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还有什么问题是不能一次性问完的?”
“那个,我的真实年龄到底应该是几岁啊?”
正好前面的路口绿灯变红灯,夏臻踩了刹车,直接把档位挂到停车挡,又拉上手刹,开始翻身边的置物箱,很快就找出一张纸来:“你自己看。”
那是一张身份证复印件。
赵思语仔细琢磨了下那个黑白头像,真的很像通缉犯,如果不是上面有她的名字,她绝对不会承认那是她自己,她看到出生年月那一行,换算了一下,惊道:“二十……二十七周岁!这太残忍了!”
夏臻道:“我只比你大三岁零两个月,你读大学的时候,我给你们代过课,外国法制简史。”
赵思语嗯了一声,忽然又觉得不对:“你骗我呢吧,你比我大三岁,你还曾经是我的大学老师,你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吗?”
“我在读大学之前跳过两级,读了大学之后又跳了两级,这样时间对上没有?”前方的红灯又跳成绿灯,夏臻目不斜视地开车,“我当了一年讲师,就辞职了,跟朋友开了律师事务所。我是做商业法这一块的,就又遇见了你,我们熟悉了一点之后,你对我说,不如结个婚吧。”
赵思语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你的意思是,我倒追的你?”
按照她昨晚看的日记来说,明明不喜欢反而去倒追,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神经病?她坚决不承认那个人是就她自己。
夏臻莞尔:“不,不算倒追吧,就是某一天我们谈完公事,去吃饭的时候,你突然这么说。”
“那你为什么会答应?”
“嗯?”
“男人也应该矜持一点吧,哪有我求个婚就立刻答应的。”
夏臻被她逗笑了:“矜持?矜持是什么,多少钱一斤?”
——
等夏臻停好车,她就跟着他慢慢往大楼里走。这个时间点,离上班时间还有十五分钟,离挤电梯高峰差了不远,她慢吞吞地拄着拐杖往电梯门前一站,原本好好地在等电梯的人立刻退开三步,跟她保持到安全距离。
赵思语等着电梯门打开,又慢吞吞地走进去,忽然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这电梯,真挤。”原本正准备一脚踏进来的人立刻把脚收了回去,转身去等另一班电梯了。
电梯停在餐厅的那个楼层,有刚吃完早饭的员工正要进来,看见她又是一愣。赵思语早有准备,站在那里拿眼睛瞟了一下对面的那部电梯:“夏臻,你看那边的电梯也到了。”
说时迟那时快,本来准备进电梯的员工统一回头看身后,呼啦一下全部堵到那边去了。
夏臻把她领到办公室门口,道:“这里就是你的位置。”
赵思语早有心理准备,这一路上楼看到各种员工的反应她就知道,她没失忆前肯定是个职位不低的领导,而且脾气还很烂,可是看到门上的铭牌还是吓了一跳:“财、财务总监——”
夏臻指指边上那两个被她忽略的小字:“助理。”
“财务总监助理?!”赵思语蓦地转身,扯住他的领带,激动地都快结巴了,“财、财务总监助理!可我在学校里连报表都编不平!”
夏臻一把捂住她的嘴,往四周环顾一下,直接把她推进办公室,又带上门:“你不必把你的缺陷都喊出来让大家都知道,报表有主办会计做,你不用管这块。”
“那我要做什么?”
“签一些文件,审批报销单和宴请单,总的来说就是这些。”夏臻整理了一下被她抓皱的衣服,“我的办公室在楼上,有问题可以再来找我。”
签一些文件?
签一些文件!她根本就看不懂那些文件吧,这应该怎么签?直接在签字处签上自己的名字?如果在不该签的文件签上自己的名字,会不会闯大祸?
赵思语坐在真皮转椅上,只觉得坐立难安,眼见着案头上的时钟已经渐渐走到了九点,她的大脑也在飞快地思考对策,如果……她找到一个正当的不签字的理由?
她看了看自己的右臂,咬咬牙想,要不再把它弄折了?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不用签字了吧?她抬起手臂,对准桌角,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她突然明白了哈姆雷特纠结的“to be or not to be”,她这是砸还是不砸?
这个时候,座机铃声响了,她颤抖着接起电话,看来电显示是个内部号码,多半是公司内部的人打来的:“喂……”她这一声简直七拐八弯,既哀怨又凄恻,直追祥林嫂。
夏臻在电话那头道:“赵思语,我今天上午要开例会,没有空帮你收拾残局,希望你不会做出奇怪的事来。”
“……你在我办公室装监视器?”
“那是违反隐权的,”夏臻道,“我并非有关部门——”
赵思语忙打断他的话头,夏律师就是这点不好,稍微一点小事就能无限拔高到另一个层面,这还没玩没了了:“嘿嘿,你真了解我。”
夏臻被她直接梗了一句,隔了片刻才轻声道:“嗯,我还是挺了解你的。”
他的声线在电话里听起来也是低沉而富有磁性,赵思语估计夜间服务热线也不会有比他更美好的声音了,忍不住调侃他:“你再‘嗯’一声听听?”
