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再难受,也得咬牙撑着。
从我签下离婚协议那刻开始,我就得为小猴子撑起一片天地。
我,绝对不能倒下。
想到这,我艰难地对于远撑&开笑容:“不好意思,这里太偏僻了,别说公交和出租,连人影子也没见一个,只能麻烦你来接我。”
于远没说什么,只是用那双睿智的双眸扫射着我的眼睛。
我偏开头,在于远的搀扶下上了车。
车内很静,播放着萨克斯风曲子,如泣如诉,幽幽入骨。车外的景色逐渐从荒凉到辉煌,像是流光溢彩,快速晃过。
气氛ting沉闷,于远默不做声,嘴唇也抿得紧紧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刚才被教练调&戏的是他呢。
我不习惯这样的沉默,便开始振作起精神说话——
“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否则我指不定还得在那待一&夜。”
“实在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也是自己太大意了,应该问清楚才来的。”
“真的没事了,他也没占到便宜,反而被我砸了,算算我没亏。”
整个车厢里就听见我一个人的说话声,絮絮叨叨,虽然极力掩饰,但那语速确实比平日要快上许多。
于远却始终不发一言。
车很快回到了城区,这次确实是往我家方向开,可是却在中途一所大型游戏场前停下。
“陪我去发泄下。”于远说。
我知道,事实上,是他陪我去发泄。
于远带着我进到游戏大厅里,轻车熟路地来到一间小屋子前,买票后直接进去。
进去后才发现,这里靠近入口处堆放了许多易碎的玻璃瓷器,而对面则是坚&硬墙壁,地面上已经有不少玻璃瓷器的碎片。
原来,这里就是用来砸瓶子发泄的地方。
“我平时压力太大或者是遇见什么生气的事时,就会来这里砸瓶子,把那些瓶子当成烦心事或者憎恶的人,将他们通通砸碎。”于远边说边穿上防护服戴上面罩,开始为我做示范。
他拿起只瓶子,狠狠地砸出去,瓶子在空中划出快速的抛物线,重重击在坚&硬墙壁上,瞬间便四分五裂。
像于远那样平时如此温雅雍容的人,此刻也展露了自己本性中凌厉的那面。
世界上最高级的享受,就是发泄的感觉。
于远没有说出口,但是我却懂得他的好意——他想要让我别再忍耐,别再憋闷。
我也跟着穿上防护服,戴上面罩,拿起一个小瓷器,深吸口气,用尽全力朝着对面掷出。与此同时,清脆的玻璃碎裂声随之传来,像是最烈的酒直接窜入我的血管,令人酣畅淋漓。
身体&内压抑已久的憋闷蠢蠢欲动,此刻的我干脆抛开所有顾忌,一个接一个地砸起来。
碎片飞舞,响声不断,明明还是冬季,我浑身却满是汗珠。
我把瓷器与玻璃瓶当成是教练,当成是董承业,当成是圈圈,当成是赵洁,当成是所有伤害过我的人,当成是所有糟心的事。
我要将他们通通砸碎,我要将他们彻底驱逐出我的生活!
我从没有什么雄心大志,也缺乏上进心,最大的梦想便是与普通人结婚生下普通的孩子过上普通的生活。
然而这些人这些事却让我的人生愿望彻底毁灭。
我狠狠地砸着,拼尽全力发泄着,将过去一年多的辛酸苦闷愤怒都投射在这一运动中。
越砸越是兴奋,我大声地叫着——
“既然还没有玩够,为什么要和我结婚生孩子,为什么要毁了小孩的一生!”
“明明知道他有妻有子,为什么还要介入别人的家庭,就因为刺激好玩吗?”
“凭什么要欺负新人,新人也是人,卡布奇诺也是咖啡!”
“离婚女人怎么了,我告诉你,你这种禽&兽是没有人会看得上你的!”
在玻璃的碎片声音里,我大声叫嚷着,直至声音嘶哑,直至泪流满面。
我太需要发泄了,这一年多来的痛苦积聚在体&内,几乎要憋出癌来。
我想于远是正确的,如果再不发泄,我会死。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砸了多少个瓶子与瓷器,只知道当我停下来时,已经是气喘吁吁,手脚无力。
但是,体&内并没有疲倦,反而是舒畅,身体的每个毛孔每个细胞都像是吸足了氧气。
我取下面罩,用手抹去满额的汗珠。转过头来,却发现于远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我身后的椅子上,正好整以暇地喝着饮料。
果然是随时的领导范。
于远抬起头来,望着我,眼里满满的全是温和的善意:“怎么样?”
“爽。”我言简意赅。
发泄够了,时间也不早了,我决定早点回家,正将包背起准备步出小屋,手却被人拉住。
那手掌很大,掌心干燥洁净,有微微的薄茧,握&住我的力道恰到好处。
我转过头,望住于远。
于远已经站起身来,他逆着光,五官都模糊了,只能看见那双眼睛,清亮而睿智。
“我们只是凡人,只有脆弱的肉身,需要时不时发泄情感。你所做的已经足够坚强,不需要再去硬抗。”
于远的声音很轻,可那话砸在我心上的力量却很重。
我很感谢他。
他看透了我内心的脆弱外表的强撑,他彻底将我带出了思想上的怪圈,他让我获得了某种程度上的新生。
我很感谢他,
可是……他就这么握着我的手,一路将我带出游戏大厅,直到开车时才松开又是怎么回事?
