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沐春,脸上的肌肤暗淡发黑,更是坑坑洼洼极不平整。一道狰狞可怖的直线刀痕,一直从眼角延伸到嘴角。
“看到我这张脸了吗?你觉得怎样,杨小姐?”流沐春的声线细得尖锐,“同为世家弟子,我们自幼修炼,砸在我们身上的好东西自是少不了。这小小的后遗症,也算不了什么。”
这句话听得各个世家弟子的心一阵抽搐。身为大门派,大宗族的弟子,从小练功的环境,底蕴,投入自然不是寻常人家可以比拟。
就像李家,身为医圣之家,文重于武。但这么多年来,李家却硬生生挤上了古武排得上号的世家,究其原因,便是丹药起到的效果。有大量的上等丹药为辅,加上长辈的指点呵护,世家弟子的武学进境自然不同凡响。
但所谓过犹不及,拔苗助长,凡药更是三分毒,过量地使用有助于修炼内力的药物,虽然能够获得短时间功力突飞猛涨,但药性若疏通不及,任其积压沉淀,给身子的伤害却是一辈子也难以消弭的。绝对是目光短浅,为一时之利的做法。
所以很多世家弟子,即便是用药力催发,用药也颇为谨慎小心,更有着师门长辈不遗余力的运功推拿,化解药性,使其能够更好地被吸收,不至于滞留体内。
而流沐春方才阴测测的话语,很明显揭示了一个真相,她如今的容貌正是各种药性积压体内不得纾解,百药成毒所造成的。
“我脸上这道疤痕,”流沐春的眼神就如同最为阴冷的毒蛇,“却是我自己划上去的。”
无视众人眼中的惊诧和疑虑,流沐春盯着杨翩舞,自顾自地说:“刻上了这道刀痕,我的身边就再也没有狂蜂浪蝶,再没有男人愿意多看我一眼。反正容颜已毁,毁得再彻底又有什么区别。而我从此也可以专心致志地精研武道。东华有句古话叫不成功,便成仁。我把自己逼上了绝路,就是为了替流沐家一雪前耻。”
看着这充满狰狞怒意的女子侃侃而谈,脸颊的阵阵扭曲让人打从心底发寒发冷。
流沐春轻笑一声,手腕向后,握住刀柄,随着呲呲的声音,将长刀缓缓抽出。
刀尖斜向地面之时猛地一顿,握着刀柄的手传递而下的力气竟让刀身为之一颤,发出一声鸣音。
“此刀,名为雪耻!”
“当年的杨宗武,用一丈之戒尺,打遍我流沐一族上下无敌手。”流沐春的双目圆瞪,“这种奇耻大辱,流沐一族没齿难忘。”
当年的杨宗武,转战红岛之后,打遍了红岛各武馆,最后红岛的刀宗圣地流沐族在千呼万唤之下,代表红岛最顶尖的刀宗武者,向杨宗武发起了挑战。
原本应该是万众瞩目,堪称巅峰的刀法决战,却远远没有众人想象中精彩,或者应该说,没有红岛武者想象中的激荡不已,绝妙纷呈。
杨宗武竟然弃刀用尺。按杨宗武的话说,此次对决,他大有可能会使出他最为自信强悍的一招,刀剑无情,只是武道印证,不至于以命相搏,所以以尺代刀。
可杨宗武这看起来一厢好意的做法,在流沐一族看来,却是极大地侮辱和羞耻。杨宗武此言所含的顾忌,显然是断言了流沐武者的必败无疑。
若是事情并不如杨宗武所言那样,而是流沐一族胜了,那杨宗武的话便是极大的笑话,笑话他的夜郎自大,目中无人。
可残酷的事实是,拿着戒尺的杨宗武胜了,胜得干脆利落,堂而皇之。
而更令流沐一族无法接受的是,杨宗武所谓的那式最强的刀法,并不是在比武的过程中使出,而是在获胜之后才使出以表示对对手的尊敬。
身为红岛刀宗巅峰的流沐族,竟沦为一个天大的笑话,一个不入流的派系。
而最令流沐一族咬牙切齿的是,在东华史上,所谓戒尺,向来是师长教训孩童晚辈之物,这简直就是辱上加辱。杨宗武行事向来大大咧咧,他的无心之举在别人的眼中,却俨然是有意为之,居心叵测。
看着眼前那容颜不再的流沐春,听着她那痛诉般叫人心寒心酸的话语,面对这样一个同为妙龄的女子,杨翩舞的心中不禁生出些许恻隐之心,连握着长枪的手都微微一松。
这样一个微不可见的动作,却使在场所有老辈武者和两名上将长辈眉头微微一蹙。
而就在此时,一个清脆的声音蓦地传来。
“你们流沐一族,是不是都有被害妄想症?”站在老爷子身后的兰花,竟在这个时候向前走出了半步,看着场中的两人,声音平稳而从容,“你是家族的牺牲品,你的遭遇固然值得可怜,可这何尝不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滥用辅药,毁己容颜。你觉得这是破釜沉舟的选择,可在我眼里,你们流沐一族,这二十多年,是越活越过去。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再次证明了你流沐一族的鼠目寸光,只能沦为武道末流的事实。”
“你!”流沐春心口涌起的一股怒气终于撕裂了她方才一直营造的冷静和阴狠,在气势上,也再次与方才减弱的杨翩舞持平。
场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兰花的身上。不管认不认得兰花的人,此刻都为之一怔。
看到杨老爷子并没有因为她的插口而腾起怒气,反倒眼神温和,兰花心中一定,心中的话也不遮不拦,潺潺说出。
“所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杨前辈当年以尺当刀的举动,一番好意反倒被当成狼心狗肺。”兰花冷哼一声,“试想当日若是杨前辈不敌,面对他的可是就是刀下亡魂的下场还有后来者无尽的嗤笑不屑。面对败战之将,杨前辈却依旧将自己最强的武学使出,以供习刀者感悟,这样的胸襟,你流沐一家怎的就视若无睹?”
