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夕-不近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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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夕-不近长安-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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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巷子口,她就觉得步子有千斤重,是棚户区,那么多旧瓦房,一家挨着一家,有的还是土胚墙,巷子里追打耍闹的孩子还故意去抠墙皮,土质松软的哗哗往下掉。大概是工作日的缘故,白天几乎没有路人,她脚边是一条脏兮兮的小水沟,过一会儿哗啦哗啦的淌出一些飘着肥皂沫的脏水,小沟旁边杂草丛生,还攀附着几朵喇叭花,而巷子深邃狭长,向里面看,更显得冷清幽暗。
她一步一步朝里面走,终于在竹竿上晾着的衣服里面找到他的那几件。白色的恤衫,洗得毛毛的,牛仔裤也是半新不旧,晒在哪儿被风吹动的微微飘摇。
晾衣服的竹竿正对着一户人家,门开着,她没法不放轻脚步,一点一点的靠近过去,看到他坐在床沿上,手里举着一桶泡面,胳膊肘支在膝盖上,低着头,呼噜呼噜的在吃。
她只想掉眼泪,他嘴里含着面,可侧脸看上去都瘦多了,尤其是他现在的动作,从这个角度看上去锁骨清晰可见,很刺眼的凸出来,皮包骨头一样。
他一向警觉,立刻抬起头来,嘴里还在吃面,下意识的吸溜进去,盯着她看。
面碗还散发着腾腾的雾气,她跨过门槛走进屋门,伸手捧住他的脸,捏着他两腮的肉,估算他到底瘦了多少。以前的他虽然也瘦,但是瘦的好看,芝兰玉树神采飞扬,可这时候瘦的眉骨都突出来,显得眼神都更深邃,看她都多带了几份傲气和凌厉。
他显然不满意和她这样的亲密接触,站起来脱离她的手,声音冷淡:“你来这儿干什么?”
她来之前想了那么多的话要告诉他,编了那么多的理由想留住他,可真见了面,她却一句也说不住来了,只是拉住他问:“为什么逃学?”
他放下面碗,很不耐烦:“你管的还挺多。”
她在他面前永远都要乱掉阵脚,乱七八糟的摇着头解释:“不是的!我很担心你,你不肯接我电话,关机、离校……我天天去你们宿舍门口等,去你们课堂上等……我很担心你。”
他咬了一根烟点上,听到她这些话,只是问她:“你有事?”
她停断在那里。
这个房间很简单,简单到只有两张床和一只木头箱子,那大概勉强可以算是桌子,屋子里没有窗户,只依赖开着的门采光,她逆着光看他,他的身影可见,眉目却是依稀。
她终于鼓足了勇气,可怜巴巴的抬起头:“我爸爸那些话,是他错了,我代他向你道歉,对不起……”
他已经开始穿外衣,并且两下穿好,然后告诉她:“叔叔没错,如果我有女儿,也不会让她跟个混混过。”
“不是!”她摇头,试图拉住他:“你不是混混!你自己知道你不是的,为什么偏要这么说?”
“你还有事没有?”他突然这样问她。
她还反应不过来,他又开了口:“没事的话就请出去,我要锁门走了。”
北方的3月,说暖和不暖和,说冷不算太冷,却让人不爱伸出手来,他抄着口袋大步在前面走,头也不回,步伐又急又宽,她跟不上,几乎是用跑的,勉强一路追随。她跟着他一直走了一站路,最后死活不肯跑了,心一横,愤然的叫住他:“岑君西!”
他总算停下来,回过头,微微蹙起眉。
她十分生气的快走两步上前,质问他:“我跟我爸吵翻了,每天吃不下睡不好,为找你逃了一个月的课,挂科挂定了,现在打着车跑到这里来,就是跟在你后面被你爱答不理?”
他看了她一眼:“那你想怎样。”
她气不打一处来:“我想怎样?是你想怎样!我还是不是你女朋友?”
他干脆利落的回答她:“不是了,我们分手了。”
她的手指甲那一刻狠狠地掐进肉里,太疼了,那样的疼,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一动不动的呆立在那里,努力忍着眼泪不坠下来,“你胡说的。”
他下颚的线条绷得僵硬:“爱情这种事,你情我愿门当户对,否则没有好结果,你不需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她咬着牙:“可是我愿意。”
岑君西冷笑了一下,“可是我不喜欢你。”他说的随意:“我当初接近你就有目的,因为我看出来,小北喜欢你。”
她狠狠地瞪着他,呼吸急促:“你胡说。”她忍不住把包拎起来砸到他身上,气急的大喊:“你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八道,你想一想我们当初,心里有数。”他一字一句说得从容:“你仔细想一想,你遇到我的时候,我在做什么,我身边每天有多少女人,你是个学生,跟我的生活格格不入,我怎么会跟你有交集?”
