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启铭温柔极了,任冉心一软,虽然很想向赵母表现表现,也只好点头说好,末了还不忘对赵母道:“阿姨您辛苦了,待会我再来给您帮忙!”
任冉走后,赵启铭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清水哗哗流下,哪怕是他这般皮糙肉厚的手触到那冰锥似的水都难以忍受,他可不忍心让任冉受这苦。
“妈,您——不会反对我和冉冉吧?”赵启铭一边用刷子刷着土豆一边问。
半晌,“她家怎样,她父母是谁,你都只字不提。但启铭,这是你自己的事,你也长大了,自己做主吧。”
“……谢谢妈。”得到母亲的支持,赵启铭一直以来悬着的心才算踏实。
可实际上,如果可以,赵母坚决不会让任冉成为自己的儿媳,看到她与儿子在一起,简直就像在看二十多年前的赵守成和侯琴,这两组从样貌到性格相像得——若非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便是她老眼昏花了。
可能命运就爱那么弄人,她只希望儿子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过完一生,别像他父亲那般多舛。
从大年初七到十五赵母每天都上山入庙祈福,任冉表示也想跟去,可她却不许,于是这几日白天家里只剩任冉与赵启铭两人。
沙发里赵启铭搂着任冉一边玩着她胸前的发梢一边无聊地换着频道,“冉冉我困了,我们去睡会吧。”
这任冉大姨妈刚走,赵启铭就开始蠢蠢欲动,各般找理由要把她骗上床。
任冉正在研究她的指甲,嫌指甲长得太长,她直接跳过他的提议,问:“你有指甲剪吗赵启铭?”
“有,不过我妈有一套修指甲的工具,不然用她的?”
“那么高级?好啊!”赵启铭正欲起身帮她取来,任冉忙道:“我去拿,在阿姨屋里?”任冉一直想看赵母房间是啥样,正愁没机会呢。
“你去看看她的梳妆台或是床头柜上有没有。”
任冉儿话不说一溜烟地来到赵母房间门口,轻敲两下门哈着腰转动门把手进屋,她突然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
屋里摆设不多,整洁而简明,可窗口却有一个画架,任冉确信从未从赵启铭口中得知过赵母画画的事。这画架巨大,应是供人站着作画用的,任冉想;画架上反放着五六张一臂之长的无框帆布,她好奇地将之拿起来看,惊喜地发现帆布上的油画美极了,不管是花鸟鱼虫还是人物风景,不同于她定式思维中的油画那般死板,这几幅画竟然有几分丹青的神似,用色与笔触简直出神入化。
“冉冉找到了吗?”赵启铭在客厅里喊。
“哦!嗯!就来!”她赶紧将画放回原处,眼明手快地发现了书桌上的粉紫色盒子,将之打开来看,指甲剪、锉刀、磨甲刀等等都在其中,她抓起盒子迅速离开房间。
回到沙发坐下,任冉铺开一张餐巾纸在茶几上,取出指甲刀开始慢慢修剪指甲,赵启铭凑身吻吻她的脸颊便继续看猜灯谜的节目,虽然挺无聊,相比之下也只有这个能让他看下去了。
“我想吃水果,你看我手上都长倒刺了,多可怜呀,一定是缺什么维生素了!你去给我买点回来好不好赵启铭?”
赵启铭垂眸看看她的双手,几乎每根手指上都长了一两个倒刺,揉揉她的脑袋他随即起身,套上外套将钱包装进口袋里,“想吃什么?”
“有什么就买什么好不好?都要吃!”她一脸可怜样对他道。
“好,那你乖乖在家看家,我就不带钥匙了。”
“嗯!路上注意安全哦!记得要挑好看的水果,我要好吃又好看的!”
赵启铭前脚刚走,任冉后脚就再次潜入赵母的房间。她看看手表,估摸着赵母至少还要三个小时才会到家,便放心大胆地瞧起那几幅油画。
她从未见过这种画风,觉得神奇又新鲜,西洋油画重实,国画丹青重虚,这虚实相结合的油画实属罕见。任冉开始寻找这画家的名款,当她找到第四个角落时,“侯琴”两颗劲字生生扎入她的双眸;侯琴,侯琴,这就是自己与其长得十分相似的侯琴吗?……
任冉讷讷地将油画按原样摆回原位,画架旁有一箱油画颜料和画笔,再来就是调色板、抹布和堆满废纸的垃圾桶,桶里有几张作废的画布,她几乎是有预感地将画布从垃圾桶里抽出,任冉没有料错,这些全是画架上那些油画的模仿品,虽然已做到形似却差了许多神似,没有署名没有落款,可她心里已有一个隐隐的答案——赵母常常不出卧室,估计就是在练习模仿。
任冉小心复原所有被她碰过的东西,小时候她总到任远那屋偷零花钱用,也算经验老道了。只是她刚欲离开,余光瞥见书桌上被刻意压在报纸下却露出了一角的信纸,而那一角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光年,笔”。
只觉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为何伯父的名字会出现在赵母的屋里……她甚至想都没想,迅速抽出信纸如饥似渴地查看起内容。
“亲爱的家佩,
自你回云南已有三年,现在可好?虽然这封信会勾起你许多回忆,有好的也有不好的,但请务必将这信看完。只因三年前在你回云南之前与你见的那次面让我感慨颇深,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以为你我都已放下,却发现真正能放下的只有故人。
我曾以为小琴早早地离开了我们,所有心结都能打开,但见到你后,恍然发现并非如此,这十几年来,原来我一直都活在自欺欺人之中。
家佩,如果再让你重新选择,你还会再走一遍原来的路吗?
