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他势单力孤,凶多吉少,完全是一种牺牲。但好几个小时后,我在逃亡中又意外地见到了他,毫发无伤。他再次帮我引开追杀我的人。又过了大半天,我来到一个小镇上,在一个我们曾经一起看过日出的悬崖边,他又出现了,开着雪地车将两个将我逼上绝路的歹徒撞下了深谷。您瞧,这里问题很多,首先,那两个歹徒,其实后来发现一个是被我开车撞伤的,一个在逃。最关键的是,谷伊扬……”泪水充盈了我的双眼。
游书亮柔声安慰道:“谷伊扬的事,巴队长已经告诉我了。”
最关键的是,谷伊扬的尸体,在离我们合租木屋的不远处发现,他的尸体在一辆撞上山石的雪地车里,一颗子弹穿过他的后心,另一枪是近距离的射击,射入他的头颅。谷伊扬遇害,应该是在他离开我们的木屋不久,他的确成功吸引了逼近木屋的歹徒,给了我和简自远逃生的宝贵时间。也就是说,在之后逃亡中和他的另两次相遇,从来没有在现实中发生过。
等我略略把持住了情绪,游书亮说:“你在冰天雪地里逃亡,又冷又饿又疲乏,出现幻觉也是正常的。谷伊扬为你做出了牺牲,在你的意识里出现了一种补偿性的幻想,希望他能回来,同时理智告诉你,他存生的机会很小,所以你必须眼睁睁地看着他再次离去,而且再次用无私的行为将你从困境中解脱。”
我点头,“老师说得有道理。可是,又怎么解释昨晚看见他?”
游书亮盯着我的眼睛,缓缓说:“谷伊扬,他是你以前的男友,你们在一起度假时,关系怎么样?”
“我和他,大学里恋爱,但连正式分手都没有说过,他就忽然从我生活里走开了。我一直很恼火。后来才知道,他中学里初恋的女友从植物人状态中逐渐恢复,他要给那女孩全心的支持,不知道该怎么和我‘断’。我知道这些后,其实就不怨他了,但不信任他,觉得他有很多事在瞒着我。等一切逐渐揭开,我们间的信任加强;至于后来,在亡命奔波中,在心力交瘁、情感极度脆弱的时候,我想,我又依恋上他了,我想我找回了当初在大学欣赏他的感觉、喜欢他的理由,正是一种气概。不矫情、敢于付出的气概……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你说得很好。”游书亮想了想,又问,“这些天来,你适应得怎么样?”
我迟疑了一下,“还好,我的生活,除了有时候要往巴队长这里跑,其实和过去没有太大区别。”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游书亮说。
我一惊:“问题?”
“照理说,经历过你在长白山所受的考验,任何人都会有一段很艰难的适应过程,但你……我想,你很坚强,但那些刺激,那些惊吓,那些情感上的冲击,都是客观存在的,都会在你心头留下深刻烙印。这段日子里,你很成功地将这些感受和刺激压抑住了,使其不去影响你正常的生活,但它们仅仅是被压制了,并没有彻底消失,还是会在你放松警戒的时候,突然决堤……决堤这个词用得重了些,但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默默点头。
江大的荷塘,拥吻,幻觉,紊乱情感的决堤。
游书亮又想了片刻,说:“我的意思是,你至今仍出现幻觉,有正常的解释,合情理的解释。不过,一些精神疾病的起始也有合情理的解释,但如果没有正确的疏导和治疗,还是会朝负面发展。”
我再次点头,说:“今后的一个月里,我会定期去看您的门诊。”
游书亮笑道:“不用那么正式了,每次下课后,我们聊一聊,应该就可以了。你知道,我一贯是比较慎重处方的,你这个阶段,我看还没有用药的必要。”
我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望着楼下游书亮走出市公安局的院门。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巴渝生走了进来,他说:“好消息。”
巴渝生是这样的一个人,当他说“好消息”的时候,从不会有那种欣喜若狂的神态,这次他脸色几乎可以算是严峻了。
我苦笑说:“游大夫说我有精神问题,算是好消息吗?”
巴渝生终于也微笑:“不是这个。记得盒子里的照片上有个腿上带凤凰刺青的人吗?他,被找到了。”
“哦?这真是好消息呢!可要好好审审这个家伙,他知道的一定很多。”
“他已经死了。”巴渝生说,我终于知道他神情严肃的原因了,“他的尸体,在度假村的山谷里被发现,在同一个山谷里,发现了另一具尸体,猜猜是谁?”