“我送你找家、去学校,都是因为闲的发慌,可是自从见到了小北,我就看出来了,他喜欢你。那种眼神,那种称呼,我都觉得好笑,他居然守了你这么久,愣是说不出口。他那么优秀,上天多么偏爱他,给了他最好的家庭,于是他有了最好的人生,好学业,好成绩,好出路,好朋友,可是周心悦,全世界都给了他青眼,唯独你给了他白眼,我很想笑,真的很想笑,他这么完美的一生,也有你这么不完美的段落。”
“于是那天,我记住了你。你仔细想一想,以后咱们的见面,自始至终,都是我在勾引你。”
“我小时候跟小北一起生活过几年,那时候小,不懂事,天天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挣,今天一块糖果明天一块饼干,他小,在谁眼里我都应该让着他。我跟你说过我是早产儿,小时后身体不好,经常打针吃药,那时候沈嘉尚和邵颖的工资又不多,养我们两个算是拮据了,而我每次去医院都要花很多钱,我心理有数,所以对于小北,能让的我就让,让他吃的喝的,让他穿的用的,最后把爹妈都让出去了,我明白我该走了。”
“我离开家以后过得很苦,也偷偷的看过他们的快乐,我把这一切都归咎在他们一家三口头上,凭什么我走了以后沈嘉尚可以平步青云,凭什么我走了以后小北可以上子弟小学,凭什么我每天都在为了一个馒头发愁,而小北却被邵颖追出门来吃海参?我恨他们,所以我告诉自己,我要努力的活下去,活到我将来可以打击到他们的那一天,让他们全家都跪下来求我。”
“可是我错了,那时候口口声声的说报复,还是太幼稚了。十三岁的时候有一天下大雪,到凌晨雪都积了一尺那么厚,我发着烧,还要去一个小区送牛奶,路过一段施工路的时候不知道怎么了,脑子一阵晕,就连车带人摔进沟里去了。我躺在雪里,全身上下都痛得不行,可我只知道害怕,那么多瓶奶,都碎了,我赔不起。我就想,冻死算了。可是我没想到,沈嘉尚能跳到沟里来救我。”
“他是个好官,那天早上亲自带人去路上除雪,谁知看到了我。他怕我出事,就一直跟着我,直到我掉进沟里。我没有穿棉衣,掉进沟里的时候腿也摔伤了,发着烧咳嗽的厉害,他就脱下军大衣把我包住,背在后背上往沟外面爬。坡陡,走一步滑两步,他手都磨破了,才把我弄上去,然后背着我就往医院跑。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幕,他跑得满头大汗,头发湿了又被冻成冰柱,到医院以后却沾了热水给我擦脸,还给我买热粥捧着。”
“那一刻我就原谅他们了,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容易就可以原谅他们,可我想明白了一件事,自始至终,离开家的事我,放弃那些东西的是我,我没有资格恨他们。于是从那天起,我活下去不再为了怨恨,而是为了比一比,跟小北比一切,他有的我要有,他没有的我也要有。”
“他什么都有,偏偏没有你。于是我这辈子终于找到唯一能赢他的一样东西,那就是你。”
她从来没想到他吃过那么多的苦,或许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坐在迪厅太过闲适,那样随意的喝着一杯酒,一双桃花眼睨着,一汪春水昭昭。
人生走错了一步路,他和她本该是平行线,她本来就不应该遇到他。她紧咬嘴唇,噙着眼泪,全身都在微微的发抖:“你骗我,你胡说……”
“我已经尽可能的少骗你了,我从没说过我爱你。”他最终笑了一下,“我从来没说过几句实话,今天说的最多。”
她以前最喜欢他的笑,也是她曾经见过最好看的一张脸,那个时候他却刻意的把笑容叼在嘴上,噙在嘴角半明半寒,不似轻视,不如说是一种厌烦和疲倦。
她终于明白,他说的是真的了,他是真的厌了、倦了,似乎无可挽回了,所以第一次动了分手的念头。 

24Chapter 24(新更)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改文!争取初六结束!
