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现在,沈老大回忆从前,依稀也只记得一点模糊的片段,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她一边绝望地试图从她的家人手里挣脱出来,一边流着泪看着他,和他说:“你相信我,求求你,请你相信我……”
这样的片段,却是想起还不如想不起。
他相信,秦溪也必然没有认出他来,当然,也有可能是事隔多年,她已经把他忘记了,否则,她绝不可能把这事托给他来查,托给一个当初就没有相信她的人……只是,这会儿的沈老大,已不敢去想她当初是有多绝望,明明有可能遭遇了十分严重的伤害,却被全世界所有人所怀疑,仅仅是因为没有证据……
“证据!你他妈该死的证据!”叶明诚突然暴起,揪起他的衣领拎拳猛地砸到了他的脸上,他本可以避开,但却并没有避,坦然受了这一拳后,这才伸手挡住了他攻来的第二拳,张开五指,握住了他的拳头。
叶明诚气咻咻地挣了挣,沈老大微微用力一送,他就退坐了回去。
“即使是现在,我要说,她告他的证据还是不足的。”无视对面人的气愤,他拿起桌上的文件袋,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取出来,一一摆到两人面前,“她那个继兄,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事发前几日,他就已经出发跟他几个朋友到外地旅游去了,火车站的监控录像可以证明他确实是上了火车的,还有,他同行的当中有一个,还是他的女朋友,她能证明,事发当时,他们两个一直都在一起。”
这才是整个案子里最关键的,所以他们虽然立了案,也做了追查,但最后还是把它当成是小女孩疯狂报复的恶作剧。
尤其是,她还出生在那样一个复杂的家庭里……偏执的小姑娘忌恨成年了的继兄,所以做出这么恶劣的诬告,也不是不可能的。
“别告诉我,你到现在还是这样认为。”
叶明诚冷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想,沈老大叹口气,看向他的目光很是抱歉:“既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揪着这事不放,我想,当年那件事就肯定还有内幕,所以,我顺着这条线查了查当初她继兄那个所谓的证人女朋友……事实上,半年之后,她就因为意外去逝了,是车祸。”
叶明诚默然,片刻后皱眉问:“确定只是意外?”
“不能确定……我查了当初的记录,车子性能什么都没有问题,她是酒驾上路出的事……至于她喝酒当晚发生了些什么,因为没有人报案,所以这也只是被当成是普通的交通肇事案了结了。”
换而言之就是,就算他们现在想要去查,也查不出半点有价值的东西。
叶明诚瞪着桌上那东西像要生生把那些事实都瞪出来,冷着脸说:“真巧。”
“是啊,真巧。”沈老大呼出一口气,他很想说,巧合不能当成是法律的依据,再说了,现实生活里,这样的巧合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隐约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只怕真的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他其实挺想这事就是个无意义的巧合,因为没有什么比自己发现自己有可能办了件冤家错案更令人郁闷的了,尤其是,“然后秦溪托我查的这个人,我也查出来了,在她的案子发生前,他的确已经是个死人了,很巧很巧,他也是车祸意外,而且更巧的是,他还是秦溪那个继兄的同学。”
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沈老大是完全的傻眼了,他有些弄不明白,自己当初是怎么无视这些不正常的巧合直接判定是诬告的?
现在想想,也许只是因为当初他们所有人都没有站在秦溪这一边去想过这件事,他们用成年人可鄙而可耻的直觉,去选择相信了他们最愿意相信的部分。
就像那份记录上,秦溪自己的家人,包括她母亲都说,有段时间秦溪相当叛逆,她无力管束她,所以就拜托易剑帮忙管一管,大概是因为他太过严厉,所以秦溪从那时起就十分的敌视他。
在找不到直接证据的情况下,这份证言似乎就代表了全部的真相。
如果不是这么多年后,她自己突然又掀开了当初案子当中的一角,让他得以跳出来,看到这么多的巧合,也许,他依然还会认为,那就是个恶劣的恶作剧,报假案。
不耐烦地按了按铃,沈老大对进来的服务员吩咐:“给我拿一包烟。”
话落,叶明诚抬头看了他一眼,声音淡淡:“你已经很多年不抽烟了。”
“心烦,就抽两根。”
叶明诚没再说话,继续看着面前的东西,但等烟到了,他也伸手取了一根。
沈老大点烟的动作顿了顿,提醒说:“你的眼睛。”
“心烦。”他借用了他的话,点燃火后用力地抽了一口,末了将那些东西一卷,都扔进了文件袋中,“我那里还有些东西,明天全部交给你,当初是你办的案子,那更好了,就查吧,继续查,狠狠地查!”
