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从夏伊出生那一刻起,无辜的他就注定被牵扯进上一辈的恩怨里,夏伊视线慢慢有了焦距,他盯着秋琳,一字一句的说,“我没有妈妈,”孩子小小年纪懂什么恨,可他却用这样的目光看秋琳,秋琳气得双手发抖,气都站都站不稳,坐倒在沙发上,夏伊一句话,就把她当年为了他所受的苦抹消的一干二净,她怎么生了一个如此没有良心的儿子,对孩子的希望太大,到头来的失望却足以淹没自己,老天是在耍她吗,当年她尽心对待亚瑟文,换来的是不堪的回忆,夏伊让秋琳有种错觉,好像过去的一切又要重现了,秋琳的呼吸变得急促又沉重,她克制自己的心情,可人的情绪根本由不得自己,她的肚子忽然一阵胀痛,下一刻鼻唇又感觉到熟悉的温热,血从她的鼻子里涌出,落在她的衣襟口,滴到地上,诺南失了色,他慌张的几个大步冲上前,手边没有纸巾,诺南直接抬起自己的手臂堵住流淌的鲜血,秋琳也顺从的仰起头,头顶的水晶灯很亮,照的她眼睛刺疼,从诺南的袖口到手腕,浅色的布料被染成了大红,“别气了,别气了,你想想我,想想肚子的孩子,”诺南声音颤抖的几乎连不到一起,他此刻还关心什么家族的颜面,什么孩子的教育,这些和秋琳的安危相比,根本不值一提,诺南后悔又自责,他不该让秋琳进这间书房,不该让她听到他和长辈的谈话,不该让她再次怀孕,最不该是让她生下夏伊,早在秋琳血淌下来的时候,夏伊就停止了哭泣,愣愣的望着满脸是血的母亲,还有她和诺南身上的鲜血,就像亚瑟文绘画时的颜料,纯正,鲜艳,一种窒息感弥漫在孩子心间,扼住了他的呼吸,他觉得他的妈妈好像要死了,
眼泪无声的流下,朦胧了夏伊的眼睛,也朦胧了秋琳的身影,夏伊仿佛感觉不到脸上的疼痛,慢慢迈动了小脚,他想到秋琳身边,想确认她还在他面前,可他还没走几步,就不动了,因为诺南转头看了他一眼,蔚蓝的眼睛好像结了冰,哪怕夏伊剪掉了他的头发,毁掉了马术比赛,诺南也没这样看他,夏伊仗着的无非是诺南对自己的容忍和谅解,可是如果触碰到了他的底线呢,
诺南宁愿没有这个儿子,
父子连心,夏伊直觉如果他再接近他的妈妈,他的亲生父亲会一脚把自己踢开,秋琳的头又昏又疼,靠在诺南怀里,她听到诺南在叫佣人,她感觉到自己被他半抱着离开了房间,只留下夏伊一个孩子孤零零的站在原地,望着父母离去的背影,佣人在走廊上跑动,没有人管他,他好像被所有人抛弃了,夏伊的眼睛哭肿了,他的脸也被打肿了,通红通红的,那双与秋琳相似的幽蓝色眼睛,终于失去了平日里的光彩,慢慢暗下来,夏伊紧紧咬住牙,死死把抽噎咽在嗓子里,他知道自己错了,
“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们艾德琳这次怀孕还是如此凶险,”秋琳再醒来时,听到房间外的训斥声,是爱莎的声音,“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你做事依然这么不负责任,”
“隐瞒我们的目的是为了掩盖你的愚蠢吗,诺南,”爱莎的语气很严肃,“我对你很失望,”
诺南推门进来的时候,正对上床上秋琳的目光,“什么时候醒的,”他端起桌上的温水,走近秋琳,“刚才,我听到爱莎的话了,”
诺南拿着水杯的手一顿,
秋琳从被子里伸出手,握住诺南的手臂,“对不起,害你又被教训了,”
“该感到愧疚的是我,”诺南一看到秋琳流血就害怕,六年前,在城堡顶层,血淋淋的那一幕,他一生都不会忘记,可是他却又让她陷入了危险里,
