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万分,生怕它忽然响起来。
幸好之后的两天,都一直相安无事。乔佩再没有找过他,他也绝不会再去那家酒吧。偶尔有电话打来,也都是国内的公事电话,或者家人的问候。坐在机场里,他浮躁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也许那晚并没有发生什么。他安慰自己。明知道是不可能。
但乔佩的反应如此平静,好像压根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也许她也认为那只是一个错误而已,纠缠下去对彼此都没有好处。更何况以现在的情形,她根本没法回国,只要他离开美国,一切就都只是一场梦。
回到北京以后,他就立刻更换了手机号码,对家人只宣称手机丢失,原来的号码不想再用了。日子一天天过去,依旧是风平浪静,渐渐的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是神经过敏,过去他玩女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一夜口情,或者短期固定的同居伴侣都有过,怎么这一次就像是做贼心虚?因为那个人是乔佩?
不。他很快就笃定的摇了摇头。他很清醒的记得,当他从酒店床上醒来时,看到身边躺着的是乔佩,没有满足和怀念,只有茫然的惊恐和慌张。
自从和雷允晴出事以后,他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在私生活上产生了洁癖,过去常在一块儿玩的发小,每每约他,他都以各种借口回避。也许是内疚和负罪感,有时候闻到枕头上她留下来的淡淡馨香,再闻到夜总会小姐身上熟悉的香水和脂粉味,就会觉得恶心反胃。他的这种反常表现让朋友们大为震惊,有次喝高了说胡话,就有人拿他开玩笑:“子鸣,你成天的不碰女人,那方面不会有问题吧?”
他差点被一口酒呛着,又气又无奈的在对方胸口锤了一拳。
但是一伙人却越发觉得他有问题,一本正经的劝诫他:“听哥们句话,老是拿手解决,对身体真不好。不如今晚哥们给你准备点特别的?”
几个男人形容猥琐的笑着,拍了拍掌,一个长头发清纯可人的小姑娘推开门从包厢外头走进来,他郁闷的抚了抚眉,自从张晚晴那事以后,朋友们都自动默认为他喜欢这种女大学生型的。
有人附到他耳边低声猥亵的笑:“哥几个知道你憋久了,不过人家还是处儿,待会下手可悠着点。”
他冷笑一声:“你们能不胡闹吗?”好好一个良家大闺女,又叫这帮兔崽子给毁了。
众人连吹口哨,只当他是假正经。那情形真的是尴尬,两个陌生的人被关在一个房间里,孤男寡女,他不知怎么就想起多年前那个雪夜,一开门就被雷允晴撞个正着的场景。
还没等他说话,女孩子已经自发自觉开始脱衣服,他叹了口气,把浴巾往她身上一扔,正好遮住女子裸口露的部分。
“穿好衣服,自己出去。”
女孩子脸上的错愕分明。
他却只觉得累,仰面倒在沙发上,揉了揉太阳穴:“别让我说第二遍。”
女孩很快穿好衣服走了,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了他一人,赶走了别的人,心里却觉得更空。那被她生生挖走的一部分,他不知该用什么来填埋。
后来为了避免这种尴尬的情形,再和朋友们一起出去,他就对美女来者不拒了。手里拿着酒杯,怀抱着美女,刺鼻的香水味和洋酒的辛辣味一起漫进喉咙,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只剩下麻木的涩。朋友们反倒认为这样才正常,以为他是终于开了窍。甚至传到老太太耳朵里,老太太也不再数落他了。对老太太来说,一个对女人有正常生理需求的男人才是正常的男人,才有可能为陆家传继香火。
最最失态的一次,他被灌得酩酊大醉,在包厢的沙发上,就粗暴的压着一个女孩的肩膀,把她按进沙发里,叫她:“囡囡……”
女孩既兴奋且抗拒的拔出脸来,嬉笑:“讨厌,陆少还给人家起这样的名字……”
可他滚烫的脸颊贴着她的,只是一遍遍唤着这个名字,声音温存似水:“囡囡……”
在整个包厢众目睽睽之下,他亲吻了那个女孩,热烈而深沉,几乎博得全场人的口哨和叫好。辗转换气的时候,他长长的睫毛覆下来,仿佛带着痛楚,只是那样用尽全力一般的吻她。
后来被朋友送进酒店房间时,他却变得异常冷淡。女孩带着错愕和不舍,刚刚以为俘获了多情大少而雀跃的心,顿时间变得冰凉一片。而他只是厌倦的坐在窗台上点烟,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叫她走,声音充满了倦怠。
