角落里的人,犹犹豫豫地招呼其他人:“开始交易吧。”
几人忙活了一会儿,林家三兄弟将从墓里挖出来的东西一样样摆出来,胖子拿着DV在旁边录像。
青涵插着手站在旁边,冷冷地看着,没有帮忙。
摆好东西,林老大笑道:“您看,东西都在这,要哪件你说。不过咱们之前说好的,只有一件。”
青涵接茬得倒也快:“东西没在这。”
林老大忙道:“还有几件家具在墓地旁边,晚上搬来搬去的麻烦。如果你要的是家具,我们哥仨现在就搬去。”
“也不是家具。”
林老大这才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个手绢包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打开:“不开玩笑了,东篱珠找到了。”
看着那枚仍被肉和纤维包裹的东篱珠,青涵怔了一下,然后无视林老大发白的脸色,扭过头对角落里的人说道:“一睡那么久,你倒清闲。我就惨了,什么腌臜的事都是我做。好脏的珠子,这些人偏偏拿来当宝贝供着。”夸张地捂住胸口,微微蹙眉,“不行,再找不到他要的东西我也要撤,不然我会吐的。”
“你耍我们?”林老二一咬牙,撸起了袖子。
就在这时,角落里的人抬起手,指向我和易道。眼神依旧迷离地盯着前方,一声不吭。
顺着他的手看过来,青涵微微一笑:“原来在这。”说着走过来要抽走易道手上嫁衣。
心尖莫名地一痛,不知哪来的力气,我探□飞快揪住嫁衣的一角,喉咙里发出了一道奇怪的声音:“我的……”
“给他,放手。”易道轻轻地将我的手指掰开,“不是要紧的东西。”
青涵笑得更欢,手上一用力,猛地将嫁衣抽走:“别舍不得,若真喜欢,等我拿回去交了差你再问那人要去,他什么都肯给你。”转头望向林家三兄弟,“桌子底下的箱子里装的便是钱了,你们好好点点,留着命慢慢花哦。”
说完狡黠地眨了一下眼,推开门出去了。
可能是觉得交易太顺利不正常,林老大一跺脚:“老二去追他,小心钱少了。老三秦先生,我们点钱。”
几人正闹得热闹,角落里的人无声无息地走到我和易道面前,眼神散乱地看着我,又不像在看着我。
惦记着那件嫁衣,我根本没心思理他。
“没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