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屿森一下子失笑了,“她是没见过你这么自吹自擂的。”然后安抚似的对我说:“没关系。”
哪里没关系,明明平时是那么不动声色的人,可是刚刚语气中的失落,连我都听出来了。
我岔开话题:“鱼羹味道蛮不错的,你喝了没?”
他看着我,嘴角微微弯了一下,“还没。”
他似乎毫无动手的意向,我于是自发地转过桌上的转盘,盛了一碗鱼羹给他,然后又盛了一碗给小凤,顺手再给自己也盛了一碗。
我放下汤勺,顿了一下,尽量自然地转回身,低下头开始喝汤,无可避免地在余光中看见了庄序。
他正好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饭桌上话题还在继续,主要是几个男同学在聊。
“你去投行也挺合适,反正本来你就是一周80个小时的工作节奏,不像我,都是混混的。”
“你也知道你混。”思靓已经好一阵没说话了,开口就是埋怨卓辉,她看着庄序,眼神有点复杂,“真没想到你发展这么快,很快就能在上海买房了吧。”
小凤一边喝汤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你们家卓辉不是一来上海家里就给买房了嘛,等拿到房你们也要结婚了吧?”
卓辉嘿嘿地笑,思靓没有声音,转头和忽然沉默起来的叶容说话去了。
另一个男同学□来:“对了庄序,最近我买了两支股票,你有空帮我看看?你可别像大学时候那么不讲义气了,我可听说了,大四那会你买了支股票,隔天就是一个涨停板。”
卓辉附和:“是啊,可惜他立刻就拿出来了。”
庄序低着头给自己倒酒:“现在的工作不能做这些投资,我的账户早就注销了。”
“话是这么说,不过给点意见……”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一阵喧闹声中,新娘新郎端着酒杯过来敬酒了。
新郎一上来就告饶:“谢谢大家赏脸,都是兄弟,我就不一个个来了,大家一起敬了啊。”
看他已经喝得满脸通红,大家也没什么异议,一起站了起来,恭喜了几句便拿起了酒杯。
盛满酒液的玻璃杯在空中相碰。
不知道怎么的,庄序的酒杯好像没拿稳,一碰之下,竟然朝着我倒了,我闪避不及,里面的红酒全部撒在了我白色的毛衣袖子上,迅速地蔓延开一大片。
思靓“啊”了一声,大家都停下了动作。
“抱歉。”庄序侧身看向我,嘴里说着抱歉的话,表情却连敷衍都称不上,看着我的目光中充满了冷意。
“……没关系。”我接过林屿森递过来的纸巾,潦草地擦了几下。
老大问:“西瓜,没事吧?”
“没事。”我拿起杯子,重新敬了一下他们:“百年好合。”
“不好意思,刚刚酒杯没拿稳,我自罚三杯。”庄序也转回去,向新郎新娘道歉,然后拿过红酒瓶,倒了满满的一杯酒,仰头喝了下去。
接着低头再度倒满,又是一杯。
然后是第三杯。
他三杯喝完,大家才惊醒似的,纷纷干掉了酒杯中的酒。
林屿森笑了一下,慢慢地喝完。
“……谢谢谢谢,大家慢慢吃啊。”新郎招呼了一声,带着新娘往下一桌走去。
我又拿了张纸巾擦了下手,还是有点黏黏的,“我去下洗手间。”
我对林屿森说。
他没有回答。
一时间周围安静得有些异样。坐着还不觉得,此时站在两个同样高大的男人中间,忽然就感觉到一种奇怪的压迫感。
我抬起头,林屿森才把目光落回我身上,慢慢地说:“去吧。”
水哗啦啦地从指缝间流过。
外面喜宴的声音若有似无地传来,我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不知道是不是昨天玩得太晚的关系,忽然就觉得有些累……
其实差不多可以回去了吧,虽然早了点,但是用要回苏州路比较远做借口,好像也说得过去。
嗯,回去就跟老大告辞。
我打定主意,关上了水龙头,走出了洗手间。
回宴会厅要经过长长的走廊,我低头慢慢地往回走,心里空茫茫的,直到一双黑色的皮鞋突兀地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抬起头。
婚宴上那个英俊的伴郎先生,就站在我面前。
他怎么会在这里?也要去洗手间?
我该打招呼吗?还是一句话不说就走?
我没想到他会先开口。
“你的手机号码是多少?”
脚步迟疑地停住,过了好几秒,我说:“还是原来的。”
“我也是原来的。”他望着我,目光沉冷。
“记得把银行账号发给我。”
果然……他这是要赔我衣服的钱?
