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邵岩不是没有见过大肚子孕妇,可他见过的那些都是珠圆玉润的孕妇,他不明白林曦为什么比原先更瘦,简直要瘦成一根竹竿。
有时候他回来得早些,便和林曦一起吃晚饭,林曦总是吃着吃着就要往洗手间去,回来时还一脸抱歉的样子,“我影响你食欲了吧?你以后还是吃过了饭再回来吧。”
程邵岩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盛了一碗汤递给她,“你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医生说这跟你的心情有很大的关系,你不要总是闷在家里,没事的话多出去逛逛街,我可以陪你。”他顿了顿又说,“找顾毓琳也行。”
林曦看了他一眼,随意地搅了搅他递给她的汤。她的婴儿肥早就没有了,下巴更尖了些,眼睛都仿佛比以前大多了。她许久没有打理过自己的头发,再长一些就要盖住颈项,她的锁骨凸显出来,原本贴身的开司米上衣也是松松垮垮的,何止是瘦了一圈。大概是在家里窝得久了,她看上去比前几天更加懒散了些,像极了一只睡眼惺忪的猫,一只睡眼惺忪的瘦猫。
她突然抬起头来对他笑了笑,巴掌大的脸上露出一个酒窝,“你跟我讲讲你工作的事情吧,我想听听陆老大是怎么带领你们奔小康的。”
“行啊。”说起工作,程邵岩的眼里又多了分神采,他跟她讲他们怎样日夜不停地做设计,编代码,又怎样过五关斩六将将对手打得落花流水,跟大公司签约,三分事实加上七分艺术渲染,几乎要把创业的事迹变成了神话故事。程邵岩说得夸张,林曦却听得津津有味,连她自己也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开心过。
《灯火阑珊》沈谖 ˇ离心而同居(五)ˇ 最新更新:20130222 13:51:15
那年初夏,林曦在程邵岩的安排下住进了C市海边的一套别墅中。他起初说起这件事情的的时候,林曦以为他是事业有成,一夜间成了暴发户,没想到话一出口,便挨了他一个爆栗,他说:“钱哪有那么好赚,我像是有命中大奖的人吗?”
他这样一说,林曦便更加好奇别墅的出处了。他也不卖关子,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你还记得我表妹吗?”
“郑玉初?”
“她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海边别墅待一段时间,前不久她跟我说一个人待着挺无聊的,想找个人陪陪她。我想反正你也总一个人待在家里,不如就过去跟她做个伴。”
林曦手里还拿着本小说,有意无意地翻看着,说起郑玉初,她就想起了书房里那副素描,一个女孩孤独的背影,想起了曾经有过的一面之缘,沉默和苍白是她留给她的唯一印象,她有些犹豫地开口,“我过去以后,不会打扰到她吗?”
“是她一个人太孤单才让你去陪她的,自然是越打扰越好。”程邵岩理所当然地回答。
一想到资本家外公的孙女,林曦便本能地想到名车豪宅,所以当她见到程邵岩口中那套海边别墅的时候,其实挺诧异的。
那套别墅没有她想象中的亭台楼榭,也没有空中花园,或者什么鱼池温泉的,甚至与普通住宅没多大的差别,占地面积也不是很大,白的墙,蓝的瓦,蓝天白云的颜色,简直与这边开阔的景致融为了一体。
林曦站在别墅前,看得眼睛都直了,再将这房子与她心中所想一对比,自己都忍不住嘲笑起自己来。程邵岩关好车门,转身就见到她看着房子一阵没来由的傻笑,心中已有几分了然,牵起她的手就往屋子的方向走,“走吧,还在胡乱幻想些什么?”
