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是她先前说他不该空腹喝牛奶的事。
秦溪本不愿意理他,可见他睁开眼睛又大有要和她一瞪较长短的架式,不由得摇头,想着他这会儿必是看不清,嘴上说道:“不是。”
叶明诚真是无聊得没处去了,又问她:“那一般是怎样?”
他这一说,就是林阿姨也有些好奇,殷切切地问:“对啊对啊,病人若是不想吃饭,一般医生会怎么做?”
秦溪替叶明诚擦干了泪,捏着他的下巴顺便帮他做起了检查,又给他滴了几滴眼药水,要退开时看到他还眼巴巴地等着自己的答案。
他是个很漂亮的男人,五官疏朗,眉目清秀,显得漂亮而干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疾的原因,他用一双湿辘辘的眼睛看人时显得固执又倔强,莫名还有点让人心软的幼稚。
她不由得感叹,当年看起来那样混世魔王一般的人物,原来也有这么简单得近乎可爱的时候。
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她突然道:“张嘴。”
叶明诚也乖,还真仰着脸张开了嘴。
秦溪的眼睛里滑过一丝笑意,拿起叉子叉起一块三明治塞进了他嘴里。
叶明诚很是意外,耳朵后面甚至还起了一点微微的红,闭了嘴默默地将嘴里的食物嚼烂了咽下去。
正想要说一句打趣的话来挽回面子,耳里却听得秦溪回头冲林阿姨笑着说:“喏,一般医生就是这么劝的,实在是要绝食,家属们又不放弃,那就营养针吧。”说完,还特认真地冲着他问了句,“叶先生也想试一试吗?”
叶明诚那个气啊,好想把已经进到喉咙里去的食物又反吐出来。
大概是曾经同校一场的关系,尽管两人几乎没什么交集关系也不怎么好,留下的印象更不是很佳,秦溪发觉自己并不怕他。
也对他没有多少生疏感。
大概是她觉得,那时候叶明诚虽然坏,可到底没有真正伤害过她。
而且作为医生的职业感所在,她也不愿意真的将他气到内伤,便有意把劝食的工作继续留给林阿姨做。
恰好她的电话这时候响了起来。
她表示了歉意退出来,电话一接通就传来秦舟很是担忧的声音:“总算是接电话了……在做事是吧?我是担心你,你后来回家没遇到什么事吧?”
秦溪说:“没有。”
秦舟便松了一口气:“你这倔孩子,那么晚了硬是要回去,说你也不听,万一你要是遇到什么事你让我怎么办啊?你是不知道易剑伤得有多重,医生说幸好刀锋偏了一点点,不然划到动脉血管那就惨啦……你说这世上做坏事的怎么就那么多?我还一直以为我们这片算是安全的了,没想到也出了这样的事,幸好当时你没真住过来,不然你在医院那会经常早出晚归的,万一哪次撞上了……”
秦舟絮絮叨叨颠三倒四地说了好一通她的忧心,秦溪只是安安静静地听,间或安慰她两句。
心里却在想,不知道妈妈发现自己厨房莫名少了一把水果刀后会怎么想?
她性子单纯,大概是死也不会想到,那刀是自己女儿趁给她冲蜂蜜水的时候偷偷拿走的,并且,还用它割伤了自己老公的独子。
秦溪其实很早就想过,只要易剑还不肯放弃,那她和他就迟早会有那么一天,刀剑相向,不死不休。
可她就算是举起了刀,心里还在幻想着那一天能够晚一些到来。
她总觉得很不甘,她的人生还没有真正开始,就必须要结束在这么一个渣滓手上吗?
所以最后她还是划偏了一些,在他呼痛退开时跑去敲响了易家的门。
易剑的演技真是让她叹服得没一句话说,那么意外又震惊又愤怒的情况下,他还能极快地调整表情,捂着手和出门来的易仲平作出一副虚弱的样子说:“我就停了车想在路边抽一支烟,没想到遇到打劫的了。”
秦溪听了冷冷地笑。
她替他包扎时,怎么痛就怎么处理着来,看着易剑嘴唇发白脸色发青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的样子,秦溪只觉得,这么多年积压在她心里的怨气和愤懑终于抒解了一点。
他也有有苦说不出的时候。
然后她也终于明白……他其实也有顾忌。
他功成名就,现世得意,不见得就真的愿意和她同归于尽。
这大概,是昨天晚上,秦溪试探出来的最有价值的东西了。
只是她的每一回反抗,必然会遭来易剑毫不留情的反扑,就是不知道这一回,他会送一个什么样的“惊喜”给她了。
秦溪深吁一口气,叶明诚的房门从里面打开,林阿姨走了出来,指着餐盘和她轻悄悄地笑着说:“终于吃了一点啦。”
秦溪抬眼,见到上面的三明治至少已经被消灭光了。
看来这场用餐之争,叶明诚终究还是输了一点点。
和林阿姨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后,秦溪推门进去,房内叶明诚已经起来了,正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发呆。
秦溪和他没什么多的话说,谄媚讨好寒喧聊侃也尽不是她所擅长,于是很尽责地拿手在碗边试了试药温,准备伺候他大少爷喝药。
不过房间里暖气开得足,药冷得也慢,到这会儿还是烫烫的。
叶明诚眼睛不好,也看不到她故意的冷落和疏离,转头来望着她,说:“喂,我发现一个词用在你身上特合适。”
秦溪知道他大概也不会说出什么好话,就不接茬。
叶明诚哼了一声,道:“蔫坏蔫坏,适合你吧?”