为什么我一点都不意外。
“……不用了。”
“也是。”他点点头,语气中带着点轻嘲,“还没恭喜你,门当户对。”
你和叶容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吧。
“你也是,恭喜。”
一阵沉默。
我抬起步子,正想走开,他却忽然嗤笑了一声。
“聂曦光,你刚刚为什么那样看着我?”他抬眼看着我,眼底充满了讥诮,“三心二意?还是对我旧情难忘?”
我一下子难堪得不行。
他想证明什么?证明我还对他不死心,还是喜欢着他?
是啊……
我是!
我抬起头,强迫自己毫不退缩地直视他的眼睛,“昨天叶容向我道歉,我很惊讶,我以为她一辈子都会假装没发生过那件事,死不认错。不过既然她道歉了,我想起我还欠她一个答案。”
我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时候她问我,‘你难道不喜欢庄序了?’,我想我现在可以回答她。”
“不喜欢了。”我一字一顿地说。
“请你转告她,请她放心,别人的幸福,我看不上。”
第三十三章
“不用告诉叶容。但是,我放心了。”他极缓慢地,把手□了西装裤袋里,“真可笑,原来有人的承诺这么不值钱,说变就变。”
他……是在说我?
承诺?
我们之间什么时候谈得上承诺了,难道是指好久好久以前,我那可笑的宣言?——庄序我会一直喜欢你的,就算你现在不接受,我也不会变,等着我搞定你吧!
你不喜欢我就罢了,你已经跟别人在一起就罢了。为什么还要跑到这里来,谈及过去,让我难堪?
不值钱的承诺,承诺再值钱,谁稀罕!你稀罕吗?
我忍住眼眶中的酸涩,声音轻轻地说:“我又不是铁石心肠,有人喜欢我,对我好,我会动心,会……变心,有什么稀奇。”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他嘲讽地笑:“你说得对,又不是铁石心肠,会变心有什么稀奇,谁没变过。”
“聂曦光,谢谢你让我,迷途知返。”
哪里有迷途?他入过什么迷途?真是……太可笑了。
一直在迷途里流连忘返的难道不是我吗?
眼眶酸极了,我尽力地睁大眼睛,死死地克制住,可是心里一阵阵的紧缩却无法控制,迫切地想要把自己蜷缩起来。
庄序的身影彻底地消失在转角。
我脱力地靠向墙壁,最终还是沿着墙壁慢慢地滑下去,埋头抱住了膝盖。
我知道自己这样太引人注目,我知道这走廊随时会有人走来走去,可是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再用那么多力气,去假装举止自然,去假装若无其事。
“不能哭,不能哭,多傻才会还为他哭。”
心底只有这句话在翻来覆去。
可我到底是个傻瓜。
在这随时有人会来的走廊,埋着头,无声地哭了个稀里哗啦。
直到被人强硬地拉了起来。
林屿森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神色复杂难辨。
太丢脸了。我扭开头,用力地擦了下眼睛。
“不用管我。”我闷闷地说,“我马上就好了,再过一分钟。”
“怎么个不管法?你这么不争气。”
他微微地叹息了一声。
“在这里表白实在拉低我的档次,可是你哭成这样,我不趁虚而入,又对不起我的智商。聂曦光,你告诉我,怎么办才好?”
他的声音低低的,又柔和,仿佛悄悄拂过的和风,语气中好像真的带着微微的困惑,轻轻地撩了下我的心房。
但是慢慢地领会到他话中的意思,忽然又觉得自己好像被一阵狂风吹得晕头转向。
表白?什么意思?
趁虚而入?什么意思?
“刚刚在宴会厅门口,碰到了你那个在盛远工作的同学,我对她说,‘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过去’。可是我自己却食言了。我对自己说,再过两年都三十了,别像个小男生那样沉不住气,可是我就是沉不住气了。”
“我自己死心塌地,却希望她快点变心。”他看向我,语气那么的轻,“聂曦光,不要装傻。”
“没有装傻。”我脑子里彻底地乱成了一团浆糊,直愣愣地看着他说:“我也才明白,还来不及装。”
他蓦地低低地笑了出来,笑声中充满了愉悦。
“聂曦光你真是……”
他一低头,温热的气息一下子无比接近,从上到下笼罩住我全身,让我几乎没了可活动的空间,我局促地抬眼,他顿了顿,倏地退开了一步,松开了我的手。
我此刻才意识到,刚刚他竟然是一直握着我的手的。
时间好像停滞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平稳了呼吸,把手里的袋子递给我。
“我去车里拿的,去换上,买了这么多漂亮裙子,不穿给大家看看多可惜。”
我提着被塞到手里的衣服,再次往洗手间走去,脚步就跟踩在云堆里似的。
转弯的时候,我忍不住停下来,看向林屿森,他靠墙而立,目光落在地面上。他总是那么的意气风发自信沉着,可是这一瞬间,我竟然觉得,他的姿态无比的落寞。
他刚刚是说……他喜欢我?