我也问过自己很多遍这个问题,虽然无奈,但我的答案都是肯定的。
家佩,有些事可能你直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何我与守城和小琴之间的羁绊能如此之深,当然家佩,这层羁绊中也有你。
还记得67年我随安置队先行去的云南吗?其实我俩早在67年就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你作为村里少有的读过书的姑娘去听我们讲农耕的知识讲座,只不过之后你认识了守城他们后我们才顺带熟识的。
那年我才17岁,去云南支援是为两年后的大规模知青下乡做准备,我主要呆在德宏,经常在盈江、陇川和莲山等地之间来回跑,随着文|革的进一步开展上山下乡的知青越来越多,也就是在68年那年我遇到的守城与小琴。
守城和小琴是同一批在昆明学习后分配到德宏插队的知青,他们俩年岁与我相仿,这种年纪在知青当中很普遍,但由于在绘画上的造诣使得他俩在人群中显得尤为突出,想必这也是他们吸引你我的关键所在。还记得守城与小琴立志要考清华美院吗?我相信如果没有文|革,他们俩定能金榜题名。
在你加入我们之前,守城与小琴相互欣赏,我则默默暗恋着小琴,后来随着与我的频繁交流,小琴似乎对我也有了一丝好感,但小琴终究喜欢的是守城还是我,我到现在都不得而知。自你也加入后,其实很明显就能看出你喜欢守城,因此许多次我都私心地帮你和守城制造机会,但守城似乎也因此对小琴产生了更加深刻的感情。当然那时候大家都很单纯,就算是男女之间的喜欢也只是体现在频繁的互帮互助上,不免让人怀念。
70年起,在守城与小琴的身上悄然发生着许多变化,可能你只知他俩越发地被吩咐做常人做不了的苦工,却不知这其中的原因。其实那年发生了一件对他们俩倍受重创的事,他们两的家庭纷纷遭到红卫兵的迫害,以致他们在队伍中的地位也因此一落千丈。我宁愿去帮小琴做十倍的苦差,可我帮不到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苦。
没过两年,由于政策问题,陆续有知青因各种原因重返城市,但这其中却不包括守城和小琴,尽管他们专业方面过硬,无论我找了多少关系,他们成了最后一批离开云南的知青,如若当年他们遭受迫害的家庭没能及时被平反,恐怕他们得一辈子都得呆在云南。
我本可以有许多机会回京,至少回到大城市,但我自愿在那陪着小琴,就像你爱着守城一般,我也爱着小琴。
80年我陪小琴先守城一年离开云南回到北京,七十年代后期小琴就已开始出现精神方面的问题,回到北京没两年越来越严重,我想她病情的急速恶化一定与守城83年突然消失有关。
家佩,小琴在她最后的日子里过得很不好。插队时的重活毁了她的身体,家庭的变故又让她精神上倍受折磨。我不指望你能同情她,但希望你也别再因为她而郁郁不欢,这不值得。
随信所寄的那几幅油画其实是守城的作品,右下角的小琴的签名是被她后期重度精神分裂时篡改的,她用颜料遮去守城的签名签上她的,如果你仔细看都能发现。
家佩,守城与你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全然不知,但我想,或许你会需要这些画,因为只有这些画是他在插队时期完成的,或多或少也会有你的影子在其中。哪怕是为了纪念那段艰苦的岁月,我希望你能收下。
愿你一切安好。
20XX年,X月X日,
光年,笔。”
任冉愣在那许久。默默将信纸放回原来的地方,小心用报纸压上去,微微调整下报纸的角度,缓步踱出房间,最后扫视一遍屋子,又望了眼那些画和那封信的位置,慢慢带上房门。
电视里还在猜灯谜。
“您做梦吗?”“那是当然啊,我最爱做美梦。”“嘿正好,这谜面儿就是‘美梦’!”“嚯,这题可是考到我了,还是猜成语?”“没错,还是猜成语。来吧,您给咱观众说说。”“嗯——哎有啦!‘美’为美好,‘梦’终有梦醒之时,‘美梦’乃好景不长也——!”“好——!来点掌声!”