“不是说你表妹是富婆吗?为什么不住大一点的房子,像宫殿那样的,富丽堂皇,有三百五十六间房,然后每天住一间,一年都不带重的。”林曦坐在车里的时候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下车被海风一吹,又喋喋不休地自言自语起来。
“一个人住那么大房子干嘛,打个喷嚏都能听到好几次回音有什么好?”程邵岩照常开始吐槽她荒诞无稽的想法,“你啊,就算发了财也只能是个土财主。”
林曦没工夫跟程邵岩抬杠,因为远处的海风吹来舒缓的钢琴演奏声,细细碎碎的,随着他们离别墅越来越近,乐声也越来越清晰。
客厅里,郑玉初坐在钢琴前的轮椅上,那舒缓的音乐从她灵动的指尖自然流泻而出,虽然林曦在音乐方面没什么研究,但贝多芬的《月光》她还是知道的。她不晓得这首曲子在别人弹来是怎样,只觉得在郑玉初的手下变得特别的平静,仿佛是一汪明镜般的泉水,有人会喜欢这样的波澜不惊,有人却遗憾它是一泉死水。
林曦跟着程邵岩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一个年近六十的老妇人泡了茶招待他们。老妇人一半头发已经发白,规规矩矩地在后面挽着一个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她称程邵岩少爷,林曦真怕她会喊自己少夫人或者少奶奶什么的,所以便在她之前开了口,“吴嫂,叫我小曦就可以了。”
其实在来这里之前,程邵岩就跟她讲过,这个吴嫂原是他外婆,也就是郑玉初的奶奶邵老夫人身边的人,郑家从前便是大户人家,时间长了,很多老规矩老称呼都改不下来。
林曦不知道郑玉初是否察觉他们的到来,始终一心一意地弹她的钢琴,直到一曲弹毕,她才自己滑动轮椅朝他们这边过来。她的动作并不灵活,就如她的眼神给人的感觉一样,总是有些迟钝,又有些不符年龄的淡然之态。
她喊了程邵岩一声“邵岩哥哥”,却不喊林曦作嫂嫂,出人意料地拿出一颗大白兔奶糖给她。林曦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最后还是接过了糖,当场就撕开糖纸,放进了嘴里,还对郑玉初说“很甜”。
郑玉初对着林曦淡淡地一笑,便看着程邵岩说,“你们自便吧,我要去休息了。”
“去吧。”程邵岩点点头,然后目送吴嫂推着郑玉初进了卧室。
郑玉初虽然冷淡,但林曦看得出她刚才的笑是善意的,她并不讨厌她。程邵岩没有跟她说太多关于郑玉初的事情,只告诉她把郑玉初当自己妹妹看,用不着跟她客套。林曦本就不是会跟别人装客套的人,况且郑玉初比她更加直接,完全不当她是客人,每天该怎样还是怎样,简直就要无视她的存在,她根本就不需要她的陪伴。
林曦喜欢这个地方,特别地安静,只有海风和海浪的声音。她住在二楼面朝大海的房间,一推开窗户,迎面便是带着潮湿的咸咸的风。海浪推着海浪在沙滩上留下足迹,阳光下,蓝色的海,金色的沙都闪着亮晶晶的光。每天午饭过后郑玉初便会弹会儿钢琴,一如既往舒缓的调子,林曦常常借着这乐声入眠。
吴嫂是大厨的手艺,每天准备的饭菜也及其讲究,即便郑玉初和林曦都吃得不多,她依然会备齐一大桌菜,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林曦的食欲比原先好多了,妊娠反应也不像以前那样严重。这个地方离市区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程邵岩工作忙,并不常来,往往一个星期才来一趟,来了之后也只是陪她们吃一顿饭,不会多留。至于程母和林母,也是鞭长莫及,知道林曦在这里住得好,也就不常来看她了。
林曦特别满意现在这个状态,她感激程邵岩,也感激郑玉初这样有眼光,找到一个这么好的地方。她跟郑玉初没有太多语言上的交流,但是郑玉初每天都会给她一颗奶糖,她想这位表妹一定特别喜欢奶糖,因为她还养了一条叫做奶糖的狗。
郑玉初午睡过后便会坐在屋前看书,有一日她坐在摇椅上睡着了,手里还拿着一本书,眼看就要掉下去。林曦瞧见了就轻轻地将书从她手里抽了出来,她一看才发现里面是她不认得的法语,郑玉初看得竟是一本法语原版小说。
这时郑玉初也醒了,林曦听见动静回过身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还是把你吵醒了。”她将书递还给郑玉初,问道:“你学过法语?”
“嗯,打发时间。”郑玉初如常简洁地回答,却又难得补充了一句,“你想学吗?”
林曦站了一会儿,便在一旁的藤椅上坐下,虚心请教道:“法语中谢谢怎么说?”
“merci”
“那对不起呢?”
“je suis désolé”
“我记忆不太好,暂时只学这两个词就可以了,merci。”林曦现学现卖跟郑玉初道谢。
郑玉初只在那里住了一个半月便走了,走之前她把别墅的钥匙留给了林曦。郑玉初一走,吴嫂便跟着一起走了,林曦的肚子越来越大,不能没有人照顾,程邵岩便让李阿姨搬到别墅去陪她,他依旧不常来,但隔一段时间总要开车接她去医院做产检。
孩子一切正常,林曦甚至能感觉到它在她肚子里的动静,有时候她跟李阿姨讲孩子在踢她,李阿姨就会笑着说起她怀孕时候的事情来,说着说着就说起了她的女儿。每次李阿姨说起她女儿的时候,总是微眯着眼睛,笑得特别满足,特别好看,林曦想她一定特别爱她的女儿,她的女儿一定特别地幸福。有一次她看到李阿姨在织毛衣,是女孩子的穿的款式,一看就知道是织给她女儿的。林曦闲来无事,便让李阿姨教她织毛衣,跟煮饭做菜一样,她在这方面也没什么天赋,学了好久,织坏了好几件,才勉强帮肚子里的宝宝织出一个小背心来,不过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那段时间,林曦还干了一件傻事,就是帮程邵岩织了一条围巾。其实她只是不知道要给程邵岩准备什么生日礼物,然后李阿姨给了她一个建议而已。她不想让程邵岩有机会挑她的刺,说她织得难看,织了好几次才完成一条能入得了眼的。
那天是程邵岩生日的前夕,林曦怕自己不能在他生日之前完工,所以便比平时晚睡了些。没想到那天晚上他正好过来了,大概是刚刚应酬完,满身的酒味,连走路都不大稳。
他看到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林曦,也微微地一愣,“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平时这个时候……”大概是看到她手上的围巾,他调转了话锋,“哟,学人家装什么贤惠啊?小心画虎不成反类犬。”他拿过林曦手里尚且插着针还未完工围巾,左右摆弄了一下,醉意朦胧地问道,“这是什么?”