“你动了胎气,夏伊的错误不应该由你来承担,”
“也许这次我们可以有一个可爱的孩子,”秋琳连稍显苍白,但脸颊还是红的,被夏伊激出来的余怒并未消去,但秋琳心情早已平复了,在短短的时间里,她想了很多,凡事都要做最坏的打算,如果夏伊的存在是给肯特家族不断创造麻烦,他还有姓肯特的资格吗,诺南几位亲人今天的反应足够说明一切,秋琳此时不想和诺南谈夏伊,诺南也不想在她面前提那个孩子,“现在很晚了吧,”秋琳撑着手,慢慢坐起来,接过水杯,一口气把水全部喝完了,正常人流鼻血,一滴一滴的缓流,可她的却恨不得喷涌而出,每次都让她有种失血过度的乏力感,
她的身体真的没有问题吗,
中国的医生说没有,英国的医生也说没有,可是为什么她还是感到不安,
诺南把水杯放回原处,“已经过了午夜,”
“你还不睡吗,”秋琳看着诺南,他眉宇间有很明显的疲惫,诺南并不比她悠闲,夏伊一闹,让他不得安神,秋琳为诺南腾出位置,“快躺下来吧,”
诺南却迟疑了,为秋琳拖病的身体,他原本准备今晚在外厅的沙发上将就一晚,“我还没有换衣服,”
为夏伊,为秋琳,诺南哪里有时间顾及自己,身上穿着的还是早晨的西服衬衣,胸襟上还有桌倒时,被溅到的汤汁,他的右手袖更都是血,但他这副样子却出奇的并不邋遢,
一个有担当的男人,即使身上沾了污垢,可他的心是明净的便足够了,“我先去洗一个澡,”
秋琳却拉住他的手,
“你认为我会嫌弃你吗,”
诺南望着她,
她没有笑,淡淡的没有多余的神情,可是幽深的眸子倒映的只有他的影子,诺南想也许这就是他一直希望的生活,心比天高的女人心里装进了他,愿意为他驻留,生活不会平顺,夏伊,她糟糕的身体,还有虎视眈眈的亚瑟文斯特,以及无穷无尽的其他压力,诺南觉得只要她能陪在他身边便已经给他足够大的勇气面对,于是他直接脱下衬衣,在秋琳身边躺下,秋琳一直看着他,他伸手把她散乱的头发拂到脑后,又低头吻了她,“睡吧,”他搂住秋琳,“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用管,好好睡觉吧,”秋琳还能闻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淡淡血腥味,是她自己血液的味道,肌肤相贴的温暖是让人心安的,秋琳慢慢合上眼睛,她在心里想着幸好还有诺南和她在一起,夏伊,年幼的孩子不会明白他的父母对他多么失望和痛心,第二天,夏伊的名字在上流界已经人尽皆知,众人都难以相信诺南肯特有一个私生子,并且还藏了还几年,各种风言风语便传开了,按照夏伊的年龄,孩子出生的年份不正是那年诺南和艾德琳订婚的时候么,大家立刻恍然大悟,当年那个孩子没有死,可不少人察觉到其中的古怪,
孩子不会英语,却会西班牙语,
仅这一点便足以引人遐想了,
秋琳此时没有心情去管别人如何看她,她已经知道昨天夏伊所做所用,早餐时,她主动向安斯和爱莎道歉,华珍今天早晨没有起来,老人卧床,她被气病了,夏伊和塞丹,年迈的身体受不了这样的双重打击,“该道歉的对象不是我们,而是那些被牵连的其他人,”安斯口气没有像昨晚那么冷硬,毕竟秋琳动了胎气,又血流不止,他也有些担心,“选一天办一场赔礼宴吧,顺便为夏伊正名,”爱莎说,“以秋琳的名义,”
秋琳闻言一愣,没有吭声,