、第三章 〔4〕
因为这晚上情绪大起大落的,所以整颗大脑都处于僵直状态,就跟浸在花椒堆里似的,麻麻木木的。
我坐上车后,手掌上仍旧留有那温柔干燥的触觉。
混沌的脑子在行驶的车内逐渐清明起来,忽然意识到不对——我和于远算是……牵手了?
在小屋里他拉住我的手说话并没有什么打紧,毕竟是在对我进行鼓励。可是鼓励完毕后,走出了小屋,也应该放手了,怎么还会牵着呢?
我这人本身就是属鸵鸟的,所以根本不可能做出当面询问于远的举动。一路上,我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压根不敢看驾驶座上的于远。
气氛紧张得像是要捏碎我的小心肝。
好容易开到我家门口,我低垂着眼眸喃喃而含糊地道了声“谢谢”,接着赶紧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想要下车。
谁知就在我一脚刚落到地面一脚还撑在车内时,于远忽然唤了我的名字:“宁真。”
我用再缓慢不过的速度转过头去,望着他。
车内灯是暖黄色,于远的眼里流动着复杂的情绪,很多的东西掺杂其中,我根本看不懂。
那些情绪流动着搅拌着,最终成为黑色的漩涡。
最后,他缓过神来,轻声道:“早点休息。”
我颌首,关闭车门,快步离开。我没敢回头看,怕看见他走,又怕看见他没走。
到家之后,我并没有开灯,而是踱到chuang边,悄悄拉开窗帘缝隙,我看见——于远的车仍旧停在原处,隔了好一会才离开。
我缓缓地蹲在地上,地板冰凉,可我体&内却是焦灼万分。
我不知道和于远之间这种情愫可以用什么来称呼,我也不知道他刚才眼里的那些复杂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只知道,我的心,乱了。
接下来的好些天,在电视台里我都没见到于远。其实这对我而言,是个喜忧参半的情形。
我既盼望着见到于远,又害怕见到他。
若是一年前,我可能会觉得于远是朵华丽的桃花,心中开始无数旖&旎的想象。然而这一年来,沧海桑田不复还,我前后的心境恍如前世今生。
我的心情五味陈杂。
有自卑——我不过是个拖着孩子的失婚妇人,何德何能得到于远这种人上人的青睐?他估计也是在为自己的一时兴起而懊悔吧。
有担忧——经过昨天的牵手举动,我和他可能无法再回到过去那种朋友关系。
有犹疑——接下来究竟应该用何种态度对待他?是装作失忆,还是刻意回避?
我的心像是化为了莲花,乱成了好多瓣。
在这种混乱时刻,我只能找远在云南的菜菜商量,然而这天打过去时,却是菜菜的妈妈接听的。
我还没说话,菜菜妈便哭了出来,简直是嚎啕。我心头一紧,忙问出了什么事。
原来,菜菜之前交往了个男朋友,叫袁震,是她的初中同学。从初中时,袁震便很喜欢菜菜,一直默默喜欢了十多年。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菜菜在一年前被他感动,答应与之交往。
菜菜妈哭着告诉我,大概从半年前开始,菜菜身上隔三差五便会出现一些青紫,问她她就说是自己不小心碰伤的。可是就在前天,菜菜妈接到了警察局的电话,说是菜菜被人打伤肋骨,住进了医院。而打伤她的人,正是男友袁震!
菜菜妈这才知道,袁震什么都好,但只要喝醉后便会回家打人,菜菜虽然性格ting烈,也会还手,可毕竟男女力量悬殊,所以最后受伤的总是菜菜。
而这一次,不知什么原因,袁震下手如此重,竟将菜菜给打入了医院。
菜菜妈哽咽道:“宁真,你知道菜菜的性格,太倔强了。她怪我在她小时候不负责任,使得她没了个完整的家庭,所以对我有怨言,完全不听我的话。我真的怕她再和袁震交往下去,要是这样,她可能连命也没了!”