年月一点点过去,时间似乎忘了病床上还有一个失去知觉的女人在等待着,岁月愈是不留人,他身上的焦躁和不耐就愈发明显。有时候也会失常,发了疯一样去寻找跟她有关的,或与她相似的东西。他发起狠来,手段其实很可怕,只是多数时候他不需要亲自去执行。景瑞有时默默的去做,但心里也有稍许担心。就像当初扳倒韩沐辰一样,他生怕陆子鸣再做出什么错事,令自己后悔。
然而往往他处心积虑要得到的东西,到手后却仿佛漫不经心,弃若敝屣。
再与她相似,也不是她。往往等他不惜一切的获得之后,才怅然若失的察觉到,于是更加悔恨。
再没有一种痛楚,更加让人绝望。
某日在某个风月场和,一堆人众星拱月的进来,迎面就和刘向等人撞上。
他与刘向已经久不联系,但也不至于撕破脸,这时意外相遇,也就是各自笑笑,说的自然都是场面上的话。
却意外的瞄到站在刘向身边的女伴。
刘向这个人,就是爹妈死了身边也不能没有女人相伴,出入到哪总要带着几个女人。但是这一位,从遇见他开始目光就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
陆子鸣花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竟然是张晚晴。
时隔半年不见,她身上的变化很多,妆容描绘得精致,穿衣品位也不同了,各种名牌加身,修长高挑的身材配上高跟鞋,几乎比刘向还要高出一点来。还记得当初他们那一脚的恩怨,这世上真是没有隔夜的仇,没想到她竟然跟了刘向。
陆子鸣在惊讶之余并没有作声。
张晚晴的眼中却泛着水光,表情几乎要失态,只紧紧的盯着他。
两拨人匆匆打了个招呼,就各自擦肩而过,他却能感觉到张晚晴的目光依旧紧随着自己。
忽然,平静的大厅里传来一声响亮的耳光,刘向那粗嗓门扯着道:“你个贱表子,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做给谁看呢?你别忘了,你花老子的用老子的,就是老子的人,老子不高兴了叫你现在从天安门上蹦下来,你也得照做!”
过分宽敞的大堂里回荡着女子低低的啜泣声。
陆子鸣脚步滞了一下,刘向玩起女人来一向是不把人当人看,这种人虽然猪狗不如,但人家有这个资本,他也没必要去多管闲事。更何况当初那个骂他“只是有钱的畜生”的张晚晴,都臣服在了他的钱底下。陆子鸣笑了笑,摇摇头又继续前行。
每日浑浑噩噩,日子仿佛一成不变。
2009年这一年,对于他来说,却有些意外的灰色。
首先是一直待在上海的邵谦悄无声息的回京了。陆子茵得知这一消息,自然又不肯消停,屁颠屁颠的跑去黏着人家,结果回来时却像是丢了魂,眼眶通红,满脸泪痕。
陆子鸣只以为她在叶三那儿碰了钉子,还在窃喜,让小丫头碰个钉子,总好过她执迷不悟。
很快叶三的婚讯就传出,陆子茵自然一蹶不振。然而跟随婚讯一起传出的,还有他的病情。从医生口中听到那两个字时,他几乎是一个趔趄没有站稳,这才明白那天陆子茵为何哭得那么伤心。
脑癌,他从没有想过自己的亲人,朋友,会突然间患上这样的病。
一时间,雷家变得兵荒马鹿,雷允泽也匆匆回京,他的周边一下子就弥漫上一层淡淡的悲伤气息。
邵谦的病情拖了多日,最终在美国接受手术时不幸失败,离开了人世。在准备丧事的期间,他去看过秦书兰两次,这个坚强的妇人好像一下子之间老了几十岁,两鬓白发突现,连说话也没了力气。
他不忍的闭上了眼睛,依稀多年前,在雷允晴的病房外,看到秦书兰也是这样悲痛。他忽然有点明白当初秦书兰为什么拒绝给雷允晴做开颅手术,白发人送黑发人,闻之便令人心伤。
发生这么大的事,雷允晴那里自然也不得安宁。叶绍谦和雷允泽回京,都先后去看望过她。他不知雷允晴是否已知道邵谦去世的消息,如果知道,她是否又会像多年前的那一个夜晚,双眼泪如泉涌,只是止不住的眼泪。
邵谦出殡的那天,陆子茵把自己关在房里,谁敲也不肯开门。陆子鸣出席了礼仪。
送殡车远行时,他看见一个苍白瘦弱的女孩子忽然冲出来,追在车后面奔跑,紧接着她的亲人就上去拉着她,可是她一直哭,一直在挣扎,费了好几个人,还有些压不住她。
那么纤细的一个人,明明胳膊瘦得看起来就要折断了一样,却能爆发出这样强的力量,如果没有人阻拦住她,他毫不怀疑这个女孩会一路跟着车子跑下去,跑到精疲力竭为止,跑到昏死在马路中央为止。也许生不同裘死同椁正是她所求的。
女孩的悲痛感染了在场送殡的所有人,几乎每个人都忍不住潸然落泪。连他的眼角也湿润了,依稀想起那时候他在上海,邵谦曾对他说过:“也许我姐只是想成全你。”
看到这个女孩,他才终于相信,有一种爱情,是可以用生命去成全。
邵谦的离去并不是悲剧的结束,不过半年,雷少功的病情加重,不得不进医院接受心脏搭桥手术。而那天在邵谦葬礼上出现的女孩,竟然为雷允泽生下了一个年纪六岁的男孩!
