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机里,现在有两张一模一样的照片。
可惜这里也再没有别的信息了。赵思语道:“打扰你了,我先走了,再见。”
她走得慢,才刚走了不远,那位画廊老板又追上来:“赵小姐,对了这里还有你姐姐签字的收据,不知道这对你有没有?”
赵思语接过那张收据,看到付款人的签字一栏上,赵思语三个字也是歪歪扭扭,笔画幼稚,跟她的手笔一样。她自己这么看,都看不出这三个字到底是不是她写的。其实也对,她签了这么多审批单,底下的员工都没有提出过她的签名字体有变化,也就是说,她的签字本来就是这样的。
她也不知道来昕成画廊这一趟,到底算是坐实了她就是那个赵思语,还是说明她其实不是。
、第012章
赵思语走到前面的一个路口,想打车,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有出租车经过,总算明白了之前送她到这里的出租车司机为何要问她是否要在这里等她了。她反而误会了别人的意思,以为对方是不想空车回去。
现在还不到九月,日头凶猛,晒得她出汗一阵急似一阵,背上黏腻一片十分不舒服。
她转身去便利店买水,顺便问老板娘:“我要去汽车站,该怎么走啊?”
老板娘找给她一把零钱:“汽车站?那可有点路程,不如你在这里等一等,等下有皮卡车经过,你出点钱,让他们搭你过去。”
“那不是黑——嗯,没有营业许可的?”
“你不是本地人吧,这里本来还是能打到车的,只是前面不远的地方开了一家五A级度假山庄,有钱人都喜欢来这边玩,他们一般都是自驾来休闲,出租车生意清淡,自然就不会往这里跑了。这里啊,也就只有这些自家车子出来拉生意了。”
赵思语对黑车还有点心理阴影,短时间内应该是没有那个胆量再坐一次了,便问清楚这附近公交站的位置,宁可顶着大太阳步行也不冒这个险。
她正和老板娘套近乎,中间有个小女孩来买东西,那女孩虽然年纪却很老成,找回零钱后就双手提着油桶慢慢往回走。赵思语随口称赞了一句:“这么小就这样懂事,知道帮家里买东西。”
她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是个成天捣蛋调皮的熊孩子。
老板娘叹了口气:“这杨家人也不容易,前段时间孩子爹出来拉生意,结果上了高速的时候,车子突然失灵,直接撞了护栏,人去了,车子也毁了,车上另外还有三个客人。光是赔偿撞坏的公路设施就是一大笔钱,孩子爹人没了,这几天辛辛苦苦开车的钱也赔光了……”
“那个司机姓杨?”赵思语只觉得心里拔凉拔凉的,“刹车片磨薄导致刹车失灵,方向盘助力带断裂?”她记得她出车祸之后,警察和夏臻都告诉过她黑车司机和当时为何车子猛然撞向护栏的原因。她本来听过就没在意了,现在便利店老板娘说起,她就立刻想起来了。
“大概就是什么刹车片没了。这真是苦了这一家人,尤其是孩子。这车上的客人,坐在副驾驶的那个,还没送到医院就救不回来了,伤得最轻的也是手脚都骨折,真是作孽呦。我那时候看到死者家属不停地来闹,一来就是砸东西的。”
伤的最轻的那个人现在正站在这里听八卦。
赵思语默默地按照老板娘指点的路线走,走了快半小时终于到了公交站。她顶着大太阳,却又觉得身上很冷。现在整个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她因为各种不明原因去了那家画廊,给画廊老板一张照片,让他对着画一幅肖像画,出了画廊之后,她坐上了黑车,那黑车开到半路突然出了问题,直接撞上护栏。
她在医院里醒来以后,就是断手又断脚的状态,但是失去了车祸之前的记忆。甚至,不光是车祸之前的记忆没有了,她所记得的一切还是混乱而错误的。
她无法解释为何她会有错误的记忆,可是事实都指向她的确是那个赵思语,夏臻的妻子,公司员工都不喜欢的中层管理者。
——
她原本还对“也许事情还有转机”抱有一丝希望,可是现在连最后一点希望之光都破灭了。赵思语越想越悲凉,从二十岁到二十七岁,中间的那七年就这么消失了,本来该有小幸福比如遇见一个人爱上一个人最后携手同行的机会全部都消失了,只剩下她要面对的已婚身份和做人口碑烂的现实。
她想到这里,忍不住在长途汽车上不停地掉眼泪。
她越哭越止不住,干脆就不控制声音地哭起来,最后还是坐在前排的人忍不住,递给她一包纸巾:“别哭了,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哭也没用啊。”
赵思语接过纸巾,抽出一张来擦了擦脸:“嗯。”
“与其哭,还不如去做让自己高兴的事,你说对不对?”