没一会儿赵启铭回来了,双手提着两大兜水果。
任冉放下手里工具,碎步跑过去,也不管水果,搂住他的腰,脸贴在他冰冷的外套上,“我想你。”
赵启铭手里还提着东西,只好低头吻她,笑得极为开心。
沙发里,“赵启铭,你不好奇你的父亲是谁吗?”任冉一边吃着他削好的苹果一边问。
“好奇啊,可妈不告诉我,我也没办法。”赵启铭继续削着苹果,过会赵母一进家就能吃到嘴了。
“你觉得真有可能是赵晋吗?”她又问,颇为低沉。
“不,我父亲的名字是三个字。我听妈说过梦话,虽然听不清,但确定是三个字。”
“三个字啊……”她心中的答案不也是三个字吗——赵守成。
“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
“好奇嘛,嘿嘿。”任冉干干地笑笑。苹果很甜,喉得她嗓子痒痒的,“赵启铭,万一我们俩是兄妹怎么办?”
赵启铭突然想到几年前宋雯的那茬,想到任冉的伯父很有可能是自己的父亲,可他立即打消起自己和任冉消极的念头:“就算现在知道你我是兄妹也迟了,冉冉你已经是我的人了,赖都赖不掉。”
“你干嘛抢我的台词,哼!”
过完十五赵启铭就带任冉回北京了,临走时赵母虽没什么表示,但却以她惯常的淡淡的方式让他们暑假回来避暑;任冉想,这应该就是被赵母认可了吧,心里虽有隐隐的担忧,着实也是欣喜的。
可能真的应验了那则灯谜,任冉仿佛做了场美梦,再美也会有醒来之日。
赵晋要筹拍新戏,分别找到了赵启铭与任冉。赵启铭自然是答应的,哪怕他大四开始忙于参加各种设计比赛;任冉则明明白白地拒绝了他两次,她不喜欢赵晋,连见面她都觉得难受。
可当赵晋三顾茅庐任冉时,她动摇了。不,确切说,她不得不动摇。
某咖啡馆的角落里,“小冉,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对你的喜爱,这很有可能是出于父亲对自己女儿的关爱,你长得太像我的一位故人。你的伯父有没有对你说起过什么小冉?”
任冉随即震惊在当场,只因她的确想过自己有三成的可能是侯琴与赵守成的女儿,并且也想过赵启铭说不定也是赵守成的儿子,当然她只是想想,或者说她不敢深想。可听赵晋这么一说,任冉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那赵守成便是赵晋,很有可能是他当了导演后改了名字。
“您说的那位故人可是叫做侯琴?”
赵晋带着鸭舌帽和墨镜任冉看不出他的表情,只听他嗓音发紧,“没错,是她……光年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任冉不答反问,声音发抖,“赵先生,您是否本名赵守成?您是否在二十多年前去云南插过队?您是否跟侯琴育有一女?您知道吗,您很有可能有个儿子,他叫赵启铭!”任冉抓起包激动地从沙发上起身,“如果我是您的女儿,我宁愿去死!”
“小冉!……”任冉纤瘦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他的视野里,赵晋陷在沙发里思忖良久,赵启铭是自己儿子的事他真的想都没想过,哪怕之前关于他俩有血缘关系的传言那般风风火火他也只是当做可以为新戏造势的的暴点,虽然连他自己也觉得赵启铭很年轻时的他,可他明确问过赵启铭的出生地,赵启铭没有理由骗他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如果赵启铭真是他的儿子便只可能出生在云南。赵晋迷惑了,但他要尽快弄清此事。
任冉相信“霉运总扎堆来”这一说法。没过两天伯母竟从美国回来了,原因是任冉回家后向伯父问了有关侯琴和她身世的事,任光年怀疑是孙氏对任冉乱说了些什么,可孙氏虽厌恶任冉,但那么多年来一直都未将其身世揭穿过,为的就是保住任光年的名誉,毕竟因一个逝去的人让任光年名节被毁影响了前途不是孙氏所希望看到的。
孙氏回来后立即把任冉招回皇城根住,以女孩子家家小小年纪就与男生不良同居为由。任冉只好被迫与赵启铭分开。
没过多久赵晋再次找到任冉,说要给她看些侯琴的照片。任冉实在没能忍住去探得更多有关侯琴的事,便前去赴约了。期间,所有的犹疑与顾虑任冉从未向赵启铭透露过,她不敢对他提起,仿似只要跟他说了,两人为兄妹的事实便尘埃落定了。
那天赵晋早早到了,他将一条市面上难以见到的口香糖交给咖啡馆的某一个服务生并给了他许多小费,吩咐只要任冉一来就向她推销口香糖。
没一会任冉也到了,服务生成功将口香糖推销给她,说是以后会在客人结账时送口香糖,让她尝尝口味怎样,赵晋表现积极首先抽了一片尝,任冉不好意思拒绝便也尝了一片。
赵晋取出一沓发慌的黑白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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