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很怕,
怕什么?
艾德琳恐怕自己都不知道,她唯有强撑的骄傲,故作的淡然,也终于体会到狄登和她最后一次见面时,他的感受,
艾德琳牵起裙摆,迈开步子,就像一位盛装妆点的小公主,缓缓的、慢慢的走下楼,
乔恩快步登上楼梯,在中间止住了她,
“下来做什么,你应该多休息一会儿,”
关心的语句此刻艾德琳在心里却变了味儿,
乔恩是嫌她多余了罢,把她扔在诺南家,一周都不曾露一面,居然是为了雪莉,
瞧他们‘亲热’的模样,瞧他现在对自己的‘不耐烦’,
艾德琳正在气头上,也正值伤痛中,眼前所有的一切在她眼里顿时变得格外不堪,
“只是见你半天没回来,出来看看,原来是在开家庭会议,对不起,我不该捣乱,”
艾德琳话语里的客气俨然就是把自己作为最不相干的人,甚至间接抹去了与乔恩的关系,
讽刺与自嘲,才十岁大的孩子,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语气,
连赫拉都听出了她的意思,更别说其他人,
莫雷想起第一次见艾德琳时的情景,沉静冷漠,对他与佩姬并不友善的话语,毫无反应,
若那时莫雷对她只是没有好感,此刻他心里却泛起了阵阵寒意,因为这孩子早熟的可怕,
雪莉紧紧的盯着艾德琳,原来她已经长这么高了,高到乔恩的胸口,亭亭而立,而她的气质与颜色没有被乔恩的光彩所遮挡丝毫,
雪莉有多么羡慕艾德琳,因为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她从来都配得上乔恩,与他在一起的时候,所有人目光的中心,总是乔恩,而她只是陪衬,
至始至终,艾德琳没有看乔恩一眼,哪怕此时,乔恩的手就在她肩头,
最冷的并不是毫不搭理,而是明明说着通情达理的话语,可句句不见本心,
艾德琳与乔恩吵架过,冷战过,甚至和亚瑟文伪离家出走过,
唯独这次,乔恩知道不一样了,
生平第一次他的心惶惶,不知所措,哪怕那年被尤兰达和贝姆卡当场发现,他也没有这么的……害怕,
乔恩只能自欺欺人的装作不在意,“怎么和我怄起气来了,有什么委屈,晚上再告诉我可以吗?”轻哄的语气,让他的家人吃惊,因为他们从未见过乔恩把自己摆在这么低的位置,
“谁说我在怄气?”艾德琳忽然笑了,犹如千年才开花的优昙婆罗,纯白无艳,美得足以晃花其他人的眼,
但这样笑容也只是乍然而现,
“我不是说了,我想出来看看你在做什么,难道我连离开房间的权利都没有吗,”
艾德琳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情绪,她知道自己或许只是在无理取闹,
但她就是忍不住发怒,忍不住伤心,而她手心里的汗水顺着缝隙往外滴渗,
乔恩真的惊慌了,他不知道有些美好的东西,正在一点点的流逝,并且永远找不回来,
所有的人都看出,艾德琳与乔恩之间怪异的僵持,他们都没有说话,一时间,大厅里静下来,
直到清雅的少年,踏上光洁的地面,在一片寂静之中,他的脚步声尤为显得突兀,
赫拉转头见到来人,惊讶的站起来,“你,你是……”
诺南环视一圈,待看见艾德琳才勾起唇,轻轻笑了。
第一百零七章 突然而至
对喜欢的人,是不是每时每刻都想与她在一起?
诺南很迷惑,面前几百页装帧精美的铜版纸书本,保持同一页码已经很长时间,
从艾德琳离开到现在,诺南没有看进去一个字,他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无意识的握着钢笔,笔尖的墨水在纸上浸了一团黑色,
诺南脑中思考的一切几乎都是艾德琳,
宴会结束了吗,她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在与新认识的朋友聊得投机, ……
这便是初初明朗了心事的后遗症吧,
莫名的牵肠挂肚,莫名的反复念想,
这般儿女情长、患得患失,是内敛自信的少年从未体会过的感受,
“罗伯特,你觉得我应该去接艾德琳回来吗?”他的视线依然望着前面出神,仿若自言自语似的,问一旁的最信任的老管家,
还没等罗伯特回话,诺南又轻喃道,“乔恩叔叔今晚有时间,或许可以照顾她,我会不会多此一举,引她反感,” 艾德琳有多依赖乔恩,诺南是知道的,
