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心生暗鬼,苏挽脑门登时冒出了一层细汗,一个劲儿地在嘴里念叨着,“别吓自己,千万别自己吓自己,我不过是一个小人物,哪值得别人惦记。”
虽是这么说,可却一分钟也坐不住了,在火车过道上急走了两趟后,苏挽把郭海从锅炉室喊出来,自己借着去外面上厕所的名义回到祥云,急着找父母商量对策。
这次苏挽的突然出现没有吓到父母,反而让久盼不至的苏教授心生喜悦。
“挽挽,你总算回来了,爸爸等在这里有一肚子话想跟你说,写回信也给不了你!”苏教授匆忙迎上来,“爸爸考虑好了!”
“爸爸,时间有限,我马上就要离开,你先听我说一件事!”苏挽截住苏教授的话题,“当年你和文峥接触时了解他吗?他是以什么身份留在你身边的?”
“小文?”苏教授和妻子面面相觑,“当年我和你妈妈认识他时,他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有些老派作风,但为人正直、可靠,是个难得的好人。”
“我问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身份,职务之类的。”
“职务?没什么职务啊,那几年基地给很多科研人员配备了保镖,其实就是半监控半协助性质的外勤人员,文峥也是那时候来的,一开始我和你妈妈还有些抵触,后来见他不多嘴不多事,慢慢就接受了。”
吴教授又接着补充道:“听说他们那批都是退伍兵,没什么复杂背景。”
“退伍兵?你们都被他骗了!”苏挽急得直跺脚,“当初他还骗我是雇佣兵来着,结果呢,人家管他叫教官、少校,文峥都默认了!这样的职位,怎么会甘心留在你们身边做辅助工作,说他没目的我都不相信!”
“少校?不能吧?!”虽然苏教授在基地见惯了大佬,甚至还有幸和最高指挥官在高层区同住过,可让一个少校级别的人连着几年帮自己端茶倒水,这个消息还是太过震撼了。
“百分百可靠!这还是今天文峥的对头在和他搏斗时揭破的呢,说起来我还得感谢那个坏蛋,要是没有他,指不定还得再被蒙骗多少年!”苏挽觉得自己血压都升高了,“他现在弄了一部无线电发报机,很快就会和军方取得联系,爸爸,你还想和他们一起研制解毒剂吗?我总觉得文峥隐瞒了很多事实,还有皓月基地的病毒泄露事件至今没有任何消息,你要是贸然出现,只怕对你不利!”
“老苏,我看挽挽说的有道理,和上面接触多了未必是福啊!”吴教授也支持苏挽的观点,“文峥的事,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隐瞒身份,我相信他一定是有所图谋。咱们都一把年纪了,难道非要落得晚景凄凉才甘心吗?”
妻子女儿全都反对,苏教授没法固执己见,只能暂时搁下遗憾,“不和军方联系,咱们去哪啊?听你的意思,你要离开文峥自己走?”
“为什么不能自己走啊,当初我逃离基地的时候不也是靠自己吗,比起沙漠苦海,内陆反而不值得畏惧。”苏挽挑重点将以后的打算告诉父母,“我是想着先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居起来,军方带走珍珠后,一定会全力研制解毒剂,如果能够全民使用,不出两年,地面生存环境就会得到极大改善,到时咱们再回到人群中。还有爸爸惦记的解毒剂,没有军方,我也一定会找到最好的生化实验室给你用,咱们抓紧时间,未必比军方晚一步!”