爱莎见状又对秋琳说,“等你做了这个家的女主人,到时候这里就属于你和诺南,我与安斯不会和你们再住在一起,你必须要学会我们的处事规则,我不会再帮助你,否则你如何自己应对各种难缠的人和事,明白吗,”
秋琳和诺南的婚期已经被定好了,几位长辈都认为要赶在秋琳肚子凸显之前完成婚礼,秋琳刚要说话,就听到一旁的佣人叫,“夏伊小少爷,”
她马上回头,夏伊不知何时站在饭厅门口的圆柱后面,遮住了半个身体,也遮住了他被秋琳打伤的脸,夏伊穿着单薄的睡意,扣子东倒西歪,一看就是他自己扣的,没有父母的关爱,佣人也没把孩子当回事,幼小的身体在空旷的大厅里看起来很孤独,他的嘴唇发白,闭得很紧,红肿的眼不转睛的注视着秋琳,怯怯的什么话都不敢说,有一瞬间,秋琳觉得她从孩子脸上看到了纯净。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论什么人在气头上都会有说错话、做错事的时候,如果出现问题每个人都能冷静和理智的对待,学会换位思考,大概这个世界就彻底太平了,昨晚夏伊不懂事,秋琳也失态了,
秋琳不是没有与至亲大吵过,
当她还是王秋的时候,年少叛逆的年纪,曾经气的王晴用力捶打她,母女俩的争吵声左邻右舍全都听得到,当她是艾德琳的时候,也和乔恩冷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连几天都不说话,对这两个人,最后退让的总是她自己,她主动和王晴说话,主动拥抱乔恩,因为在他们面前,她是孩子,可是现在她是母亲,生气的对象是她的孩子,她该怎么做,
待怒气平复了,看着孩子可怜兮兮的样子,秋琳后悔吗,夏伊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打他巴掌难道不是在打自己巴掌,秋琳叹息,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对夏伊轻声,“过来吧,”
夏伊却更往柱子后面退了一步,整个小身体都被挡住了,秋琳只能看到孩子一小缕金色的头发,还是乱糟糟的,这个家富丽堂皇,可是连一个为孩子梳头的人也没有,秋琳承认她很后悔昨晚那一巴掌,可是夏伊也学会了亚瑟文的倔强,站在柱子背后,一动不动,偌大的饭厅里,四个大人,一个孩子,还有若干个佣人,竟就这样对峙起来,最后退让的依旧是秋琳,她走向夏伊,孩子一直望着她,直到她走近,秋琳也看清了夏伊被挡住的右半张脸,孩子的脸蛋皮肤本就娇嫩,夏伊又在室内躺了一年,更是脆弱,而且秋琳使足劲,夏伊的脸肿的老高,红的发紫,尤其是中间,隐隐可以看到血丝,孩子睁着一双大眼睛,晶莹剔透,就像一颗被打磨光滑的黑玉石,秋琳更加自责,
她情绪失控,下手太重了,
秋琳伸出手,想靠近夏伊,孩子却偏开了脸,咬着小嘴唇,委屈又害怕,秋琳只能俯身,认真的说,“让我看看你的脸,”
好半天,夏伊才慢慢转过来,他似乎不敢再惹秋琳生气,没有哪个才五岁的孩子看到母亲流血还能冷得下心,秋琳刚碰到夏伊的脸,孩子便疼的抽气,“嘶,”秋琳指腹也感到一阵高于寻常体温的温度,她连忙转身,想要诺南去找家庭医生过来,夏伊却以为秋琳撇下他要走,昨晚父母冷漠的背影又浮在孩子眼前,本来干涸的眼眶又被泪水占满,夏伊突然抱住秋琳的腿,哭嚷道,“不要丢掉我,”
夏伊小胳膊抱得极紧,不顾脸上的疼痛,把头贴在秋琳的大腿上,“不要丢掉我,妈妈,”