原本怯生生站在杨老爷子身后的兰花,此刻越发的自信坦然。杨宗武的事情,早在她来之前就听杨家的同辈们讲述了无数遍。对这样一个顶天立地,叱咤风云的杨家前辈,兰花的心中唯有敬仰和尊重。
“武无止境,吾辈当孜孜以求,秉性修行。杨前辈个性张扬率真,直来直往,方才能够成就武道巅峰。你们流沐一族可曾听过,东华也有一句古话,海纳百川,有容则大。容人既要容人之短,更要善于取人之长,补己之短。若是你们有那宽宏大度,虚怀若谷,也不至于总行那龌龊无耻之事,更将自家后辈逼到今日这般可悲可怜的模样,早就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兰花的声音一顿,“小舞,你可要打出你家六叔的气概来,不能弱了他的赫赫威名!”
杨翩舞的身子一震,气势再度攀升,回头朝兰花甜甜一笑,“我知道,谢谢!”转向流沐春,杨翩舞的双眸灼灼,“我会使出全力,以表示对你所有付出的尊重!”
强敌当前,若是气势弱了一分,攻势便减了三分。若是你生出恻隐之心,交战便处处留手。而面对像毒蛇一般的流沐春,你若是没有必胜的信念和一往无前的势头,这一战定是受到无尽的掣肘,最终也必定以惨败收场。
流沐春开场的言行举动,无疑是针对了杨翩舞女孩心性的攻心之战。在场的老一辈个个都是人精,早就看出这内里乾坤,可碍于身份,又有谁能冒然开口。而兰心蕙质的兰花,这番慷慨之词,无疑化解了杨翩舞的这场危机,甚至将杨翩舞的信念推至巅峰,更是重重挫败了流沐春一贯坚定的道理和信念。
金昊的眼中异彩连连,短短的时间,兰花的成长成熟让他刮目相看。
而梵卓,亦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兰花,手指敲着扶手,轻轻地给兰花传了一句话,“丫头,你的大道理倒是不少,嘴上功夫这么了得,不知道床上功夫,嘿嘿,”话没讲完,就收到兰花狠狠的一记眼刀。
与杨家较好的不少门派长辈,自然不认识兰花。这个算不上美艳的女孩,如一株顽强坚韧的壁崖幽兰般,让人过目不忘。就连向来眼高于顶的幽雾宫主,也再度被勾起了好奇之心,向自家的女儿发问:“闺女,杨家的第四代中,我怎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有趣的女娃?”
“她是我在古门的好姐妹,杨兰花。她救了小舞一次,被杨老爷子赏识,收为干曾孙女。”宝露说得一脸自豪,“话说老妈子,你说巧不巧,兰花正好是你今个儿感兴趣的那位云梓焱想要死缠烂打的女人。”
幽雾宫主还未答话,就听到身边的布宗主又开始唠叨:“啧啧啧,云先生挑中的女人就是不一般,瞧这响当当的风度,这雄赳赳的口才,这娇滴滴的声音,这喜滋滋的气色,这水当当的容颜,这,”
布宗主还没说完,就听到幽雾啐了一声,“老家伙,难怪当年你自诩风流倜傥最淫荡,这夸女人的本事,比你那三脚猫的点火功夫要上乘得多了。“
两人拌嘴的时候,场中的气氛已经凝重了起来。
被兰花的一番话说得面色惨白的流沐春,终于忍不住,挥刀而上,抢先出手。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的交手就已经过了十数招。
杨家枪法共一百零八式,挑,拨,刺,卷,扫,劈,划等姿势在杨翩舞使来,早已娴熟无比,稍微欠缺的却是由于功力不足而生出的力道不够。
长枪是最适合群斗的兵器,此刻在杨翩舞的手中,使得是虎虎生威,颇有种麓战沙场的豪迈不羁,惹得场中的年轻人连连叫好!