“挽挽,其实爸爸惦记着制作解毒剂,主要还是希望你和妈妈能不再惧怕丧尸病毒,不是非要做那个第一人啊。”经过病毒泄露事件,苏教授总觉得外人不可靠,要亲手做出来试剂才放心给妻女用。
“好了,你爸爸都不跟军方联系了,你自己也小心点,别让他们扣住才好。你要离开,文峥不能给你找麻烦吧?”吴教授如今只担心自己的宝贝女儿能不能平安离开。
“放心吧,他困不住我。”
一家三口确立统一战线后,苏挽蹲在树丛里猫了一会儿,确定附近没有人迹才起身离开。
山里没有丧尸的威胁,苏挽一路掰着草枝,步履轻松地算计着离开的最佳时限。
越过山坡,蒸汽机车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一样静卧在铁轨上,苏挽快跑几步,刚一登上车厢,就对上了文峥深沉的双眼。
“还说有事,”苏挽在心底暗骂此人狡诈,扭头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等他宣布军方的到达时间。
、76红头列车④
“呯呯呯呯——”
直升飞机从低空掠过;密集的子弹在蒸汽机车的铁皮车厢上扫出一行筛子似的弹孔。
苏挽伏在火车轨道中;听着脑袋上面传来的轰隆巨响;学着沙漠里的四脚蛇那样快速倒腾着四肢往车头位置爬,心里恨得要死;“文峥!你惹谁不好惹这些活阎王,还不如让军方派人来!”
好容易前进到了车头位置,她连滚带爬地钻出铁轨一头拱进驾驶室;冲躲在锅炉后面的余师傅大声喊道:“快发动火车!用最大时速冲出去!”虽然蒸汽机车的行驶速度远远比不过直升飞机;可也比停在原地当靶子强。
“哦;哦。”余师傅惶惶应了两声;赶紧拉动汽笛;往锅炉里加了几锹煤炭。
“只要燃料没烧完就一直往前开,千万别停下!”苏挽喊完话,猫腰接着往客车车厢冲。
不是她有牺牲精神想要拯救他人,而是逼到这份上,除非整列车厢的人全死光了没留下一个活口,否则她没法借着祥云玩地遁。
客运车厢两面全是弹孔,一道道阳光顺着弹道痕迹投进车厢,好像拉起的警戒线一样交叉拦截在过道里。
半路车座底下趴着瑟瑟发抖的方文和珍珠,郭海和文峥紧紧贴服在过道地面,云晓歪倒在座位上,身下一滩血迹,还不知是死是活。
“余师傅已经把火车开出去了,”苏挽急喘着匍匐前进到二人身边将身后的背包扯过来,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枪和子弹,“六把手枪,八十发子弹,还有一颗手雷,”她把那颗手雷塞进文峥手里,“你想办法让它发挥最大价值吧。”
事到如今,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到文峥身上。至于火车上的其他人,能保住最好,实在保不住,那也只能是各人命数。
文峥迅速把手雷别在腰带上,“敌人是吴庸引来的,我去找他,郭海和珍珠留在客运车厢,苏挽补缺口。”
“补缺口?”苏挽手里的枪差点没握住,让她补缺口,是哪里危险朝哪去的意思吗,这也太看得起人了吧,她又不是董存瑞,关键时刻还能挺起炸药包!
不给五人思考的时间,紧紧尾随在火车身后的直升飞机又在上空往复盘旋了两圈,落下弹孔无数,偏偏没一颗子弹落在重点位置,只像逗弄取乐一样戏耍着车厢里的人。
“妈的!”
郭海拉开车窗,冲直升飞机连开了几枪,“有本事下来啊,龟孙子!”一开始听见飞机引擎的声音,他还以为是军方的救援部队到了,哪知道刚要挥手叫好就被一梭子子弹打趴下了。
仿佛为了惩罚郭海的挑衅,直升飞机先是缓缓下落到略高于车厢的水平位置,紧接着右侧机身忽然倾斜四十五度角贴着车厢直飞过来,高速旋转的螺旋桨狠狠地擦过客运车厢,撕开一道狰狞翻卷的铁皮。
郭海早在直升飞机下降的一瞬间就退回到车厢内,抱着脑袋趴伏在地面。这道拍打在车厢外的诡异摩擦音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印在了他的脸上,让他不得不正视自己,正视现实。在绝对强权面前,任何人都无力反抗。
“站起来!”
