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点头,表示赞同:“你有慢性胃炎的话还是饮食规范点好。”说完,又拿过她面前剩下的那半碗面,接着吃起来。
这一幕简直让雷允晴惊呆了。
要是让他的那些酒肉朋友,还有过去的那些女朋友们,看到昔日无比讲究的陆少,坐在一家偏僻简陋的面馆里吃别人吃剩的东西,该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雷允晴想着,不知不觉就把这话问了出来。
他停下筷子,深黑的眸子晶亮亮的看着她,半晌,挤出一句:“你又不是别人。”
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又坏坏的勾起嘴角:“你的口水我又不是没吃过。”
好吧,所有的幻想在这一句话后全部都被打破。
说实话,即使他现在的样子,脸上带伤,衬衣微皱,领带松了一些,挂在脖子上,额头上渗着薄薄的汗,黑发有几撮被汗湿了粘在脸上,也依然无损他出众的外表,和超凡的气度,反而有种落难公子的感觉。
他们坐在这里吃面,本来就与周边的一切格格不入,她看见其他的几位客人频频的朝他们投来眼光。当然,这除了跟他扔在手边的高档西服,和身上做工质地无比考究的衬衫有关,也有雷允晴那一身露肩礼服的功劳。
穿着晚礼服在街边吃面条,也是一种不错的体验吧。她自娱自乐的想。
很早以前,她开车经过一所大学门口,曾经看见过手牵手坐在大排档里吃一碗馄饨的年轻男女学生,那时候碗里的热气在冬日的寒冷中都变成了腾腾的白雾,那一双幸福的笑脸在雾气后面隐隐约约,如梦似幻。
也许,他们都只是平凡的人的话,会过上更平凡幸福一点的生活。
心里这么想着,却忍不住又去看他脸上“暴殄天物”的伤痕,在她发怔的时候,他已经把她剩下的那半碗面也一口一口吃完。最后埋单的时候,他很不吝微笑的夸奖了老板的面条做得相当好吃。
老板听了相当高兴,细数着附近有多少大老板就爱来他们店吃面,还邀请他们下次再来光顾。
这老板倒是有眼色的,一看他们穿着便知身份不凡,话也会说。陆子鸣满口答应,雷允晴却怀疑还有没有下次了。
一一四,重新开始好不好
从面馆出来,一路开车进城,倒是幸运,没有遇见交警。
陆子鸣边开车,边转过头问她:“你回哪边?医院还是家?”
“先回家吧。”雷允晴低头看着自己这一身狼狈像,要是直接去医院,准把母亲吓坏。
陆子鸣熟练的把车转进军分区的梧桐马路,车子停在雷家大院前,雷允晴边低头解安全带边说:“谢谢,我走了,再见。”
她手还未抓住搭扣,倒先被他倾身按住了。
这情况让她始料不及,抬头看他,他也正严肃的看着自己,两个人沉默了片刻,雷允晴先松开手妥协,吸了口气靠在座椅上,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的表情僵硬了一下,自顾自的轻咳一声,慢吞吞的说:“我想和你谈谈。”
“我想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她的眉毛皱得更紧,今晚在韩老爷子的会馆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她不知道他到底还有什么话要说。
嘴上这么说着,但她也没强行下车去,侧了侧身,看着他。
他抿着唇,用手掌揉了揉眉心,似乎很难开口。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他终于用沙哑的声音慢慢问出来:“这段时间你在上海过得好吗?”
这话一问出来,雷允晴瞬时也觉得别扭起来。好像很多文绉绉的电影在演到一男一女久别重逢时,总要用这句话来开场,她本能的觉得她和陆子鸣不适合这种煽情的对白。
“好与不好你都看到了,在苏州的时候我不是很好吗?”说出这话时只觉得心轻飘飘的,那一夜他站在自己阳台下,而她站在阳台上看着他的景象,如同一卷画轴一点一点的在面前缓缓的铺开,突然之间觉得一切语言都那么的无力,收起所有的伪装,真实的面对他时,总觉得那么的无力。
不提苏州还好,一提陆子鸣的眉毛又皱起来:“那样也算好?你那什么公司,就把你当陪酒女郎用?”
他说的是不假,不过用词真是难听,雷允晴也犟起来:“请你不要侮辱我的工作好吗?你们男人出去应酬不也是这样?你难道跟领导喝酒不要女同事陪?”
“那怎么一样,你已经嫁人了,能跟那些女公关比?”