林曦见他醉得不轻,怕他不慎弄坏了自己的心血,便从他手里抢过围巾来,“你别动,不然明天你就没有生日礼物了。”
“这……这……”程邵岩指着那条围巾,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这是送给我的?”
林曦点点头,“我知道我织得不好看,你要是不喜欢的话,回头扔了就是了,只是不要当着我的面。”
“你说的对,难看死了,我一点都不喜欢,”程邵岩向林曦的方向走了几步,不知为什么,林曦总觉得他今天有些不对劲,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她原想让他上楼去休息一下,不料话还没出口,手里的围巾已经被程邵岩一把夺了去。
“谁稀罕你的围巾,我一点都不稀罕,谁稀罕你的什么破礼物。”程邵岩将插在围巾上的针拔去了,又将围巾胡乱扯了几下,他的力气大,又是使了狠劲的,所以没几下毛线就被扯得到处都是,哪里还有原来的样子。
林曦看着他手里一团扯乱了的毛线,心疼自己这几天的功夫,便推了程邵岩一把,“你发什么酒疯,你不要就不要,我又不是非送给你不可。”
“那你还想送给谁?”程邵岩没有防备,被林曦推得往后倒退了两步,正好坐到身后的沙发上面。他的眼里冒着血丝,想来是醉得厉害了。许是因为头痛,他在眉间拧了拧,反倒安静下来,再说话时语气也平和很多,“林曦,你不要一时兴起就给人泡个茶,行个礼,织个围巾什么的,我一点儿也不稀罕。”
林曦不想与一个喝醉酒的人多费口舌,便在离他远远的地方找了个椅子坐下。李阿姨在一旁,见到他们这样闹,不知为了何事,却也不好开口。
程邵岩在沙发上坐了很久,他一手遮着眼睛,许是在闭目养神,再站起来时,除了眼里的血丝,神色已恢复如常。他看了一眼林曦,又转身对一旁的李阿姨说,“你扶她上去休息吧。”见李阿姨点头答应,他便径自往外走了。
“你醉成这样怎么回去呀?”林曦心里虽有气,但到底害怕他醉酒驾驶,所以还是看着他的背影开了口。
“司机在外面等我。”程邵岩已经出了门,声音却还是从门外传了进来。
《灯火阑珊》沈谖 ˇ唯有岁月匆匆(一)ˇ 最新更新:20130224 21:40:48
扯乱的毛线散了一地,林曦懒得去收拾,一个人转身上了楼。她不晓得程邵岩为什么发脾气,就像她不晓得他们俩的关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后来的后来,她也想过,其实他们可以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如果当初她不是这样自私地把他牵扯进她的破事中来。
林曦想要把孩子生下来,假结婚就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事情。正所谓法不责众,小的时候他们也常常闯祸,但在长辈们面前总是你揽一点,我担一些,插科打诨的就把大事化小了。当初的她以为这件事情也没什么不一样,等她把孩子生下来,事实既定,就算是爸妈也拿她没办法,总不见得再将孩子塞进她的肚子里去。
所有的事情都如她所料发展,孩子生下来了,她也顺利地考上了C大的研究生,唯一脱轨的便是她和程邵岩假戏真做,将这段早该结束的婚姻关系持续了下去。
林曦把孩子生下来之后才发现离婚这件事情想来容易,真正实践却是费心费力。程邵岩和陆意南接到公司有史以来最大的一个项目,没日没夜地忙,回家也睡不了多久,她不想再拿这件事情去烦他。
那时她还在思忖着怎样组织语言才能将对长辈们的刺激降到最低,却收到程父心脏病发的消息。程父动了手术,在医院里休养了一阵,虽然性命无碍,身体却着实大不如前了。林曦原本就不知道给如何开口,如今更是连提都不敢提,每次跟程邵岩回到程家大宅,看着程父程母抱着程念宝贝心肝得疼,她就像喉咙里卡了根鱼刺,拔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只能由着那里隐隐作痛,终于明白什么叫做骑虎难下。
她跟程邵岩的关系也大不如前了,除了在人前,他们连话都很少说了,难得有话题也都是围绕着孩子。林曦照顾孩子的经验仅限于理论知识,常常弄得手忙脚乱一团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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