赵思语想了想,赞同道:“嗯,很对。”
她下了长途汽车,就直奔市中心的商圈。她既然的的确确是赵思语,那么她的父亲就是公司股东,她还是中层管理者,她应该很有钱,她可以把她喜欢吃的汉堡薯条鸡翅之类的垃圾食品吃个够本。她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这些在以前都是她想吃又吃不到的。
待她吃撑住了,她就开始购物大扫荡,看见顺眼的就买下来,等到钱包里的第三张卡发出刷到限额的提示音后,她才恋恋不舍地收手,搬了大包小包回家。
反正以前的赵思语也是个装点着名牌肚里空空的草包,她这样疯狂购物也不算是不正常。
等到周一晚上,夏臻回来,一进门就见客厅里的一排排购物袋,知道噩梦成真,忍不住扶额:“我前天收到刷卡短信时候,还怀疑是不是银行系统在升级,误把别人的记录发给我了。”
赵思语穿着粉红色卡通睡衣,踩着小熊拖鞋,给他介绍自己的购物成果:“我也给你买了衣服,我对你很好吧?”
“衣服?你又不知道我的尺码。”
“这很简单啊,只要问导购,身高180模特身材的男人应该穿几号就可以了。”
“甜心香水和樱花唇膏?东西是不错,但这也是给我的?”
“咦,那一定是我放错地方了,这个给我来用好啦。”
夏臻拿出手机,给她看了整整几页的刷卡信息:“你知道我的卡被你刷爆了两张吗?”
“我以为那些都是我的卡,不是说快发工资了么,我工资应该够还吧?”
“……算了,”夏臻转身在沙发上坐下来,“既然刷了就让它去吧,我明天去还掉就是了。”
赵思语拿出小本子:“下面是快问快答时间,我问一个问题,请参赛选手在三秒内立刻作答,比赛现在开始——第一,你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
夏臻深沉地看着她:“你又撞到头了?”他伸出手去,摸摸她的额头:“你没烧坏脑子吧?”
赵思语靠过去,身子软绵绵地倚着他的手臂,捏着嗓子道:“老公……虽然我有失忆的毛病,但是人家想在最短的时间里了解最多的你嘛……”
夏臻看她的眼神变得超级复杂。
“好了,我们继续刚才的环节,问题一略过。问题二,你的星座是什么?请快速回答!”
夏臻道:“……我觉得我应该是很累了,这就下楼休息去了,你自己慢慢玩。”
赵思语忙扑住他:“别走啊,你得把我剩下的调查问卷做完。”她在心里奸笑,就算她失忆了她也能玩得转原来的生活,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区区夏臻算什么——然后乐极生悲,一脚踩上刚才随手扔在地上的甜心香水跟唇膏,直接有效地把夏臻扑倒了。
她的耳边净回荡着磕牙的声音。
她的初吻没有了。
——
赵思语其实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她的初吻。如果不是,那她的初吻又去了哪里?如果是,她觉得小说里那种描述亲吻应该如何如何天旋地转温情款款绝对是骗人的。她对着镜子刷牙,还是满口的粉红色泡沫,连牙齿都磕出血来了。
夏臻一言不发落荒而走。
他很可能明天就不会顺便带她去上班了,甚至也不帮她还卡债,他如果真的这样小气,那她……就不去上班了。
其实如此反而更合乎她的心意。反正她每天工作都是浑浑噩噩,一问三不知,还不如赖在家里。
然而上天还是不给她名正言顺偷懒的机会,早上七点,夏臻准时进入她的房间,直接把空调关掉,窗帘拉起,把她从床上硬生生拖进浴室:“每天都要叫你起床,你什么时候能够自觉一点?”
赵思语含着满嘴的牙膏泡沫回答他:“那就等你什么时候自觉不叫我起床……”
他们下楼的时候就碰上物业经理,物业经理看见夏臻便道:“夏先生,听说您的屋子有漏水的现象?”
夏臻颔首道:“是,我昨晚到家就发觉墙面和地板都有水渍,因为发现得迟,今早才通知你们过来。”
物业经理道:“好的,我先去您家里查看一下情况,等下甲方就会过来处置这个情况,如果再有问题,我再致电给您。”
夏臻微微一笑:“没问题。”
赵思语看着他这微笑的表情,若有所思,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等物业经理离开了,夏臻才转过身问:“你又‘哦’什么。”
赵思语害羞地捂脸:“你果然是很腹黑的一个人,我没看错。”
“……”虽然她经常会说一些他不太明白的网络用语和奇怪的话,但他现在已经渐渐习惯她那奇异的脑回路,碰到不明白的事,他都不会搭腔。
“其实,我也很喜欢腹黑的人……”
夏臻拉开车门,闻言又是一愣:“什么?”
赵思语道:“哎呀,虽然你这样做损失惨重,还有点浪费,不过看来你这么花心思的份上,我就假装不知道真相吧。”
夏臻发动车子,忽然转过头看着她:“不,你还是把所谓的真相说出来的好。”
“不就是你故意把自己的房子弄漏水了,然后借机住到我这边来嘛?真是的,我都打算装作不知道了,你还要我全部都说出来。”
“赵思语,”夏臻冷冷地开口,“你的脑回路能不能正常一点?”
