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娥细心地为她掖好被角，关上灯才出去。
她离开之后不久，被窝里的杨茉就听到枕头下的手机响了。
仍旧是李淇：“茉莉……”
“哥哥——”杨茉只觉得黑暗中有一双无形的手，像一张大网，将自己牢牢缚住，终其一生再也休想摆脱。
“自由滑打算怎么比？还上四周吗？”
杨茉默然，冬奥会前最后的封闭集训开始的时候，教练组开会决定将自己自由滑的其中一个33连跳从3Lu3Lo改为3S3Lo之后，李淇就与她讨论过，如果最后一跳上4S，那就绝对不能失误成三周，否则就是违反了规则（重复了3种三周跳），但如果按原计划，3Lu3Lo的完成质量又不高，第二跳经常存周被降组。
“那该怎么办？”杨茉惶然无助地问，她觉得这样的自己实在太没用了，每次都要依靠李淇为自己拿主意。
但这样的效果也是李淇乐见其成的——他就是要杨茉永远不能离开自己。
李淇确实有办法，“按照短节目的办法，自由滑热身的时候，上后内结环四周——但是，无论成败，都按照教练组制定的计划来，最后一跳是阿克赛尔两周。”
“不上四周了？”
“你不是已经上四周了吗？”
杨茉一时愣住了，她在奥运会上完成四周跳向普鲁申科致敬的心愿已经达成，也许李淇早就计划好让自己在体力充沛的短节目而不是自由滑上四周跳吧？而且，他也选择了成功率较高的4T而不是4S。
是的，李淇最清楚通往成功的道路哪一条付出的代价最小成功的几率最大。按照他的办法来，往往是最佳的选择，而且杨茉往往也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与此同时，日本队的驻地也是彻夜灯明，赛前最担心的事情出现了，虽然浅田真央、庄司理纱表现不错，但杨茉与金妍儿都是超水平发挥，尤其是杨茉，一直被认为是本届冬奥会这枚女单金牌的最大热门：表演上转型成功；技术上有3A以及女单选手中绝无仅有的四周跳，加上前一年的维也纳世锦赛完成那个惊世骇俗的4F，今天短节目又一个更漂亮的4T，裁判想不待见她都找不到理由。
如果明天的自由滑杨茉还是延续这样的高水准的话，其他选手只有争银牌的份了。
对此，别的选手或许可以接受，但浅田真央是决不能接受的，纵然希望渺茫，她也决意一搏，因为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了。她对教练佐藤信夫说：“就跟温哥华时候一样，上两个阿克赛尔三周吧！”
这样大胆而疯狂的计划一出口就遭到了教练佐藤信夫、姐姐浅田舞、队友村上佳菜子、庄司理纱的反对。
浅田舞明白自己的妹妹，她太渴望超越过去了，2010年温哥华的时候，在勾手跳错刃，后内接环跳不能使用的情况下，浅田真央大胆地采取了自由滑上两个3A的编排，虽然最终败给金妍儿，但也成为女选手中一场自由滑上两个3A的第一人。只是2014年受伤之后，为避免伤处劳损导致旧伤反复，她就只能短节目、自由滑各上一个3A了。
村上佳菜子则非常羞愧，如果她的勾手跳能及时改刃的话，也不会在关键时刻还得让浅田真央冒险上这么高难度的技术，要知道金妍儿现在的33种类可能还不如自己多。
庄司理纱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其实就算杨茉没有上四周跳，以浅田真央不断挑战能力极限的个性，上两个3A也是必然的事情。
而且，维也纳世锦赛之后，她与杨茉闲聊的时候就提到过四周跳。庄司理纱也练过四周跳，当然是没有成功的。其实技术上她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性，但女选手跳四周最需要克服不是力量却是心理关。要完成四周跳借助高速滑行是必须的，但滑行速度提高之后也意味着危险，如何掌控平衡，尤其是——如何避免摔倒、受伤、撞上挡板以及其他人。
而李淇借鉴体操训练的方法帮助杨茉克服恐惧心理，在花滑界算是比较少见的了。当然，他的DARTFISH技术分析也是走在世界前列的，加上杨茉过人的天资，获得今天的成绩顺理成章。只是令庄司理纱不敢相信的是，除了4F以及最简单的4T外，杨茉也有成功完成4S的记录，要知道她后内接环跳并不出色！
当然，这个时候这些情况就不必告诉队友们了，免得她们增加心理负担。只是她自己内心暗暗使劲儿：我也要上阿克赛尔三周！虽然……成功率低了点，但不趁年轻搏一搏怎么甘心呢？
所以第二天，不等杨茉在最后一组上冰适应时上4S，庄司理纱就在自己的自由滑中上了3A。