雷家诸多状况已经不堪烦忧,在这种情况下,陆子鸣更频繁的出入于雷家,秦书兰也慢慢的摒弃了对他的芥蒂,真正把他当作半个儿子来看待。
有一次他开车接秦书兰从医院回来,秦书兰也认真的同他说过:“允晴这个情况,头两年我还抱着点希望,现在也认命了。有时候看她受那些罪,我也恨不得帮她解脱。”
陆子鸣抿了抿唇,埋头专注开车,什么也没说。
秦书兰却依旧说下去:“你也看到了,家里现在成什么样了,反正我年纪大了,糊里糊涂过了大半辈子,也没什么指望了。倒是子鸣你,还年轻,也不能活生生叫这个家拖累了你一辈子,你家老太太也不会同意的,是不是?”
陆子鸣却无所谓的笑了笑:“妈,这种事也急不得。我现在过得挺好。”
一个男人守着半死不活的老婆,不再婚,也不生孩子,能好吗?纵使秦书兰也是明白的:“子鸣啊,你能把我当亲生母亲一样孝敬,我已经很欣慰了。我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人,当年允晴的事,我已经不怪你了,你也不必太过自责。日子该怎么过,还是要过的。”
陆子鸣沉默了片刻,嘴角微抿,唇线清晰分明:“妈,我知道的。您放心吧。”
秦书兰说这些话时,自己也不是不心酸。怎么人家的孩子都好好的,就她的孩子,死的死,伤的伤,还有一个跟她堵着气,索性搬到外面,不回来了。虽然邵谦不是她亲生的,可她从小把他养大,也早就有了感情,当成自己儿子一样疼着。到头来,自己养了三个孩子,最后在膝下伺候的,却还是个女婿。
自从邵谦去了以后,陆子茵整个人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以前爱闹爱笑,没事就任性耍耍小性子,现在变得沉默寡言,也不爱笑了,每次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屋里,谁来敲门也不理,要是有人不慎闯入,甚至会大发脾气。家里的事已经够忙,也没人去深究她到底在房里做什么。
肖辰峰跟朋友的生意似乎终于上了轨道,每日更加忙起来,几乎是不沾家。芸姨平时逮着机会就开始在老太太面前给自己的儿子贴金,常常令全家人无语。
陆子扬在参加工作后申请调配,远离了北京跑到中国最南端的海南去。听说他在那儿皮肤被晒得都脱皮,还有点水土不服,吃什么吐什么,一到下雨天就只能窝在宿舍里泡面。二婶为此跟老太太哭了好多回,可不管谁劝,陆子扬就是死活不肯回来,仿佛为了避什么似的。
噩耗接踵而至,快过年的时候,有一天肖辰峰在餐桌上吞吞吐吐,忽然问老太太借钱,说是生意上出了点麻烦,需要资金周转。
他突然来这么一句,连芸姨也觉得意外。陆子鸣更加不解,到底需要多少钱,要这样当着全家人的面问老太太借。
果然,当肖辰峰吐出那个数字,老太太当场就哆嗦着手指,把筷子掉到了地上。
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动,老太太险些将餐桌都掀翻:“你……陆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败家子!”
老太太一句说完,忽然重重的栽在椅子里,两眼一翻晕了过去。一家人都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芸姨气得连连拿巴掌抽打自己不成器的儿子。
匆匆忙忙把老太太送到医院去,医生检查过后,才说:老太太一直有高血压,这几年年纪大了,各项身体机能也急速下降,再经不起这么惊吓。
陆子鸣不解:“可是保健医生不是一直有上门来给奶奶做检查吗?怎么没发现奶奶的病情?”
柳嫂这时才吞吞吐吐说:“老太太怕你们知道了会担心,又怕居心叵测的人私底下开始不安分,所以一直瞒着没让林医生说。”
陆子鸣听完,暗暗扫了芸姨一眼,芸姨脸上讪讪的,仍不忘在肖辰峰身上重重打了一下。
九十三,害怕忘记
结束了最初的忙乱,陆子鸣一身冷汗坐在医院里,看着六神无主的芸姨和肖辰峰,这时陆怀年和陆怀慎也闻讯赶来,医生汇报诊断结果,老太太现在的情况不甚理想,有待进一步治疗和观察,能不能恢复如常还不好说。
医生检查完毕,特许一个家人进入特护病房看望老太太。陆怀年看看陆子鸣,陆子鸣却推了他二叔一把。事实上,陆子鸣心里已知道老太太的情形不妙,不然也不至于近日来连连反常,催促他的终身大事。
他本来已忧心忡忡,再加上芸姨在边上一时嚎啕大哭,一时婉转轻啼,翻来覆去无非是责骂肖辰峰不懂事,打到他身上的巴掌却是软绵绵的不舍得使力。
“你奶奶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是这个家的罪人。”
“妈,没这么严重吧……”
“我究竟是造了什么孽,生下你这个不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