她微微有些惊诧,转头来看了他一眼,但见他神色坦然自若的样子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当年,叶明诚也送了这么一句话给她,说她:“你这个人,怎么蔫坏蔫坏的啊。”
不过,他不可能还记得她,因为她最后一次见到他,是高考前一天。那天她来了例假,量还特别汹涌,几乎等不及她起身裤子就湿透了。
她坐在座位上度日如年地等到大家都走完,才拿本大书遮在身后,磨磨蹭蹭做贼一样地往宿舍里跑,可一出教室,就被平素一个经常欺负她的男生堵住了,恶狠狠地问她:“鬼鬼祟祟地你是想偷东西吗?把你的手拿出来!”
他劈手就要来掰她的手,秦溪吓得踹了他一脚夺路就逃。才出楼梯口就和上来的叶明诚撞上了,两人倒退着滑落好几阶楼梯,要不是叶明诚身手够灵活下盘也够稳,那天他们两个的结局铁定很惨。
秦溪是慌不择路了的,一看没事就挣开他的怀抱飞奔着下了楼,气得叶明诚在她身后哇哇大叫:“喂喂,你是哪个班的啊?怎么撞人了连句话都没有?!”
那天秦溪在宿舍里躲了一天,又羞又愤又难过。
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叶明诚了。
不料,他对她的评价,近十年过去后,依然如故。
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叶明诚都是第一个说她坏的人。他可能不知道,他这个评价给了她什么,因为之前所有人评价她,不是“乖得不像话”,就是“像包子似的,怎么一点自己的性格都没有?”
或者是易剑说的,“你就是个可怜的小兔子,只能乖乖等着被我吃。”
她曾经也以为自己遇事除了躲就只能逃,可遇到叶明诚之后,她才知道,原来她也还可以坏,可以不动声色地坏。
第5章 龟毛
想到这些,秦溪才恍然发现,原来自己对叶明诚还是有一点正面评价的。
所以,她决定笑纳了叶明诚送她的这个词,转头冲他笑了笑:“谢谢。”
叶明诚被噎了一下,过了好一会才翻着白眼说:“你这人脸皮真厚,这是骂你呢,你还当夸你啊?”
秦溪笑笑。
叶明诚就也不好再说什么,趴在那默默地气闷了一会又开始找茬:“你就不能坐着么?你这么站在那儿,我看着觉得累。”
秦溪略无言:你老人家不看不就行了么?
想想不能跟自己做对,万一他神经秀逗了以后真让她站着在他家待一天一天她就惨了,便依言在他床前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隔得他有些远不利于两方会谈,叶明诚又不满意了,说:“我眼睛疼。”
秦溪随口安慰:“有些疼是正常的。”
疼还是正常的……她这轻飘飘的语气让叶明诚听得很不是滋味:“搁几粒沙子放你眼眼里面你看看正常不正常?”伸手搭在眼皮上面,作出一副实在受不住要去揉一揉的样子。
秦溪见了,果然看不得,犹豫着说道:“要不我给你按一按?”
“嗳,你可以按?快来快来,给按按,真是难受死啦。”叶明诚说着说着,又吐起槽来,“哎,你到底是不是我请的医生啊?要敲一下你才动一动,太笨了吧?”
秦溪抿嘴没说话,其实不是她不给他按,主要是她并不擅这块。
她倒是有一套按摩的手法,那是之前她不得已必须住回易家时,因为害怕一睡着,再醒来时身上就压着一个人,所以她基本是整夜整夜不敢睡觉……长期不睡觉,眼睛就会胀得很难受,里头就像是叶明诚说的那样,好似搁了几粒沙子。
她眼睛疼,又不敢睡,便只好想办法自救,没事就在眼睛周围揉啊揉,慢慢地竟也给她摸出了一些门道。
后来学了医,她才知道,原来她按的那几个地方都是有讲究的,俱皆是利于眼睛的穴道。自此倒是跟着个老中医专门学了两招,算是独创了一套她自己的眼睛按摩办法。
只这办法她从没实践过,尤其叶明诚的眼睛又不单单的肿胀疼痛这么简单。她净了手又戴了手套,走过去轻轻扶着他的头,手指试探着在他鱼腰穴上揉了揉,还未说话,叶少爷又先自不满意了:“不要戴手套,冷冰冰的不舒服!”