特货车厢里,文峥唰地拉开车门,把至今还光。裸着的吴庸拽出来,“你很得意?你们的人来了!”
“说笑了,文少校。”
吴庸嘴上谦和,眼神却阴狠肆虐,“你看我这副样子,连块遮羞布都没有,哪有脸见人,没办法,只能劳驾你帮我招待他们了。”
文峥提起他后背交叉捆绑的绳扣,任由吴庸的身子半拖在地上,“我会替你好好招待他们的。”
文峥抬手把人摔在两节车厢相连的挂靠钩上,用两只手臂勒紧绑在吴庸身上的绳索,踩上特货车厢的铁梯,每登上一截就将手臂上的绳索收紧一段,在他上到车厢顶部的过程中,吴庸就像一只连线木偶,随着他的动作慢慢吊起,始终作为遮蔽物挡在文峥身前。
“文少校,拿人质当盾牌,不厚道吧。”
吴庸吊在半空中,喉结被绳索卡住,呼吸都要勒断了,火车疾驰刮来的冷风冻得他浑身发紫,还有那些随时可能带来误伤的子弹,让他再也没法假装淡定。
“不是你让我好好招待他们么。”文峥拖着吴庸倒退着坐上车厢顶部,朝一直热心关注他们进程的直升飞机驾驶员连射数枪,子弹在飞机左侧挡风玻璃上炸出一片蜘蛛网,“怎么,不满意?”
直升飞机微微晃了一下,歪歪扭扭地往火车内线躲去。
吴庸冻得合不上齿缝,抖着青紫的嘴唇说道:“你可真粗暴。”
“我还有更粗暴的一面等着你发掘。”文峥说着垂手朝吴庸脚面射入一颗子弹,“让他们停下,否则我就把你钉死在车厢上!”
吴庸浑身猛地一哆嗦,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嘶鸣般的低泣哀嚎,软软地跪倒在车厢上,脚面的伤口因为弯曲裂的更大更深,几乎要将整个脚掌都掰断了。
吴庸矮□子之后,迂回环绕的直升飞机立刻兜了个圈子,低空对着文峥开展了猛烈的火力进攻。
被几颗子弹擦伤后,文峥滚了几滚才险险搭在车厢一角,这时原本虚弱无力的吴庸突然直起身子,踉跄着朝直升飞机奔去,飞机舱口垂下软梯,几名全副武装的黑衣人顺着软梯降落在车厢顶部接应吴庸,替他解开绳索。
其中两个黑衣人用一件大衣裹住吴庸,将他抬向直升飞机坠下的软梯。吴庸临上飞机前指着客运车厢阴森笑道:“我要里面的活人,尤其是那个孩子,一定要把他完整无缺地交给我。”
几名黑衣人领命后立刻分成两组,一组进入客运车厢搜人,一组留在原地护送吴庸抓捕文峥。
文峥刚从货运车厢外壁爬上来就看到吴庸在黑衣人的簇拥下走向直升飞机,他的眼神无比怨毒,一张一合的双唇无声地吐出两个字:“等我……”
先行一步的黑衣人跳下车顶直奔客运车厢,文峥念及还困在车厢里的方文和珍珠,竭力想要阻止,却被留下的一组黑衣人拦住了。
安全撤离的吴庸叼着香烟搭坐在直升飞机舱口,从半空中俯视着列车,静待一场好戏上演。
三个黑衣人都是格斗好手,抛去武器,单靠蛮力就将文峥困在车顶寸步难行,等车厢里的苏挽几人看见黑衣人时已经来不及了。
看见来势汹汹从车顶跳下的黑衣人,苏挽急忙抬起车窗,想要带着珍珠方文跳车逃走,却发现列车已经驶上了临安大桥,桥下除了浑浊江水再无生路。
郭海一边开枪还击一边往车头退,“文峥呢!妈的,这么关键的时候小子玩失踪!”