说完,他站起来,将烟头扔到脚下,重重地擂了两脚后,出去了。
因为原本就没想要停留多久,所以叶明诚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带秦溪,他回到家时,她正帮着林阿姨在厨房里选食材熬明早要吃的腊八粥。
他一进门就听到廖医生在喊:“小秦你再顺便帮忙做些糊米茶来,那东西挺好喝。”
廖医生照顾叶家两位老人已经很久了,在叶家,说是他们家请的家庭医生,倒是跟半个主人没什么差别了。
秦溪很是乖巧地应了句:“好。”
往常还没什么,今日的叶明诚听了却尤其不舒服:她是他的女朋友呢,现在却被其他人当个佣工似地到处指唤着。自己妹妹经常喊她帮忙做这个做那个也就算了,其他人也是有事就喊她,尤其是林阿姨,因为家里人一下多起来,她事情忙不过来,只要秦溪在家,就总抽空子喊她帮忙。
叶明诚这情绪在今日里莫名其妙地爆发了,不过他当时也没有作声,只是在秦溪将做好的茶端上来送给廖医生还有老爷子他们喝时,突然抽冷子来了一句:“爷爷,这杯算是孙媳妇茶呢,好喝吧?”
彼时叶母也才回来,她在外面应酬了半日,正口渴着,见有茶喝就也顺手端起了一杯,这才送到嘴里,闻言“噗~~”,一口茶喷了出来。
好在她面前没人,不然真是糗大发了!
饶是如此,在一向注重仪表的叶母看来,这仍然是相当失态的事。她抽了张纸巾擦擦嘴,有些恼怒地瞪向叶明诚,正要说话,听见自家公公淡淡地说:“你还终于把这话说出来了啊。”
然后十分淡定地端起手上那杯茶喝了一口,末了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浅蓝绿莹润透亮的富贵圆手镯,笑眯眯地递给脸已经胀得通红通红的秦溪,说,“喏,爷爷也没什么好给你的,这个手镯你戴着,早点和我们家阿诚生个大胖小子出来啊。”
叶母抚额,只盼着他下一句话不要说出来。
但很显然,她低估了老爷子在女色上面毫无“节操”可言的品行,他十分积极地让叶明诚帮秦溪将手镯戴上去,又凑近前去仔细看了又看后,缩回来跟廖医生嘀咕:“你看,我就说她戴这个好看吧,皮肤白,我孙子命好啊!”
叶母:……
到此为止,她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默默地将手上沾到的茶水擦了又擦。
那边厢秦溪尴尬得只想遁地逃走,叶明诚却捉了她的手,十分爽利地拍起马屁来了:“爷爷,我命好那不就是你命好么?放心,我一定早些生个儿子出来,保证你还能享到你曾孙儿的福。”
他那个有些二的爷爷听得哈哈大笑:“那你加油了,不然你爷爷我今年都七十八了,你再不加油,够呛啊!”
“加油加油,我今天开始就好好加油!”
两个二的家伙凑到一起就是二上加二,作为被调侃的对象,秦溪简直都要无地自容了,就是叶母也实在有些听不下去,忍不住咳了咳,以提醒提醒自家不着调的两位一老一小:所谓正宗的婆婆我,在这里啊!
叶明诚正跟他爷爷侃得热闹,闻声转过头来,笑着搂了搂秦溪的肩,和她说:“我妈有意见了,来,你也喊句妈啊!”
秦溪:……
叶母:……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文,不知道四万字能完结不……感觉好悬的样子……
第66章 抚慰
所以说;儿子娶了媳妇;有时候那些哄娘的话,纯属放屁。
叶母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家儿子,心里想的却是;妈蛋啊,当初说好的要取得她同意呢?
不过看着看着她也看出来了,她家儿子心情并不好,虽然他面上是在笑着,但他的眼里却没有多少开心的意思。
他望着她的目光很淡,但叶母在他眼里;竟还是看出了一丝悲愤郁闷的味道,仿佛正在极力压抑什么但却又无能压制住的感觉。
而他旁边的秦溪,羞窘之外更多的是震惊和意外;很显然,这事是他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下突然做出来的冒失举动。
这就奇了怪了,难不成是两个人吵架了,而且看这情势还是秦溪不要他?叶母真是有些惊奇了,于是想也没想,她抄起旁边一个抱枕就往他脸上砸去:“你有出息了!什么时候我们家娶媳妇就这么简单喊一声就行了?”她虽然做得严厉,但话却说得柔和,站起来施施然往楼上走,“你要真急了,选个时间,总得让我们双方父母也见个面,认识一下吧。”
秦溪退出客厅的时候除了红晕满脸,还有满心惶恐和不安。
她本来还想去厨房帮忙,却被叶明诚赶过来,拉去了楼上。当然,这回他倒是晓得找个借口掩饰一下了:“我眼睛不舒服,你帮我看一下。”
他祭出这样的理由,秦溪也只能默默地跟着他走了。到得房里后,她要去取工具和药品,叶明诚抓住她的手,说:“今日就跟你妈妈他们说一声吧,就这几日,选个时间。”
竟然是要把叶母那话当真的的意思。
秦溪脸上的红晕和眼里的惊慌都还未散去,她想要从他手中挣脱出来,但她很快就发现,叶明诚的情绪很不对劲。
他在生气,生很大很大的气,这令她微微一怔,然后瞬即想到了昨天晚上的事,脸色“唰”一下就白了。她垂下头,嘴唇抖了好一会才勉强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不需要这样……”
如果他介意,真的不需要为她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就算他要离开她,她也觉得没有什么……那些事情,便是她自己,只要想一想都觉得羞耻。
她用力地咬住唇,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余下那一句“你就是要离开我我也不会怪你”却怎么都无法说出口。
她怕一开口,就会哭出声来。
下巴上搭上一只温暖的手指,叶明诚迫她面对自己,他望着她,淡而坚定地说:“我一定要这样,秦溪,我想要名正言顺地保护你!”