按照自由滑的出场顺序，庄司理纱被分在第五组第三个出场，算是比较有利的位置。此时村上佳菜子已经比完，又是一个不尽人意的分数，现场助威的日本观众已经转而举着写有浅田真央、庄司理纱的横幅了。
当庄司理纱第一次没有大失误地完成3A的时候，不但是现场的日本观众以及解说员们，就连准备区的浅田真央都双手握拳，激动得热泪盈眶。
是的，日本女单精神没有随着安藤美姬、藤泽亮子的退役而逝去，它终于有了新的传承者。
而且对于浅田真央来说，她可以再也没有任何顾忌地追求自己的梦想了，纵然她失误，日本队也可以确保一个不错的名次，她可以像索契时候的安藤美姬一样，尽情表演，尽情让这个夜晚不要留下任何遗憾！
庄司理纱的执着以及技术难度、完成质量最终打动了裁判，在最后一组选手比赛之前，她暂居总分第一，也就是不管最后一组的浅田真央表现如何，日本队至少保持住了前六的位子。
中国教练席上的李淇望着正在进行整理的冰场，唇边绽出淡淡的笑容：日本队的破釜沉舟放手一搏有些出人意料，但他赛前让杨茉热身上4S的目的还是达到了，借庄司理纱之手——最后一组的金妍儿、周婷以及图科塔谢娃的心理负担会更重。
如果说韩国人没有在出场顺序上做手脚鬼才相信。一般说来，第一个和最后一个都不是好位子，前者会被裁判压分——谁知道后面没有更出色的表现呢；最后一个出场承受心理压力又太大了，中间的第二、第三、第四都是好位子。短节目的时候，杨茉第一，浅田真央最后，自由滑两个人来了个对调，金妍儿只是从第四换到了第三。
这样也好，有杨茉热身时候的4S，有浅田真央肯定会上的两个3A，金女王，你还能安于只上一个33吗？图科塔谢娃，你的3A还藏在箱底不肯拿出来吗？须知临阵换动作，可是技巧类比赛的大忌！
只是这样的变化，就必须考虑到浅田真央大爆发的可能，她的自由滑表现一向好于短节目。好在，就算浅田真央大爆发，敢上两个3A并且都成功了，她的体力以及不擅点冰跳的技术能否保持3A2T第二跳不被降组吗？再说浅田真央虽然勾手跳改刃成功，但改刃也意味着跳跃稳定性下降，周婷就是现成的例子，看浅田真央全日锦标赛时的编排，将3Lu安排在了最后，在体力消耗严重的时候，她的这个跳跃一定能顺利完成不会出问题吗？
而杨茉，李淇望着准备区那个绰约苗条的背影，只要将训练时那套Clean了多次的节目无失误搬到这里就可以了。
作者有话要说：
、When You Say Nothing At All
最后一组五位选手的上冰适应开始了，金妍儿首先完成了一个非常漂亮的3Lu，这是她最拿手的跳跃，全场观众欢声雷动。
一向喜欢与金妍儿打擂台的周婷毫不示弱，也上了一个，结果韩国方阵一边倒嘘声，中国观众不甘示弱，大声叫好，于是韩国方阵就在杨茉绕场滑过这边的时候集体举出大拇指朝下的鄙视手势。好在杨茉上冰之后一向选择性忽略场下的事情，她没任何反应，对方也就罢手了。
不过日本的特邀嘉宾安藤美姬一直在关注杨茉的滑行路线，她当年就完成过后内结环四周，对于这个跳跃的准备步骤再了解不过。就在另一名解说员猜测杨茉自由滑会不会也上一个四周的时候，她开口了：
“自由滑会不会上四周我不肯定，但杨马上要上后内结环四周了，你看她到现在都是左脚转三步。”
另一位解说员也反应过来了：“是啊，她好像一直都在这么转来转去的，那边的金和杨都跳了两个三周了。”边说还边做了个蛇形的手势。
“四周跳的难度非常高，所以滑行路线和进入跳跃的时机必须把握好。我猜她一直在寻找更好的进入机会——”安藤美姬说这话的功夫，杨茉已经腾空跳起，果真是一个后内结环四周！
全场再一次沸腾了，日本解说一个劲儿地问安藤：“完成质量怎么样？没有摔倒，算上维也纳的后内点冰四周，还有昨天的后外点冰四周，杨茉现在已经完成了三种四周了，如果有一天能跳勾手四周甚至阿克赛尔四周的话，我不会觉得太惊讶的，她真的是个跳跃天才。”
安藤美姬回答道：“存周很明显，她起跳的时候是面对我们这边的，落冰的时候身子是侧着的，大概……90到100°吧，要看回放，以冰刀的圈数为准。”
中国方面自然是欢声雷动，董菁将她的“惊喜论”再次重复了一遍，而技术帝程国望却相对冷静，指出杨茉的这个后内结环四周完成质量并不高，如果正式比赛中降级也不足为奇。
而现场的中国观众则万分解恨，想要以牙还牙也给金妍儿来一个的时候，上冰适应时间到了，接下来是浅田真央的自由滑。