少年明明就已经坐不住,被礼教与道义压制的疯狂分子,叫嚣着要逃出桎梏,让他恨不得马上冲到塔格利家,带回艾德琳,如此他便可以与她继续同处在一个屋檐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心安,才能让他放心的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偏偏从小锻炼的自持与修养根本不给他宣泄的机会,诺南唯有对着钢笔与书本‘出气’,
矛盾的男孩啊,他明明可以如同龄人一般放肆的挥霍青春,可贵族的宗义已然将他的面皮改换,只有内心还余一丝微不可感的激荡,它原本沉睡于他的心底,甚至被他下意识的遗忘,
幸好艾德琳唤醒了它,否则诺南未来的生活只能如温温泉眼,不徐不慢,却少了江河流淌般的波澜壮阔,
“没有人会责怪您善意举动,这代表您关心艾德琳小姐不是吗?”罗伯特见证了肯特家族走过整整三代的辉煌,诺南的小心思怎么可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与其坐着发呆,不如顺从自己的心,过去接她吧,”
老人仿若了然一切的眼神,让诺南不自然的偏过头,他试图用手遮住脸上的窘态,
罗伯特呵呵笑了,“孩子,爱情并非见不得人,为什么要藏着掖着呢,我可以把它看作你不成熟的表现吗,”他语重心长的说,仿佛一位普通长者教导着小辈,
老人的话给了诺南莫大的勇气,所以他突然而至,也恰好缓解了最僵凝的气氛,
“你们家居然邀请了诺南?肯特,”赫拉反应过来,对莫雷说,语气里是止不住的喜意,最大家族继承人亲自来参加自己的订婚宴,这样的荣耀足可以与其他人炫耀好长一段时间,
莫雷和佩姬听了赫拉的话,才知道玛琪带进来的少年是谁,“肯特家族么,”莫雷低声道,“他不是我们家请得起的,”声音之小,只有身边的佩姬与雪莉听见,
而这才是贝姆卡极力拉拢乔恩的真正原因,
乔恩的人脉广得难以想象,哪怕只有半分的帮助,得到的回报却翻倍增长,
可惜他的朋友,并不代表也是他们家的朋友,
对诺南,艾德琳和乔恩同样没有心理准备,艾德琳怔怔的望着他,杂乱的思绪在脑海里猛烈撞击,顿时只余空白一片,
乔恩不得不松开艾德琳,走下了楼,
诺南迎面冲他微微颔首,
“乔恩叔叔,原谅我冒昧的打扰,”即使在全然陌生的环境,少年依然从容如常,
“真像啊,”尤兰达盯着诺南,老迈的声音感叹道,
佩姬好奇的问,“像谁?”,
“爱莎?肯特,他的母亲,”说话的却是雪莉,诺南的出现,让她的脸又白了一圈,透过他,雪莉仿佛可以看到那个一直都高高在上的女人对她的嘲笑,
“你们都认识?我们家什么时候与这样的大贵族有交情?”佩姬马上又问,可这次无人再回答她,
因为他们的目光全都被大厅正中间两位不凡的男士所夺去,
艾德琳撑着扶手,让自己可以靠在上面,默默的望着他们,
诺南果然是真正世家大族里公子,无论唇边得体的浅笑,亦或者矜持优雅的风姿,都只有经过几百年优容岁月的淬炼,才能驾驭,
是的,乔恩的确不逞多让,即使他出身寒门,有着糟糕的童年,而他的后来简直可以写成一部奋斗史,因此他比诺南要多了许多沧桑,许多对人生的淡然,
若类比古时,那么诺南一定是高居城堡的王子,而乔恩则是遍历四海的吟游诗人,
“你应该先与我说一声,真让我有些措手不及,”乔恩苦笑,正是一团乱的当口,他哪里能好好招待诺南,
“真抱歉,我来的似乎不是时候,”诺南这才看了看大厅里的其他人,“没想到宴会已经结束了,”
诺南语不对心,他早就知道宴会的时间,明明只为了艾德琳,却挂上了冠冕堂皇的理由,贝丝说的没错,他其实一个虚伪的人,
诺南手里还有一份仓促准备的礼物,他走向赫拉与莫雷,让赫拉受宠若惊的站起来,
而莫雷只打量着眼前的少年,没有动,
“祝福你们,”精致的礼盒安稳的交到赫拉手上,
“谢……谢谢,”赫拉忙不迭的点头,犹如天降好运般感激着,若她知道一手打压多萝西的幕后黑手就是这个少年,甚至她被迫与莫雷订婚都与他有着脱不开的联系,将如何作想,
诺南又非常礼貌与尤兰达问好,准确的说,他没有冷遇过任何一位家庭成员,
连佩姬都感受到他如沐春风的气息,
对诺南的古怪之极的行为,乔恩怎么可能不疑惑,但一时之间,他根本猜不透诺南做这些的理由,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或许现在与乔恩相比,诺南略微青涩,可将来呢?