“是曾经。现在我是单身。”
她纠正他,一句都不肯落下风。
陆子鸣忽然噤了声,似乎不愿与她这么无意义的争吵下去。
“囡囡……”他的呼唤那么低沉,深邃的眼睛里盛满了令人心醉的柔情。
“不要这么叫我……”她扭过头去,陆子鸣微微垂下了眼睑,目光中的神色,也在一瞬间淡了下来。
“也许你还怪我吧,当我看到那些照片的时候,真的快要发疯,我不相信你会这么快就爱上其他的男人,更不愿意相信你肚子里有了别的男人的孩子。想起你也像躺在我身下那样迎合着别的男人,我真想杀人。我不仅嫉妒,又担心,怕你被骗,又怕你被男同事骚扰,你不在我身边一天,我就一整天都坐立不安,我让自己不要去想,可是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你说我信任你,可是你能懂我那样的心情吗?”
雷允晴被他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撑圆了眼睛,回敬过去:“不要把别人都想得像你一样龌龊。”也许对成年人来说,这种性与爱的游戏是你情我愿,可她雷允晴自问还没有这么开放,她活到现在也就只有他陆子鸣一个男人而已。
倒是他,阅尽花丛,不知道沾了多少花粉在身上。
陆子鸣的脸离她只有数寸的地方,他的眼神在闪烁,呼吸打在她的脸上,蓦然拉起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也许以前我是不够专一,可是结婚后我就只有你一个人。你呢?你是愿意相信你的眼睛看到的,还是愿意用心去感觉?”
雷允晴茫然了,轻摇着头,欲抽回自己的手:“不,不可能……你和乔佩,还有张晚晴……我亲眼看见过你们在一起,你总是丢下我去找她……”她说着说着,眼圈已经泛红,回忆漫过心防,只有一片酸涩的荒芜。
他的大掌摩挲着她的手心,苦涩一笑:“傻丫头,你一直都这么介意这件事吗?我答应过你的,我虽然不是个好丈夫,可是婚后我一会对你忠诚,给你最好的照顾。乔佩流产的那天,在医院我没有去追你,你一定很伤心吧?”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发,解释道:“其实那天我是在病房和乔佩摊牌,既然孩子没了,跟她也该彻底了断了,我问她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都可以补偿给她。可是她很固执,什么都不要,她刚刚失去孩子很虚弱,我也不想太逼她,后来我再去找你,你的电话就打不通了,当我看到韩沐辰抱着你的时候,我真的很嫉妒,就是现在,也一样嫉妒。”
“后来我去了南方,也把这件事忘记了。直到我们结婚前夕,她忽然找到我,问我当初的承诺是否还兑现,乔西平的案子要结了,她要我帮她把乔西平捞出来,我说这案子有点麻烦,她说如果我不帮她,她就亲自去找你。我当时正在外地出差,听到这电话就立刻赶了回来,我知道你心里一直介意我和她的过去,我怕她真去找你,赶紧找了个偏远的地方把她安置下来。她说只要我帮她把乔西平捞出来,她就会和父亲回长沙,永远不会出现在我面前,这倒是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所以我答应了她。”
“这中间又发生了很多事,你瞒着我怀孕的事,后来孩子又有先兆流产迹象,我每天照顾你都忙不过来,哪有空去帮她,她一直等不到消息,就开始频繁的打给我。后来你流产了,我就更没心思去管她。可是我没想到你会发现乔佩在北京,我以为我把她藏得已经够好了,你轻轻松松一句话就让乔西平把罪名坐实了,我也无计可施。先前的一切准备都前功尽弃,说实话,那时候我是生气的,因为在我心里,你从来不是一个会随意迁怒别人的人。你和乔佩起了正面冲突,我想是不是该把她送走,可是没等到我决定,你已经出手了,你利用我给你的消息,做了个套引她入瓮,当我知道自己被你利用的时候,真的很难过。可是你却怨我,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我们其实都不了解彼此,你不懂我的用心,我也不懂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睚眦必报。”
他把往事娓娓道来,雷允晴很艰难的在记忆中搜索着,她本来以为这一切都会随着那场车祸一起被掩埋,却原来他们还真实的存在,偶尔被揭起来,还会连着皮肉,流出新鲜的血液,痛不可抑。
她只觉得脑子里轰轰的,全是空白。他说的话可以相信吗?时隔这么久,她还能再一次信他吗?
他看着她满脸的茫然,眼神中充满了伤痛:“这次的事,我并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太没有自信。”他叹了口气,很难想象这种话会从高傲的陆子鸣口中说出,“你不知道,四年前你在我面前跳下去的那一刻,我是真的绝望了,在那之前,我一直自欺欺人的想,就算你不爱我,但至少你还在我身边,你是我的妻,我只要有你的人就够了。可是你那样狠,用最决绝的方式告诉我,你永远都不可能属于我。我认输了,我只有死心了,我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给你一份离婚协议,放你自由。四年来我不敢去看你一眼,只怕你还恨我。你对别人都可以一而再的宽容,唯独对我,还有对你自己,竟然可以这样狠心,不留一点余地。我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比这更残忍,我怎么灌醉自己,麻痹自己,都没法忘了那天晚上的情形。”
他的声音在颤抖,像是承受了巨大的痛楚一样,眼圈里红红的,手心箍得她有些发疼,竟然不能自抑的把头伏在她肩上。雷允晴感到颈窝里有什么热热的,湿湿的,他……竟然哭了。
她什么也说不出,那样的痛苦,再没有人能比她自己更清楚。能流的眼泪她早已经流光了,那如同被缚住了手脚,明明有意识却无法动弹的感觉,这一生她不愿再去回想。
伤痛之余,她转过头来,问:“这就是你扔给我那张离婚协议的原因?”