与以往的古典风格不同，浅田真央这次的自由滑却选择了美国流行歌手凯莉克莱森（Kelly Clarkson）知名度最高的歌曲《Because Of You》，不过听过这首歌，看过浅田真央表演的人都认为，那在低沉中爆发，一唱三叹的旋律太适合浅田真央去诠释了，唯有几起几落之从泥潭中一再爬起浅田真央方能将那种不甘不愿之后爆发的生命的绚烂演绎到极致。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大卫威尔森最擅长编舞的就是这种爆发力、冲击性强的节目。而《莫斯科的悲钟》之后的浅田真央也终于不再将自己的风格局限于清纯可爱的少女风，比如20102011赛季的短节目电影《魔僧》中的插曲探戈，20132014赛季的自由滑《阿根廷不要为我哭泣》。
尤其是当音乐转入最后的高亢之时，浅田真央以无助力仰燕式滑过大半个冰场，双臂完全打开在身侧，浮足几乎垂直于冰面，同时还伴随音乐的起伏有脚下的变刃，此时的她仰面朝天，双眼已经泪光盈盈，全场观众，不管是来自哪个国家，都忍不住为她鼓掌。
当音乐声终于停下的时候，浅田真央早已泣不成声，日本方阵集体起立为她喝彩，她的姐姐浅田舞一边哭一边说：“这下终于没有遗憾了，这是我见过她最好的发挥。”
中国这边的董菁赞叹道：“不管最后的成绩如何，浅田真央都不是失败者。”
浅田真央慢慢绕场一周，向一直支持她的人们挥手致意，从温哥华到索契再到平昌，感谢他们的一路相随，感谢他们的热情鼓励，这是她走到今天的动力之一。
下冰的时候，不但是教练佐藤信夫、姐姐浅田舞、队友村上佳菜子与庄司理纱，就连本来在上面演播间的安藤美姬都跑下来与浅田真央拥抱。
而裁判们也认可了浅田真央刚才全情投入的表演，149。94的自由滑分数虽然没有刷新温哥华金妍儿创造的150＋、杨茉维也纳创造的160＋的高分，但加上昨天短节目的得分之后，金妍儿要想超过她，就必须在自由滑拿到150以上的分数。
分数出来之后，日本方面欢呼雀跃，这枚向往已久的金牌已经有大半到手了。
所以，周婷的表演，就被很多人有意无意地无视了。
但别人会忽略，李淇却不会忽略。浅田真央的大爆发在他的预料之中，而且149。94的分数也并不让他意外，两个3A，一个高级33，一个322的难度绝对值这个分数。但杨茉在前一天的短节目比赛中已经甩开了浅田真央6分之多，也就是说她今天自由滑只要能拿到143以上的分数就可以卫冕——这对于杨茉而言，说易如反掌有点夸张，但将那套节目Clean完成的话，不是问题。
至于周婷，现在已经基本退出金牌的竞争行列，但奖牌还有希望。主要是看图科塔谢娃敢不敢上3A，以及金妍儿有没有勇气以跳自己不擅长3Lo为代价上两个33——3Lu3T、3F3T这样的高级33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如果她们两个都打了退堂鼓或者发挥失误，周婷又拿出札幌亚冬会的水平，铜牌就是她的了。
据他目前的观察，周婷的这套自由滑，还是不错的，粗粗估计一下，140＋的分数还是没问题，接下来就看金妍儿与图科塔谢娃的了。
金妍儿上场的时候不断地甩着胳膊——为了突出她脖颈修长的优点，这身表演服又是高领露肩式的，当然比穿长袖的浅田真央、周婷更觉得冷。
李淇注意到她的腿也在打颤——这绝不是因为寒冷，因为前面上场的浅田真央、周婷，包括日本队的前两位选手都没有出现这种现象，冰场上虽冷，但她们这些专业选手已经适应了很久不是吗？所以李淇更倾向于认为这是因为紧张，比如昨天短节目比赛时的周婷。
金妍儿的自由滑音乐来自威尔第的歌剧《弄臣》最出名的选段《女人善变》，这是一个非常适合她表演风格的选择。自然，被金黑们诟病只会抛媚眼的表演是彻底躲不开了。但在花样滑冰的赛场上，只要是出色的演绎，是不分演绎的对象的。
看到金妍儿随着抑扬顿挫的旋律在冰上款款扭动腰肢，倒颇有些歌词中所说“女人爱变卦，像羽毛风中飘”的感觉，李淇不禁想，若是杨茉来做这个动作，以她更加纤细的小蛮腰，更出众的柔韧性，不知该多么风情万种！
这一走神之下，就错过了金妍儿开场的3Lu3T，等李淇反应过来之后，金妍儿已经进入燕式步了。
幸好还有摄像机，李淇暗暗庆幸，转过头问身后的陈青娥：“刚才是勾手三接外点三好像有点存周？”
陈青娥摇头，回答道：“我觉得没有啊，她第二个两连跳会上什么呢？”
3Lu是金妍儿肯定会重复的三周，所以3Lu3T出现也在预料之中，如果第二个两连跳是32连跳，以金妍儿的水平，不会上2A2T这样低档次的跳跃吧？所以李淇回答：“估计是内点三接外点二，后内结环三周接两周也有可能。”
但没想到的是，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