然后她的耳边就只剩下电话挂断的忙音了。
——
九点超过十五分钟。
赵思语担心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一个看长相全然陌生的女人拿着一筐子资料走进来:“赵总,你前段时间不在,这是积压下来的报销单,您看一看。”
赵思语拿着笔,对着面前的报销单出神。既然部门负责人都签了,她只不过再多签一个字,就算中间不小心出现什么纰漏,也会有部门经理给她垫背吧……应该就是这样的。她颤巍巍地拿起签字笔,问:“是签在这个位置吗?”
“是的。”
她龙飞凤舞地签了十几个字,间或抬头看对方一眼,她正看着她签字,脸色平静,不像是有异议的样子。赵思语吊到喉咙口的心总算回到肚子里,别的不说,只要没做错事就好。她才刚好把一份单据翻过去,就听对方道:“赵总,等一下——”
赵思语又开始心跳加速,但还算镇定地开口:“怎么了?”
“宴请单的第二页也要签字。”
赵思语签完所有的报销单,觉得手心都出汗了:“没有了吧?”
“呃,是没有了。”
“那你可以出去了,我还有要事要做。”
“赵总,你签的那些单子,还要在内部系统里签批一下。”
内部系统?签批?赵思语只觉得好几滴汗水正在脑门上摇摇欲坠:“……我电脑用得不太好,可能找不到,你来帮我找找那个……内部系统。”
那个会计用怪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但是什么都没说,默默地走到她身边,用鼠标点开了内部支付流程的系统:“就在这里。”
那
个页面本身就是记录了她的登录用户名,是她名字的拼音,可是密码是什么?
赵思语轻咳两声:“住院太久了,我可能有点记不清密码……”
会计道:“密码是六位数,如果忘记了就要重新设置,会有点麻烦。”
六位密码?赵思语的目光一下子落手腕上的那个银镯子上,那镯子上刻着的数字正好也是六位,090603,不知道会不会也恰好是系统的密码?
她抱着试试看的心输入到密码框里,点击登录,就见页面显示:登录已成功。
赵思语捂脸:“啊,我还以为忘记了,原来还记得啊……”
她抬起头,只见那会计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奇特的表情,她原本一直苦苦维持着的严肃表情也撑不住了,笑着问:“你怎么了?”
会计立刻露出了跟上次柏玥一模一样的表情:“不不,没什么。”
赵思语又轻咳两声:“嗯……我知道从前我是凶了点,不过以后不会了,我从这次车祸之后得到了一个新的启示,人生苦短,以后的每一天都要过得开开心心。”她点开审批栏,对着签过字的报销单,一个个点了审批通过:“呐,你去忙吧。”
她是如此和蔼可亲,可是那位会计似乎并不领情,反而脚步凌乱地出去了。
送走了一位,她连一口气都没喘匀,第二位又进来了:“赵总……”
赵思语抬头道:“怎么还有?!”
那位员工明显被吓了一跳,把一叠文件放在她桌上:“这里都是融资方面的决议,需要董事签字,您看看有没有问题。”
赵思语看着最上面那份文件的标题——连带责任担保决议书,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可是合在一起就完全不认识。她挥挥手:“你先出去吧,等下午上班再来拿。”
她拿起笔筒里的直尺,量了一下该叠文件的厚度,竟然有十二厘米之多!
她恨这个无法看懂的世界!
、第008章
等到那名员工一走,她立刻跳起来,拄着拐杖冲到办公室门口,把门反锁上,然后又冲回桌边拿起电话回拨给夏臻的座机,可是响了半天也没有人接,最后被直接挂断了。
赵思语想起夏臻说他今天有例会,估计他现在正在开会,可是怎么什么时候不开会就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开会?
她拿起拐杖,打开办公室的门,往两边张望一下,没有人在附近走动,便关上门,要朝安全通道进发,谁知刚走两步便跟人撞了个照面。她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松了口气:“柏玥,是你呀。”
柏玥抱着文件夹,有点行色匆忙:“赵总,你身体好了么?这就回来上班了?”
赵思语见她进了财务办公室,忙闪身进入安全通道,一边又暗自奇怪:如果夏臻是负责法务的,他怎么会让财务部的柏玥来负责给她送饭?难道他部门里没有人了吗?
她躲进安全通道,又关上门,才松口气。这种干坐在位置上没事做,又不断提心吊胆的日子,她是一天都不想过。她靠在门上,忽见黑暗之处有一点红光,试探问:“有……有人?”