如果说昨天晚上他还只有找易剑打一架的话,那么刚刚和沈老大谈过后,他简直就有想把那男人五马分尸的冲动了。
囚禁、猥亵、伤害,每一个字眼都像是一条鞭子,狠狠抽打在他的心上,那些有可能发生的细节,经过昨晚的事之后,简直让他不忍细想……这使得他这会儿要用尽全力,才能压抑住心里迸发的怒气,才能还保持住理智,不马上去找那个男人厮杀一番。
秦溪却并不知道关于她和易剑的事,叶明诚已经知道很多了,她只是单纯地被他这句话给感动到了,眼泪终于抑制不住流了下来,在这份感情里,她从来就奢望得并不多,暂时的安宁,片刻的感动……也就够了,他给她的一切,美好的像是一场梦,她害怕如果奢求太多,最终就会一无所有。
而且,每次面对这样的叶明诚,她总止不住地生出自惭形秽的感觉:“我不配……叶明诚,我不配。”
所以有些时候,她更宁愿他是张晨那样的男人,有太过明显的缺点,有一点也不张扬的家世,哪怕一贫如洗也是可以的,这样,她就会觉得,心有残疾而并不完整的自己,是完全可以配去拥有那样一份简单的幸福的。
因此,与其说她是太过害怕易剑所以不敢过份投入这份感情,还不如说,她内心深处的惶恐和自卑,令她不敢走得太深,靠得他太近。
但他却总是有办法,一点一点瓦解她心里垒起来的块垒,让她直面自己内心深处最深的恐惧还有不堪。
没有人知道,每每这时候,她有多恨易剑,她有多期望人生可以重来,她没有随着妈妈二嫁,她没有遇到易剑,她更没有遭遇那些可怕的可耻的伤害和侮辱,她可以放心自如地去爱人和被爱。
“傻,你有什么不配的。”他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不管你以前经历了什么,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女神。”叹息一声,真是不想承认,但这确实是事实,“我喜欢了你,整整十年呐,我从来就没觉得你不配。”
秦溪泪水如注。
“傻瓜。”他心里痛惜,面上却带着点负气的神色,一边温柔地替她拭去脸上的眼泪,一边粗声粗气地说,“所以以后你得多喜欢我一些啊,不然好不甘心,我竟然比你多喜欢了那么多年。”
好像是怕她不同意,他俯身过来,吻住了她。
秦溪随着他的动作闭上了眼睛,慢慢地安静了下来,只内心有什么东西澎湃着汹涌而出,令她情不自禁地作出了回应。
待得他放开手时,两人都已是气喘吁吁,叶明诚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用力地将她揉进自己怀里,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去,嘴里喃喃地唤着:“秦溪~~”
千言万语,似乎也只能是化作这一声轻轻的呼唤。
秦溪无言可说,也只是紧紧地抱住了他,他身上的味道,如此令她心安,让她很想很想要告诉他,她和易剑之间的一切。
其实,多喜欢他一些算什么公平呢?最公平的事,应该是是她把她所有的一切都坦露给他看,都告诉他,让他决定,还要不要继续去爱她。
但是,她说不出口,那些过往是一道太丑陋的伤,虽不至于还鲜血淋漓,但要当着自己所爱的人撕开那一层浅浅的痂,她没有勇气。
之后,秦溪瞒着叶明诚去找了叶母,其实找她之前,她自己都不知道要和她谈些什么,这个家里,要说有谁是她最敬重的人,大概就是非叶母莫属了。
这种敬重,不仅仅是因为她是叶明诚的母亲,更重要的是,作为和秦舟遭遇差不多的女人,她用她的隐忍和坚强,保护了自己的孩子,也尽了她最大的可能,给了叶明诚她所能给的一切。
安定的生活、开朗的性格,还有健全而自信的人格。
还是很小的时候,秦溪就希望自己母亲能坚强一点,至少在面对那些外人的责难和非议时,她可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