林屿森……
……我?
我换了衣服,和林屿森重新回到了酒席上。坐了一会会,就起身告辞了。
新郎新娘和伴郎伴娘都已经在酒店门口送客。
老大拍了拍我:“不是吧,你居然换了一身衣服,哎,这件也很漂亮啊,大小姐你出门带的行头比我这个新娘还多啊。”
我迟钝地看了她一眼,脑海中一时没有形成语言回答她。
林屿森在旁含笑说:“下午还要下雪,到时候交通不便,我们先走一步了。”
老大也拿出了主人的样子:“谢谢你们参加我们的婚礼。”
走出酒店的时候,庄序正好送完一个客人回身,高大的身躯堪堪与我擦肩而过,带着屋外带进来的凌冽寒意,我下意识地往林屿森那边让了让。
外面其实已经飘起了零零散散的雪花。
我走在林屿森身边,从来没这么不自然过,一时间只觉得身边的人存在感强大到让人不知所措。他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不疾不徐地走了一阵,忽然开口。
“原来我的表白还有全身麻醉的效果。”
我动作有些僵硬地停住了脚步,低头看着脚尖。
“对不起!”
头顶上静了静。
“聂曦光,你拒绝我不应该是这样的。”
“你应该理直气壮地说,林屿森,我还没看上你,你没达到我的要求。而不是这样,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不是的。”
我连忙抬起头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否定了他的说法。
他怎么会没达到我的要求。这样才华横溢、卓然出众的男人,就算我年少时幻想另一半是什么样子,都不好意思幻想得这么完美。
可是如果还会为一个人伤心难受,无法忘怀,怎么有资格接受另一个人呢?
“我只是,”我停了一下,“我只是还没有忘记以前喜欢过的人……刚刚,你也看见了。如果两个人要在一起,一定要是全心全意的,我现在,没法做到。”
林屿森看着我微微地笑了。
“其实,刚刚在酒店,我骗了你。”
什么?我吃惊地看着他,心中猛然一跳。
“我说,不趁虚而入对不起我的智商,事实上那时候对你表白,才对不起我的智商,对不起我昨天通宵论证的年度计划,但是……原来这些事情,都是身不由己,没法计算的。”
他笑了笑,“第一次体会这种感觉,真是新鲜。”
“我知道你会拒绝。但是这么快……怎么办,我现在有点,唔,无颜见江东父老。不过也算在意料之中,而且有一种,虽然是肿瘤,但幸好是良性的感觉。”
他点点头,感觉还不错的样子,“好吧,看来还是只能循序渐进,那就先谈到这里,我们回苏州再说?”
再说、再说什么?
你看见我晕头转向、眼冒金星的样子了吗?
我明明是很认真地在表达自己的意思,但是那种瞬间跟不上节奏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肿瘤什么的,忽然出现在我们对话中,真的没什么问题吗?
我试着整理了下被他搅得已经不知方向的思绪,一分钟后,未果。我只好抓住比较简单的问题。
“我不回苏州了,我……想回无锡一趟。”我快速地解释着,“反正还有一天半假期,我也好一段时间没回去看我妈妈了,那个想喝我妈妈熬的汤,我……”
“回家要这么多理由吗?”林屿森几乎是好笑的,“好了,那我送你到……火车站。”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去好了。”
他终于又叹了口气。
“聂曦光,你打算以后都躲我躲得远远的?”
“不是。”我为难地咬了下唇,不知道怎么才能委婉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最终还是被一团乱麻的大脑打败了,决定直接一点。
他这么聪明,直接跟委婉,大概也没啥区别。
“明明没有接受,还坦然地享受着别人的照顾,那不是太过分了吗?”
他略略蹙眉,做出思考的样子,“这个我也不太有经验,不过我这样,难道不是正常的追求步骤?所以你的意思是,不仅不接受我,还不许我追你?”
“追你”两个字从林屿森嘴里说出来,我顿时又手足无措起来。而且,为什么被他一总结,搞得我好像霸王条款似的。
“如果最后我还是没有……为什么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