我当即决定去云南一趟。
向电视台请假后,我立即上网买了最便宜的机票,连夜赶去云南。
也许是天气的原因,降落时飞机很是颠簸,机上众人个个神色紧张,有些甚至忍不住吐了出来。我心脏不好,以前坐飞机时一颗心总是紧张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然而这次却出奇的镇定。
也许是经历了太多事,所以如今能够平静面对种种突变。
我想,自己在上帝眼里估计就是一只打不倒的小强,他老人家是舍不得让我出事的,还得留下继续不断抛出难题看我如何咬牙蹦跶呢。
更何况,生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细碎的艰难的世事。
下飞机后,我立即坐机场大巴赶到菜菜所在的医院。一路上,我脑子里想的全是菜菜与袁震的事。我虽然没见过袁震,但却在大学时与他在网上有过交流,那个时候凭借女人的直觉便能感受到他很爱菜菜。而大学毕业后,菜菜开始选择在北京工作,暑假时回云南又与袁震正式交往,那时就陷入工作与爱情的抉择中。我当时的理念是“爱情大过天”,自然也是极力劝菜菜为了爱情放弃事业。
菜菜最终选择回家乡,放弃大好前程与袁震在一起。
如今看来,我和她都错得离谱。
到了医院后,我循着菜菜妈给的地址找到了菜菜的病房。推开门的刹那,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菜菜那样一个活色生香的人儿,居然瞬间变了模样——右眼青紫,脸颊肿&胀,面白如纸,看上去很是憔悴。
她曾经是那样一个倔强鲜活的女人,而如今却躺在病chuang上像是失去了全部的生命力。
我双目刺痛,忍不住哽咽。菜菜听见响动,转过头来看见我,双眼也瞬间泛红了。
我走到病chuang边坐下,什么话也没说,就这样默默盯着那白得泛灰的chuang单。直到将眼里的湿意逼退后,我才开口:“那个挨千刀活该被人轮的东西现在在哪?”
菜菜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盯着天花板,好半天才道:“宁真,我真的没事了。”
她的声音竭力保持着平静,然而尾音处却憋不住地产生了丝呜咽。
我内心怆然而愤懑,只觉得自己像是涨到极致的气球,只消随便一碰便要爆炸。
“究竟是怎么回事?听说他打你不是一次两次了,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每次的抽泣都会让菜菜伤处产生剧痛,她努力平静下来,给我讲了事情的经过。
与袁震在一处后,菜菜过了一段神仙般的日子,袁震待她极好,就跟仙女似地供着。事情是半年前开始的,袁震升职,调换了工作岗位,应酬也多了起来,而当他喝多了醉酒后回家便会摔锅摔碗。开始时菜菜体谅他工作压力大,而且是酒醉糊涂,也没和他计较,后来有一次实在忍不住和他对骂起来,谁知酒醉中的袁震便扇了她一巴掌。菜菜当即表示要和他分手,袁震醒来后痛哭流涕,几乎是跪在菜菜面前求她复合。菜菜不忍心,又回到了他身边,袁震也发誓再不沾酒,并且对菜菜比以前还好。可是好景不长,一个月后,袁震又一次酒醉,回家又对菜菜动了手……
他们的关系从此陷入了一个死循环里,每次菜菜被打都会闹分手,可是袁震醒来又后悔得恨不能杀了自己,令菜菜无法坚决分手。清醒时的袁震对菜菜很好,为了她愿意付出生命的程度,可是酒醉中的他却会瞬间变成绿巨人,对着菜菜拳打脚踢,毫不留情。袁震在天使与恶魔的身份中转换,而菜菜也在这样的痛苦中沉&沦。菜菜向来倔强好强,不肯将这些事告诉身边人。直到前天晚上,袁震应酬回家,再度醉醺醺的,又对菜菜动了手,菜菜对他说出分手的话,袁震更是暴怒,下手越发没了轻重,最后竟将菜菜肋骨打断!
听闻这消息的朋友都会觉得诧异,不明白向来坚强好胜的菜菜为什么会忍受将近半年的暴力,更不明白在这样的暴力之下为什么菜菜还会选择继续待在袁震身边。
我开始时也觉得不可思议,然而静下心来一想,却又觉得什么都可以理解了。
任何一个陷入爱情中的女人都是无法自拔的,是没有理智的。
她爱他,所以她愿意成为鸵鸟,将头埋在梦想的沙子里,情愿被憋死,也不想看现实。
他清醒时给予了她那样庞大的爱,她无法放弃这样的爱,所以只能承受与爱随行的痛苦。
她总是想着,会好的,他总会戒酒的,他体&内恶魔的那部分总会消逝。就靠着这样的幻想,她忍耐到如今,直到受到更大的伤害。
我经历过,所以懂得。
、第三章 (5)
每个在爱情中用尽全力的女人,都是傻&子。
我自己都跌得这样惨,所以没有任何斥责菜菜的立场,我只能用最平和无奈的语气劝说道:“如果你还想活着,还想有明天,就和他分手。”
菜菜闭上眼,任由眼泪安静流淌。
在我印象里,她从没哭过,总是笑得洒脱,活得放肆,用尽脑细胞我也想不到菜菜竟会遭遇这样的事。
我无法理解菜菜为什么会忍受长时间的身体暴力,就如同菜菜也无法理解我为什么会忍受长时间的精神暴力。
没有人能真正理解另一个人,除非你也陷入相同的境地。
就如同年轻时,我看不起任何挽留出&轨男人的行径。然而待自己真正经历过了,却彻骨地理解了那些行径后的无奈。
这个世界,人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没有谁能责怪谁。
菜菜性子倔,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