而流沐春手中的长刀,同样叫人不可小觑。流沐春的招式,完全秉承了流沐族的刀法宗旨,注重的是速度,发起狂风骤雨般的攻击,并不防守。这种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疯狂,确实能让对手感到头皮发麻。
杨翩舞的长枪使得大气,豪迈,流沐春的刀用得刁钻,狠戾。
场中的杨翩舞一声娇叱,长枪往后一收,倒着抡起,整个人蹬蹬蹬三步一跃而起。整杆长枪从上往下,以雷霆万钧之势,朝流沐春劈刺而去。
“一马当先乾坤破”,这一招,本就是马上对敌的必杀之招。杨翩舞的姿势,无疑犹如从马背跃起,刺入敌营之中的气势冲天而起,让在座的杨家人长辈,都毫不吝啬地露出了赞赏的笑容。
蹬蹬,流沐春连退数步,最后竟然用刀支住地面,整个人跪坐了下去,嘴角处已经渗出了一丝鲜血。
而与此同时,杨翩舞同样拄枪而立,脸色苍白了几分。当日被流沐族袭杀的旧患并未痊愈,自己毫无保留的倾力而出,暗伤又开始蠢蠢欲动。
但杨翩舞的脸上却挂着一丝笑意,此战到目前为止,较之流沐春,她更胜一筹。
“好!”老爷子在座位上轻喝一声,眼中却露出了对自己这个最疼爱的曾孙女的一丝担忧和心疼。
就在众人以为此战终于告一段落之时,流沐春眼中露出一丝狠绝的神色。噗的一声,流沐春的口中喷出了一口鲜血,只是随着这口鲜血的喷出,流沐春整个人的气势发生了逆转。
原本粗糙不平的脸涨红一片,隐隐看出血珠渗出,她的双眸布满血丝,整颗眼珠凸出,可怖至极。一股与流沐春功力相异的力量在她的身上流转,身体的皮肤鼓起又落下。
“引气入体秘法。”几乎所有有眼见地的高手,双瞳都猛地一缩。
这种秘术,是将别人的功力引入体内,用秘法将其压缩。但这样的秘法过于霸道毒辣,不仅被抽取功力的人命悬一线,而将这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蓄于体内的一方,一旦将这股功力引爆的话,战后势必会走火入魔,成为废人一个。
可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流沐春挥起了手中的长刀,“喝”,长刀在空中划出一个犹如弯月般的弧度,刀气凌厉,向杨翩舞的脖颈飞去。
此时的杨翩舞,因为暗伤的影响,已经有些难以为继的乏力。
看着如闪电般的刀气,杨翩舞一咬牙,身子一晃,长枪再一次刺出。只是这一次,她的动作却失去了方才的平稳有力,多了一些悲壮的无奈。
杨家数位长辈不约而同猛地站起身来。老爷子更是怒拍扶手,喝了一声:“尔敢!”
身后的数位杨家第四代年轻人,身子同时猛扑而上。
哧的一声声响,流沐春的刀气没有如期地挨上杨翩舞。
场中出现了一抹淡绿身影兰花手中的藤蔓,一边卷住了杨翩舞的身子,拖到了后方安全的位置,一边与席卷而来的刀气相撞,半截藤蔓落在地面,而流沐春的刀气也在擂台上留下一道清晰的划痕。可见刀气之凌厉,绝对可以将杨翩舞的身子一分为二。
兰花站在场中,朝流沐春怒目而视。
第57章 古门
杨翩舞的身子被兰花的藤蔓卷往后一扯;本是力竭的她连续后退几步;才被冲上来想要护住她的几位哥哥扶住。
杨翩舞的眼神渐渐萎靡了下来,扯出一抹苦笑,低声地说了一句:“我让大家失望了。”
“傻瓜,你做得很好。”其中一名年轻男子抚了抚杨翩舞的脑袋,一脸宠溺地安慰道。
“哥;把兰花叫回来,流沐春已经疯了。跟一个疯子打交道;太危险了。”杨翩舞担忧地看着场中的兰花;轻声说。
这一番变故让场中众人瞬间安静了下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了兰花的身上。躲在人群里的艾塔儿,身子猛地一挺,眼睛死死地盯着兰花;更确切地说,是兰花手中的藤蔓。而她的呼吸,也随着急促了起来。
“怎么?车轮战?”流沐春冷哼一声。
“哼。”兰花的脸一片寂冷,“车轮战,你配吗?”此时的兰花,往日的小心翼翼似乎完全从她身上消失,一股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傲气和清冷彰显无遗。
杨翩舞的杨家枪,舞出了那种跃马飞奔,驰骋沙场的豪迈和气魄。兰花自己不知道为什么,杨翩舞的这一战,竟让她的心情无法抑制的沸腾起来。
以前的兰花,就像是一只规规矩矩啃着红萝卜,小心翼翼四处张望的小白兔,可今日的兰花,在杨家这股无法形容的凝聚力,这种烈火如歌的氛围影响下,就像一只脱缰的野马,恨不得能够像杨翩舞一样为杨家舞起沙场的碧血丹心,气贯如虹。
此时此刻的兰花,在熟悉她的人眼里,俨然已经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若非引气入体,利用别人的毕生的功力为嫁衣裳。”兰花瞥向流沐春,眼中尽是不屑,“你以为,就凭你,还能在小舞的一枪之下跪着爬起来?”
兰花冷哼了一声,“你流沐族可真狠得了心下血本。牺牲两位高手的修为甚至性命,为的就是以如此低劣的手段赢得与我杨家的这场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