最后一句妈妈,夏伊哭的哑了嗓子,只有秋琳听到了,有一件事,也许亚瑟文没有做错,他始终在教育夏伊谁是他的母亲,从夏伊一有意识里,围绕他的便是数不清的油画,亚瑟文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他,画上的人是他的妈妈,孩子反逆的不过是因为现实不如他的想象,他以为亚瑟文是爸爸,秋琳是妈妈,找到了秋琳,他们三个人就可以生活在一起,可他**妈还有周遭所有的陌生人都不停的告诉他,另一个男人才是他的爸爸,几乎要颠覆夏伊以前的全部认知,所以夏伊要反抗,因为他承受不了亚瑟文欺骗自己的事实,他宁愿认为诺南不是好人,也不想推翻亚瑟文在他心中的地位,这对于一个成年人都是一种不可调和的矛盾,更何况心智尚浅的孩童呢,没有亲人去关心他是否安眠,没有佣人去帮助他睡前更衣洗澡,他一个人回到房间,一个人脱下沾满泥巴和灰尘的衣服,一个人钻进被子,其实他很想从窗子逃出去,去找亚瑟文,可是夏伊顽劣但是并不傻,
他应该上哪儿去找他,
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国家,每个人说着他听不懂的话,没有人愿意听从他命令,他什么也不是,除了这里,他无路可去,而且夏伊觉得亚瑟文不要他了,
为什么过去了一年,他爸爸没有找过他,夏伊伤心又害怕,他一晚上都没有睡着觉,开着灯,睁着眼睛望了一宿的天花板,任由脸上的伤越来越肿,也没有叫一句疼,本该无忧无虑的孩子,却像个深沉的思想者,思考着他暂时无法理解的问题,湿润的眼泪染透秋琳的裤子,温热了她的腿,秋琳怔怔的立在原地,接着她慢慢蹲下,夏伊顺势扑在她怀里痛哭,她抱住他,把头埋在孩子软绵绵的肩膀里,盖住她眼里的泪水,她是否需要反省自己,对待孩子太严苛,太以自我为中心了呢,女人的感性被赋予天生,即使后天表现的理性冷静,可她们的本性是不可能变的,孩子泪水也许是悔恨,悔恨自己任性为周遭的人带来巨大的麻烦,也许会恐惧,恐惧秋琳会有一天永远的离开自己,那鲜红的一幕刺激着夏伊的神经,自己的直觉让他不得不惊惶无措,夏伊搂住秋琳,非常用力,尽管他的手臂很短,在秋琳背后无法合拢,尽管他受伤的脸因此被挤压的生疼,可夏伊还是用力的抱住母亲,他好不容易见到了画上的妈妈,他不想这么快失去,当自己的孩子悲声啼哭,做母亲的能不心软么,除非她的心是石头,
母子俩抱在一起,静静的哭泣,双方仿佛都在为自己的错误无声的道歉,母子没有隔夜仇,有多大的恨,能让血亲反目呢,
另外三个大人早已放下了餐具,
诺南想走过去,又想了想,还是作罢,就站在母子俩几步之外,望着他们,孩子有什么错,
诺南知道,
所以他想教导好他,
但他更知道自己和夏伊之间的问题不是轻而易举可以解决的,他所要做的是把亚瑟文斯特从夏伊心中连根拔起,但这谈何容易,可现在看来,他应该感到庆幸这个孩子或许不是那么无可救药,秋琳松开夏伊,用手轻轻把他脸上的泪水擦干,用替他把扣子一粒粒重新扣好,最后抚顺了他的头发,她没有真正照顾的孩子,可是这些她做出来的动作却很轻柔,对夏伊,她很矛盾,愧疚、怜惜、害怕,不断的在她心里循环往复,她无所适从,夏伊目光没有从秋琳脸上移开,
以前亚瑟文不会对夏伊做这些,也许亚瑟文喜欢抚摸他的眼睛,可是却从不触碰他的头发,绝大多数的时间里,夏伊都戴着帽子,这…就是有妈**感觉吗,
夏伊咬着嘴唇,鼻子酸的又想哭,
“先让孩子吃饭吧,”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