诺南这么一‘打岔’,倒是缓和了艾德琳心里的哀痛,她站到楼梯的背面,终于松开了紧握的拳头,相纸折旧的不成样子,
“心意送到,我也该走了,”诺南笑着对乔恩说,
实际上,乔恩就等着诺南这一句话,艾德琳的反常在前,他根本没有心情与他寒暄,
可是……
“艾德琳,要与我一起回去吗?”诺南突然叫了角落里的女孩一句,
艾德琳愣了一下,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好的,”她果真没有丝毫犹豫,却让乔恩皱了眉头,他的心被堵得慌,也许因为两个孩子不过问他的意思擅自做了决定,也许因为艾德琳明显还在与他置气,也许因为他似乎隐隐明白了诺南的目的,但不敢肯定,
“我想让艾德琳在这边住几天,毕竟麻烦你们那么长时间,”乔恩对诺南客气的说,只是神情显然是不悦的,
“不用了,”艾德琳从乔恩身边轻轻擦过,“你要送雪莉姑妈回医院不是吗?再说她现在身体不好,正需要你的照顾,”至始至终,她都带着一丝极浅的笑,
似乎她真的就是一个体贴父亲、关心姑妈、善解人意的好孩子,
艾德琳迎面朝诺南走来,从她眼角边的伤口到裙摆上的污渍,都被他看进心里,但面上,诺南依旧笑得温雅,唯有眼底深处,嵌着些许冷意,
“乔恩叔叔,没有关系,”诺南说,“艾德琳能麻烦我什么?况且父亲母亲都不在米芙雅,有她在,家里还能热闹些,我倒是觉得您太忙了,不如由我分担一些,”
在‘忙’这个词上,诺南明显加重了音,就像讽刺,可惜没人注意,乔恩虽然敏感的发觉了,却只当自己多心,
只得说诺南的伪装太好,
诺南说完,主动牵起艾德琳的手,他曾经经常这么做,那时,他们还在红佩,而他怕弄丢了她,
艾德琳手心里的汗渍,传到诺南手上,他几乎能感受到女孩的紧张与惶然,却更加握紧她的手,
“天,他们是什么关系,”赫拉捂嘴轻呼,肯特家族继承人的风传,她也有过耳闻,同性恋,性冷淡,总之就是对女孩没有兴趣,可是今天,在一个与肯特家族八竿子打不着的商户家里,她却见到了这令人震惊的一幕,
两个孩子简直就是天生一对,单单只是站在一起,美好得无人敢破坏,
如果此时,乔恩还不明白诺南的算盘,那么他也担不起那么些称赞与荣誉,但这又能怎么样,
艾德琳最终还是跟着诺南离开,
乔恩望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花园的尽头,才转过头,恰好与雪莉一直凝视他的目光相遇,明明还是那双熟悉的眼睛,可除了疏离与冷漠,雪莉竟找不到她最爱的温柔,
“我现在送你回医院吧,”他说,
明明还是相同的句子,雪莉的眼睛却酸得想哭,她的乔恩果然永远走了,
艾德琳恍惚的跟着诺南往前走,她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但又找不到错误的具体位置,
直到上了车,
少年拉过艾德琳一把抱住,嘴唇贴在她耳边,清冷的声音顺着她的轮廓流进她的心里,
“告诉我,这是怎么弄的。”
第一百零八章 何以逃避
六神无主的艾德琳俨然把诺南当成了救命稻草,却完全忽略了少年那引人遐想的举动,
被诺南拥在怀里的一霎那,艾德琳才陡然记起,
她终于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告诉我,是谁,”久久得不到回答,诺南又问了一遍,独属于他的气息全然扑在艾德琳脸上,
这让艾德琳本就混乱的思绪彻底乱成一锅粥,她欲推开诺南,但看似并不十分强壮的少年,却如磐石一般牢固,毫不动弹,
诺南感觉到了艾德琳的抗拒,反而更加贴紧她,没人知道在他刚进门那一刻,看到艾德琳脸上的伤痕时,心里的极怒,
偏偏他还得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与乔恩的家人……还有乔恩含笑寒暄,
这便是诺南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明知是虚伪而可笑,但不得不照做,
艾德琳‘挣扎’片刻便作罢,静静的埋在诺南的怀里,因为她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与诺南讲究什么,而此刻她最需要的就是这暂时的安宁与逃避,
今天的订婚宴,让她心神俱疲,
“乔恩没有照顾好你,”第一次,诺南没有在乔恩的名字后面加敬称,足以表明他对他的不满,
诺南还是松开了艾德琳,他不知道女孩是否还有别的伤,但他的双手依然环着她的腰,让她能靠在自己身上,
车外的景物飞快的略过,车内却静静的,
良久,女孩的声音才轻轻响起,
“是啊,他……”后面的话艾德琳不知要怎么说,有些东西复杂的难以想象,
一点小伤,却让整个米芙雅劳师动众,诺南找来了顶尖外科医生,为她彻底检查了一遍身体,
让艾德琳有种又回到医院里的错觉,
情绪的大幅起落,艾德琳多吃了一颗药粒,在药力副作用下,她早早便睡过去,
诺南为她拉好毛毯,望着女孩沉静的睡颜,他顿了半秒,还是俯身在她额上印下一吻,然后便关上灯离开了房间,
艾德琳再次醒来,已经是大半夜,一觉过去,她的心总算静下来,她开始反省下午自己在对待乔恩与雪莉这件事情上的失态,
艾德琳深深的明白对乔恩,自己顶多算是半路插进来的局外人,乔恩的人生,她总共参与了几分,又有什么权利指手画脚,
可当时她心里猛的闷着一口气,尤其在看到雪莉与乔恩之间的融洽之后,这口气爆发了,
艾德琳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喃喃道,“我太冲动了,”极浅的声音飘进空气里很快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