秦溪说:“这是为了卫生需要。”
叶明诚的声音比她的手套还要凉硬:“那你先前检查的时候就没有戴。”又说,“而且你还洗过手消过毒了的。”
秦溪:……
叶明诚这人很龟毛,在继巨婴之后,秦溪又得了一个关于叶少爷的新结论。
毕竟从来没试过,秦溪不敢真拿病人做实验,开始只试探着给他揉按了距离眼睛较远的列缺穴和合谷穴,这两位置据那老中医说是对治近视眼也有些用处,而且还可以缓解眼疲劳……不过很显然,这方法对叶明诚没有效。
他一脸怀疑地看着她:“你不是名校毕业的,你是蒙古学校毕业的吧?”
秦溪:……
她抿了抿唇,决定不理他,继续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把那两个穴位按到位了后,才开始扶着他的头,帮他抹太阳,揉印堂,按压眉骨处的鱼腰穴。
总算是起效了,叶明诚住了嘴,微微靠着她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或许是想要弥补先前的话,叶少爷先夸了她一句:“嗯,这个按着不错,疼得没那么厉害了。好吧,我承认你的确是名校毕业的了。”
秦溪心想,我是哪里毕业的真不需要您来承认。
嘴里却道:“那还真是谢谢您的承认了。”
叶明诚把她的讽刺当赞美,洋洋得意地笑了笑,笑得秦溪哭笑不得,忍不住摇了摇头。
按摩完了,药也差不多凉到可以喝了。
叶明诚喝药也很有特点,自己捏住鼻子,强灌。
一口气囫囵倒下去,看得秦溪很担心他一不小心呛着了,然后药水从他鼻腔里再倒灌出来。
好在叶少爷技术过硬,药喝得点滴不顺,接过秦溪递来的水漱了口,带着十足的辛苦说:“得什么不要得病,喝什么不要喝药!”
秦溪点头,趁机教育他:“所以自己平素要注意……”
她话都还没讲完,叶明诚就打断她:“可是病这东西就像男女谈朋友,你注意了就真的能强粘到一起去吗?”
秦溪不禁有些无语,她真的只是顺着他的意思去讲罢了……看来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叶少爷对她都不是很满意,那她以后还是少讲话吧。
祸从口出。
可少讲还不行,叶少爷又问了:“喂,问你个问题。”
秦溪忍了忍,又忍了忍,终于还是说:“你问。”
叶明诚趴在桌上,眼蒙蒙地看着她,因为眼疾,他看人的时候很不清晰,所以就努力睁大了眼睛去看,这使他看起来十分专注与深情。
秦溪不自在地扭过了头。
叶明诚便在这时候突然问:“你有男朋友吗?”
秦溪有男朋友吗?
答案是有……过。
十几岁被易剑逼得几乎没有退路时,她就在心里发狠地想,她一定要快点找个男人,同居也好、结婚也好,总之,她要个男人可以名正言顺地来保护她。
后来她也找到了,只是,结局惨淡。
到现在,她还不知道该如何跟秦舟解释,那个她很爱很爱过的男人,给过她真的幸福感的男人,其实已经永远都不可能再娶她了。
叶明诚的话像是在她心上划了一刀,她还必须不动声色地点头说:“有!”
答完才发现自己上当了,这是私人问题,她完全可以拒绝。
叶明诚却已是十分没趣地撇了撇嘴,说:“哦,原来李莫愁也是很容易找男朋友的嘛~~”
秦溪:……
秦溪再不想在叶明诚这里找虐,打算麻溜地滚下楼去找林阿姨说话。
不过林阿姨却忙得很,她每天光是打扫这幢大房子的卫生就要占去不少时间,其余时间还要帮养屋前屋后楼顶阳台各处的花。
秦溪在客厅里站了一会,觉得自己实在是有看热闹的嫌疑,便主动说:“林阿姨要不我帮你?”
林阿姨却热情地拒绝了她:“不用不用,让你帮忙实在是太大材小用啦,你照顾好阿诚就好了。”
说实话,秦溪真没觉得叶家有多需要她。
看得出,林阿姨做事很尽心,对叶明诚也是真的好,煎药喝药监督他按时用药这些事,交给林阿姨比交给哪一个都靠谱。
她想起当初给她介绍这份工作的秦医生说的话:“叶家是很好的人家,就是用你的专业去照顾叶家有眼疾的儿子,工作很清闲的。”
的确是很清闲,清闲得秦溪觉得很不习惯,像是一个多余的人。
秦医生是在医院上班时,秦溪觉得是真正对自己好的人,或许两人也都姓秦,也或者是因为她也在那个人身上吃过亏,不管什么原因,总之秦医生很是关照过她。
要不是她,她最后离开医院的结局大概不是被辞职,而应该是医疗事故。
身败名裂的那种。
更何况,她还给自己介绍了这份工作。
秦溪是很需要这份工作的,她不想让林阿姨觉得自己在照顾病人上头不尽心,最后还是离开客厅上了二楼。
却也只是靠在二楼的窗前,没进去叶明诚的房间。
除了和他说一说病情,秦溪不太知道如何和叶明诚去相处,而聊病情,根本就不是一个能持续的话题。
尽管她有着医生的身份,可长时间跟个男人共处一室,也不是那么让人愉快和自在的事情。
虽然叶明诚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