没有人回答,倒是应急灯忽然亮起。
赵思语看见一个人站在垃圾桶边,正侧身把烟头摁灭在垃圾桶上。他转过头来,脸上蒙着应急灯昏黄的灯光,赵思语还是忍不住喃喃道:“根本就是美少年,哦不,美青年嘛……”就算站在垃圾桶边上都是那么赏心悦目。
他微微一笑,开口道:“赵思语,你回来工作了?”
他这一笑一说话,在安全通道邂逅美好青年的梦幻感就此消失。赵思语恹恹道:“哦,原来你认识我啊。”
虽然她在心理上还是无法接受,可是理智告诉她,她是那个“赵思语”这件事恐怕□□不离十。如果她是,那么她现在就是已婚状态,还没恋爱就发觉自己结婚了,这种生活方式也太粗暴了。
“夏臻说你失忆了,看来还真的是,再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燕尧。”
“燕燕燕尧?”赵思语露出生吞鸡蛋的表情,“你就是燕尧?!”
他还是笑:“是啊。”
赵思语只觉得一时扑面而来的信息量实在太大。她看到过去的日记本,曾经的自己应该喜欢燕尧的,而最后却嫁给了夏臻,可是刚才燕尧说“夏臻告诉他,她失忆了”,也就是说,她过去的疑似初恋跟现任丈夫还是认识的。这人物关系实在太混乱了。
赵思语试探问:“你结婚了吗?”
燕尧惊诧地挑了挑眉:“不,还没有。”
那就是说,她嫁给夏臻不是一时置气做了蠢事。那就还好。
“那你有固定的女朋友吗?准备结婚吗?”
燕尧笑了出来:“你想干什么?查户口?”
其实她是觉得眼前这位燕先生太有当小白脸和奸夫的潜质而已。
他抬腕看了看表,又道:“不如去楼下喝杯茶?我们也很久没见了。”
——
赵思语本意只是为了上班时候摸鱼,如果她知道楼下的茶座正借给法务部门开会的话,她死都不会下来。
燕尧先帮她拉开玻璃门,侧身让她先走,她刚走进茶座,正巧跟坐在后方圆桌中间的夏臻对上了眼神。夏臻先是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身后的燕尧,最后还是面无表情地继续他们的会议。
燕尧帮她点了咖啡,又问:“听夏臻说,你失忆很严重,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
“也不是不记得,我就觉得我记得的跟大家的认知很不一样……”赵思语嘟囔着,“比如说,我以前一直觉得会有夏臻这么帅又有钱的丈夫应该算是人生赢家了吧,可是我觉得,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一定没我的份。”
燕尧笑道:“你原来是这么想的,其实——”他顿了顿,等到勾起她全部好奇心才道:“其实你比夏臻有钱多了,你父亲是这家公司的自然人股东之一,也是董事会候补成员。难道夏臻没有告诉你?”
原来她昨天在相册里看到的据说是她的父亲的自恋中年人,竟然是股东。她思索片刻,问:“所以你的意思是,夏臻是被我包养的小白脸?”
燕尧差点把咖啡喷出来:“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这么说。”
她抬头看了看后面正在看圆桌会议的法务,夏臻穿着银灰色西装,侧着头听下属报告,偶尔会点点头,说上一两句话,大部分时间则是静默着倾听。她出神望着他的时间有点久,夏臻很快便感觉到,眼神锐利像是捕捉猎物,但看到她时,还是和缓下来,朝她微微颔首。
燕尧道:“你说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记得用眼神隔空交流。”
这句话说得有点酸。赵思语支着下巴,试探地问:“聊了这么久,你都没有自我介绍过,我到现在只知道你的名字。”
燕尧低着头,伸手抚摸着咖啡杯,好一会儿才道:“忽然有点不习惯,我们以前一直都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可是现在要用语言来形容究竟有多好,我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皱眉的样子真纠结啊。赵思语真想告诉他“既然这么为难那就不要形容了啊”。
燕尧道:“我很后悔,让你嫁给夏臻。”
——
“你倒是想得开,工作时间都用来偷懒。”夏臻走过来,敲了敲桌面。
赵思语抱着头:“我是还有很多文件要看,可是我一点都看不懂!我完全都看不懂的东西,我怎么能给出建议来?”
“你明明失忆了,却还是能立刻跟燕尧搭上线,你说我是不是该佩服你?”
“就算你在玩游戏碰上路边NPC也会跟他说话,然后多多收集信息吧?”
“你这比喻,”夏臻摇摇头,“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不如问我,我也有义务告诉你一些你应该知道的事。”
“我爸是股东所以我沾光才有财务总监助理的职位?”她对于这点还是相当耿耿于怀的,她残存的也许是错误的记忆中,她应该就不是女强人的料,本来她刚看到办公室铭牌上的职位时还小小地暗喜了下,觉得自己也是很有能力的,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