、第013章
屋子漏水是真实发生的一件事。他出差回来,发觉墙体有严重漏水情况,正对安全通道的那面墙几乎全部被楼上渗漏下来的水透湿了,墙体附近的电闸也全部跳掉。只是这个时间段再叫物业来检修,相关工作人员也休息了,于是他等到早上才打了电话。
夏臻早上起来的时候,还顺便检查了一下附近的地板,就连地板都没能幸免于难。
赵思语奇道:“难道我的想法不对?这不可能的。”
夏臻正要否定,听她这么一说,又把否定句默默地吞回去:“就算是这样吧。”
他顿了顿,又问:“从昨晚开始你就不对劲,你周末干什么去了?”
赵思语忙道:“什么都没有。”
“如果真的什么都没有,你就不会是这种反应。”
她本来也知道,这件事根本瞒不过他,抗拒还不如坦白,就老老实实地说:“我去了出车祸之前去的地方,然后找到了开黑车的那家人,所以你之前说得都是对的,我的确是你要找的那个赵思语。”
这本来就是意料之中的事,夏臻的反应倒是十分平淡:“那个司机家里还有孤儿寡母,所以我放弃控诉他们民事赔偿的权利,你那个时候昏迷了很久,之后精神状态也不好,我就代替你做了决定。”
对于夏臻这个决定,她也是完全没有意见的,虽然她因此手脚骨折,在医院里躺了三个月,就算现在还要定期去检查做复健,可是那司机所付出的代价更是惨烈,留下的妻子儿女也十分凄苦。她毕竟是好好地活着,能走能跑,从心底觉得咄咄逼人也没什么意思。
夏臻虽然看上去正经严肃,但是这方面来说,他也挺有人情味。
赵思语也不记得从前为何会想要嫁给夏臻,不过从他的行为举止看,他成熟稳重,严谨深沉,这些都是她向往却达不到的那种程度。这样想想,会做出这个选择,也不算是很难理解的。可是这样的男人,应该也是不易动感情的。
赵思语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问:“你之前有没有感情很好的前女友或者前妻,然后不幸因为各种原因最后没有在一起?”
夏臻凉凉地开口:“你又在想奇怪的事了。”
他的意思,就是否定。赵思语立刻闭嘴了,虽然她是用去菜场买菜一样随意的态度提出要跟夏臻结婚,而夏臻的确也是没有感情稳固的前任,那么他们在一起,就不算是她用了什么手段胁迫的。先婚后爱,也算是个满赶潮流的做法。虽然她没有先恋爱后结婚的机会,但起码还有在婚姻中恋爱的机会,而后者可是一般人遇不到的。
——
晚上回到家,赵思语率先围观了夏臻的房子的惨状。物业反馈回来的信息是楼上的住户想装个超大的按摩浴缸,可是水管的结构不允许,就自作主张把原来的水管拆了重做,结果殃及到夏臻。
而偏偏夏臻这几天出差,发现漏水问题时已经有点晚了,地板已经损坏,只能重新撬开重新装修。
夏臻收拾了换洗的衣物,还有一箱子日常用具和书本,直接搬进了她的房子。
赵思语跟他一起整理东西,很快就整理出紫砂茶壶、棋盘,甚至还有一整套史书。她真的无法想象这些年夏臻到底是如何生存在这个高度发达的世界里:“你这些爱好……啧,你真不是从古代穿越过来的?”
夏臻没回答,拿了手机就去客房里打电话。
赵思语觉得他一定有鬼,悄悄贴在门口偷听,可是夏臻说话的声音偏偏又低,她最多只听见几个单音,真是恨不得进化为窃听器。忽然门上的阻力一松,她整个人往前扑去,幸好很快就站稳。
夏臻见她这个样子,立刻就明白她在外面做什么:“你又怎么了?”
“我看你打个电话还神神秘秘,谁知道你是不是在做坏事啊……”赵思语嘟囔着,“根据我的经验,这一定有问题。”
“你的经验?你不是才二十岁,就凭你二十岁的智商和阅历能知道什么?”
赵思语心道,他这人真是冒着坏水,她不过之前说他是大叔而已,他就一直惦记她那句“二十岁”到现在:“二十岁也可以有丰富的阅历和高大上的智商,说不定比某些三十岁的人还要经验丰富哦——我真的不是在说你。”
夏臻淡淡道:“我父母周末会从国外回来,想请你回家吃饭。”
“你妈妈好相处吗?”
“对你来说不太好相处。”
“为什么?”
“因为她不喜欢你这一类型。”夏臻的母亲是典型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清高形象,这辈子就想看见一个温柔大方贤惠的儿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