这一夜,周心悦一直是被岑君西抱着睡的,那么大的一张床,他偏偏要跟她挤在一起,热乎乎的气息喷在她颈窝里,烫得人难受。她一开始睡不着,可渐渐支持不住,终究是合眼睡了。
她睡着以后没多久,岑君西就醒了过来,宿酒后的太阳穴酸涨欲裂,犹然觉得梦境和现实恍乎。
其实周心悦睡得不好,他也睡得不好,神经被酒精麻痹,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做了一晚上的梦,简直不堪其扰。
他梦到医院,周洪山住在重症监护室里,午夜时分了,医院走廊尽头还有人在抽烟,感应灯控制的走廊一截截熄灭,尽头划过一枚透亮的红点,明明烁烁,仿佛是萤火虫带着熹微的光。他以为是程浩,想叫他过来,可周围的介质的似乎不能传递声音,他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一点声响。后来那个人走过来,越来越清晰,等走到近跟前才发现不是程浩,竟然是他自己。
他自己的脸上是可怕的苍白色,血丝密布的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夹在指端的烟已经烧到了手指还浑然不觉,越过他还往前走。他惊异的回头,看见周心悦举着枪,对着他毫不迟疑的一枪崩下去。
很痛,胸口一下子被什么炽物洞穿,烧灼着痛意,他低下头去看,胸口处涌出大量的血迹,温热的,一点一滴坠落到地上,汇聚成蜿蜿蜒蜒的一大片。
他抬起头,看到自己眼里的血,终于顺着眼角淌下来。
他惊得猛然清醒,耳朵里嗡嗡的带着蜂鸣,胸口有一个位置疼得厉害,他渐渐才明白过来自己是喝多了睡在床上。
屋里一灯如豆,身体太过直板,他觉得手脚发麻,借着灯光才看清自己的双手犹然紧紧扣着周心悦,而她被他扣得不得不大半个身体都睡在他身上,头更是搁在他的胸口,压的那里很痛。
头痛欲裂,刚才的梦境还沉沉的徘徊在脑海里,他觉得心烦,想要把她翻到一边,刚准备动手又看到她长发下遮住的睡颜,最后还是一点一点把手抽出来,托住她的身体,小心翼翼的把头安放在枕头上。
大概太累了,她睡得很沉,在梦里低低呓语了几声,终究没醒来,又睡着了。
他靠在床头上,这才发现自己连衣服都没换,因为出了一身冷汗,整个人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身上的衬衣半湿不干的贴在身上。他觉得胸口痛得都快裂掉,只得手掌捂在左胸的伤口上,轻轻揉转着。
密密丛丛的汗珠顺着额头往下滑,他揉了半天,疼痛总算缓和了一点,基本可以忍受,他伸手撩拨了一下遮住她睡颜的额发。
周心悦熟睡的样子很甜,嘴角微微的向上扯出一点弧度,纤长的睫毛一根一根的翘起来,弯弯的带着圆弧形,像是假的,黏上去的一样,看得他手心发痒,恨不得动手给她揪一揪,可又想起来,毕竟不是当年了。
当年在他租的小屋里,一张弹簧床不足一米宽,他只能抱着她睡才能保证不掉下去,晚上翻身常常要醒过来,有时候看到她睡得甜,偏偏恶作剧的把她弄醒,缠着她非要讨个晚安吻,才能继续睡着。
那个时候真是无忧无虑,又爱的你情我愿。
耳朵里可以清晰的听到心脏在跳,砰咚砰咚,一声一声,他莫名觉得烦躁,下床走到窗前,随手摸出一支烟来,刚刚甩亮了打火机,又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最后还是把烟掰弯了,和打火机一起搁下。
天还没有亮,他返回床前给她盖好了被子,重新走到窗前,伸手把窗户开了一个口。他把那颗烟又重新拾起来,慢慢捋了几下,还是点燃了。
北方的冬天真是冷,人还在有暖气的房间里,可上半身吹着风,烟的干凛带着寒气吸入肺里,有一点苦冷,滋味并不好受,他微微有一点愣神。
其实每年冬天,他都觉得特别漫长,春节总是姗姗来迟又缓缓而去,自从儿时离家之后,他一直认定,自己和“家”这个字已经彻底无缘,更不要提“春节”,那是给合家团圆用的,他没那个福气。
可人生多无测啊,偏偏给他遇见了周心悦,从此以后每个新年都少不了她了。
他仍然记得那年除夕,他抄着大衣口袋在路上走,路上随处看得到拎着大包小包,急奔回家过年的人,他则孩子气的专踩路面没被碰过的积雪。小区里传来锅铲碰撞的声音,路边不时传来尖叫和欢笑,漫天烟花,硝烟味飘着家家户户的菜香。那样的热闹纷呈,举国欢庆,唯有他不知道要去哪儿,只是沿着马路走,走。
他最怕过年,最怕这种合家欢乐的日子,不对,是恨多一点。
他踢了路边一枚小石子,小石子翻滚停下,再抬头才发现已经走到了政府机关的大院。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但是既然来了,他便扒了砖墙,向里面看。
很漂亮的一排小洋楼,门口都挂了火红的灯笼,在风里面摇摇曳曳,却还招展着长长的穗子。家家户户都把房间的灯开大,屋里暖气十足,落地玻璃上全是雾气,什么都看不清,灯光映出来是温馨的亮黄色,被窗棱隔成一片一片。
模模糊糊的有人站在窗前,似乎在做什么事,手指无聊的在窗户上涂抹着,渐渐擦透出来一大片,原来是小北在打电话。他穿了白色的针织毛衫,站在窗前,眉目不甚清晰,可整个画面都让人觉得莫名温暖,隔着雾气,蒙蒙的像是雪花融在掌心里一样。过了一会儿,许是有人叫,小北应了一声,大概是趿着拖鞋去了。
他静静的站在那儿,明明知道那些温暖不属于他,遥遥不可及,却还是想着念着。后来手机不停地振,不眠不休,是周心悦打来的。她在电话那头像是哭了,直嚷被烫到了脚,他就去了她家,没想到她在家里好好的,然后他见到她父亲。
没读大学之前虽然经常去周心悦家里做卷子,可都是偷偷摸摸的,从来没敢让她父亲撞见,后来上了大学,也没鼓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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