苏挽知道文峥一定遇见了麻烦,否则绝不会扔下他们不管。幸好她早趁着方才停火的空档将方文和珍珠送到了余师傅那里,只要客运车厢守住,车头就暂时不会有危险。
一阵激烈的枪声过后,郭海胳膊和腿上多出了好几个窜血的小洞,他躲在车座后面用手压住伤口,尽可能地减少出血量。
“狗。日的枪法也不怎么样,看准胸口打啊!”郭海以为是自己运气好才没伤在关键部位,却不知道吴庸早就下令要留活口。
眼看着黑衣人逐渐朝车厢内部逼近,苏挽明白,继续拖延下去大家都得玩完。她趴在窗口,望着脚下汹涌翻滚的江水咬牙问道:“郭海,你的枪法好么!百发百中?!”
“起码比外面那些畜牲强!”郭海这时候也忘了和苏挽斗嘴的事,同仇敌忾地说道:“村里冬天进山打猎,野猪我都打死过!”
“那麻雀呢?小一点的猎物打得中吗!”苏挽将临近的车窗全部推开,继续问道。
两人说话的功夫郭海又插空打了一枪,“麻雀它祖宗老鹰也照打不误!”
几颗子弹射进遮挡的座椅,椅背破开的棉絮雪花一样飘了他满脸,郭海不耐烦地打掉粘在眼皮上的白色细绒,“我操,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这些!还嫌死的慢啊!”
“我是为了给你指条活路!”
苏挽从包里摸出一颗手雷,危急关头,她也没时间思考暴露的问题,“我数三声,你要是能打中这只麻雀,咱们就有活路!”
郭海刚反手补回一枪,待看清苏挽手里的物件先是一怔,紧接着咧嘴大笑,“你他妈不说只剩一个了吗!操,我就知道你没说实话!”
“少说废话,把你身边的车窗打开!”
郭海立刻支起身子,把头顶的车窗推开,两面相通的车窗加上火车外强劲的风力形成一股对流,吹得苏挽睁不开眼,“我数三声,看好了!一!二!三!”
苏挽念到第三声的时候,拼尽全力将手雷扔向直升飞机,郭海紧扣她的动作,在苏挽抬手的一瞬间返身扑到窗口,朝径直飞向直升飞机的小麻雀连开三枪。
“呯呯呯——”
“轰——”
苏挽还来不及转身就被巨大的爆炸波掀翻在地,她胸口疼得厉害,脑袋里乱哄哄的什么也听不见,只能勉强攀住座椅往上爬,等她的手指摸到窗口的时候,第二道更猛烈的气浪再次从身后袭来,整列火车在气浪的颠簸下脱离轨道轰然倒地,顺着这股力道,苏挽从窗口飞了出去,直直坠落临安大桥。
整个下坠过程缓慢而平静,只有耳边的风声格外真实。
苏挽看着火车在撞毁了数根桥栏后险险悬在大桥边缘,看着吴庸乘坐的直升飞机变成一个红黑色的火球比自己更早一步没入江面。
身上没有一处不疼,应该是被弹片炸伤了,虽然和想象中的设定有些出入,不过一切还算顺利不是吗,以后总不会有人说她是故意逃脱了吧。
苏挽笑了笑,安心地闭上眼睛,任由身体坠入冰冷污浊的江水。
江水远比想象中的更冷,苏挽在水温的刺激下浑身一缩,半边身子都麻了。包裹全身的冰冷液体让她暂时遗忘了爆炸带来的不适,努力挥动手臂潜入水底。她现在还不能浮出水面,至少在临江大桥的视线范围内,不能给人留下救援的机会。
苏挽顺着水流往下游冲,只在感到胸口憋闷的时候才露出鼻孔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湍急的江水里漂浮着各种生活垃圾,断枝、破盆、黏腻的浮藻,甚至还有动物尸体。她小心地避开这些障碍物,尽可能地快速往下游移动,同时观察着岸边的情况,寻找适合的着陆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