她当然也忘不了自己在异国醒来,混混沌沌中不见梦境中的脸孔,和风吹起窗帘,花瓶下面压着一张薄纸,她拿起来,看到“离婚协议”几个字时胸口突然窒息的感觉。
她也说不出那种感受,明明是自己期待已久的,可是真正看到的时候,又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就像小时候看中的橱窗里的洋娃娃,好不容易缠着大人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要到了手,不过五分钟热度,又没那么喜欢了。
“那时候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我不能看着你在这样受苦。我告诉我自己,只要你能醒过来,我什么都不要了,你要离婚也好,要什么都好,我都可以答应你。可是我却不敢亲自把它交给你,我怕我看到你醒来我就舍不得了,你不知道我花了多长时间才下定决心。当初我一出院就委托王律师拟这份离婚协议了,他交到我手上,我总是觉得这里不对,那里也不对,往往一两个字也要他拿回去修改。后来他知道我其实并不是对协议不满意,也慢慢的达成了默契,我如果不提,他是绝不会主动在我面前提起协议的事,我有时想起来要看看,他就把原来那份再拿给我。直到你的手术成功以后,我知道再拖不下去了,才让他把协议邮寄到美国来。”
“那之后我一直做同一个梦,梦见你在我身边,可是没有一次,我睁开眼的时候,你还在我身边。人都是会惯性恐惧的,我害怕醒来的那一刻,所以宁可不去睡。奶奶去世的时候,我虽然痛苦,可是想到有你会陪着我,我就可以安心的睡着,你给过我希望,但是当那一夜过去,我睁开眼再次看到你从我面前消失时,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我真想把你抓回来狠狠的撕碎,最好让这个世上从此再没有雷允晴这个人,也许这样我才不会痛苦。我常常问自己,为什么会有你?为什么会让我遇到你?”
他一声声的质问,像是不解,又像是无奈的叹息。这样的问题,她又何尝没问过自己?也许真的是错的时间遇上了错的人,却偏偏阴错阳差的配在了一起,才酿成今天这情形。
也许是他这种少见的脆弱感染了她,雷允晴脸上的神情也不再那么刚硬倔强,所有的怅惘都化作了一缕缕叹息。
“这几天,我又把五年前你怀孕时,我们给宝宝买的玩具和摇床找出来,每一件都是我陪你一起去商场亲手挑的,我还记得你当时的表情和说过的话。如果我们的孩子没死,到现在也该四岁了,我能开车送他去幼儿园了,你买给他的电子琴和手摇鼓他也能玩了。我今年三十一岁了,前几天和几个发小喝酒,他们个个都成了家,当了父亲,只有我还是一个人。有人说羡慕我,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那种孤伶伶的滋味不好受。对我来说,很多年轻时的荒唐事都是过眼云烟了,也许我唯一不能释怀的,就是这个孩子。”他的声音嗡嗡的,低沉的在她耳边扩散开来,“允晴,再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们都老了,趁现在还来得及,还能够重新组建一个家庭,让我们忘了曾经,忘了过去,重新开始……”
他的眸光深沉,循循善诱,像是最深的诱惑,要用多大力气才可以抗拒这种诱惑?
从她流产以后,“孩子”这个话题就成了禁忌,两人都避讳提起,她是真的很难过,怀胎四个月,她甚至可以为了孩子一整个月不下床,那是她身体里的一部分,直到现在,每个月流血的那几天,她还是会心痛,当初那个孩子就是这样从她身体里流失掉。而陆子鸣额沉默回避,她理所当然的认为是内疚逃避。
其实她一直没有问过他:在她昏睡的那四年里,他过得好吗?
亦或者是,压根不敢问。
是灯红酒绿,夜夜笙歌?还是某个午夜梦回,偶尔想起她,会低低的叹息?
也许一开始她就把爱情想得太简单,可谁又知道爱到了极致的背面就是伤到了顶点?只一翻身间,就已经万劫不复。
“孩子”两字终于使她的眼泪落了下来。
陆子鸣原本在耐心而忐忑的等待着她的回答,这时也情不自禁的抬起手来,欲帮她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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