“黎韵枝?”我的推论很简单,因为黎韵枝是失足滑落山谷的,到现在为止,就只有她和穆欣宜的尸体还没有被发现。
“十分准确。”巴渝生说,“万小雷那帮家伙,嘴都很紧,但他们都承认,这个叫范晔武的人,是在追赶你的时候失足滚下山坡的。”
我叹了口气:“那好,至少解开了另一个谜团。”
巴渝生点点头。
我们心照不宣,现在,就只剩穆欣宜的下落还没有发现。万小雷等人可想而知地矢口否认见到或者杀害了穆欣宜,但那样的天气那样的环境里,她存活的几率又有多少呢?
尾声二
他看着那兰走出江京市公安局的院门,嘴角露出欣慰的微笑。欢迎归来,那兰同学!
显而易见,那兰憔悴了许多,都说过冬容易存膘,那兰却似乎瘦了一圈。他忽然发现,自己竟怜香惜玉起来,也许是对那兰关注得太深,有些走火入魔了。他深知走火入魔的危害,他亲眼见到那些过于执著之辈的下场,所以一直不忘了提醒自己,要保持一颗平常心。他的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将那柄利刃抽出来了一截,手指贴在冰冷的刀面上,心也顿时冷静下来了许多。
他已经片片断断地听说,那兰东北一行险些送了性命,最近三天两头往公安局跑,其实都是在帮助两地警方结案。
结案,是个相对的说法,那人比谁都清楚,这个越来越复杂的社会里,真正能结清的案件,凤毛麟角。
他庆幸那兰能全身而退,这样就不会让他失望。因为,那兰最终是属于他的。
和绝大多数时候一样,那人的理论再次精准。就在他消失于茫茫人海后不久,离市公安局不过六七条街的崂山路天桥下面,一个穿着浅绛色风衣、鹿皮高筒靴的女孩,停在了一块有些发黑霉烂的木牌子对面。木牌子上歪歪扭扭写着“各类证件印刷制作,第二代身份证、工作证、学生证、护照,顶尖工艺,实名保证,从无失误,江京最低价。详情致电:18645393162”
木牌后面是一床破棉被,没有人迹。那女孩四顾张望,路人们行色匆匆,各想各的心事。她摸出手机,光亮的屏幕可以反射出她原本娇美的脸上,些许风霜和冷冻伤的痕迹。她对自己的皮肤很自信,知道春临大地之前,就能恢复平滑肌肤和美丽姿容。她在手机里输入木牌上的手机号。
“全美证件,有需求请讲。”有点娘娘腔的一个男声。
“我知道你就在附近,出来吧,我们谈谈,我想要一张身份证和一本护照,照片已经带来了,我们把价钱谈妥,最关键的,我要的是质量,如果你们达不到质量和可靠,就不用出来谈了。”那女孩颇有大将风范。
全美证件的接电话人平声静气地说:“质量高低是跟价位直接相连的,我们喊出的一口价都是指的低端产品,糊弄人用的,但要想真正蒙混过政府关口,必须出高价才有可能做到。”
“价钱不是问题,但我也不会伸长了脖子让你们狠宰,我知道市场价,你不要想骗我。我这个人谁也不相信的。”那女子厉声说。
“放心吧,信誉保证是我们的原则。”
那女子想到“信誉”,叹口气,这天下还有谁是有信誉的呢?“一个小时后,胶东路通化路交界处的星巴克里见面,我穿橙色风衣。”
“不见不散。”
那女孩松了口气,快步离开天桥下,脱下了那件浅绛色风衣,将风衣里外翻过来,另一面的颜色是橙黄色。
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江京排在前五位的著名会所“镜花缘”里,一位常客有意无意地向另一个潮客问起:“听说过高明的文身去除师吗?有没有推荐?”
潮客自己就有三个不大的文身,此刻笑道:“当然有,你要是有空,明天我就带你去一家。”他有意瞥一眼对面的型男,虽然人到中年,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加上亿万身家,难怪身边美女如云。只不过,这家伙行事谨慎稳重,看不出他也有文身呢。
“不用,你把电话和地址给我就可以。”型男一开口,总有股难以让人拒绝的气场。
拿到电话和地址后,型男带着两位绝色离开会所,进了腾龙广场对面的高登酒店。在总统套间里,三人开始宽衣解带,极尽欢娱,那两位美女后来发现,自始至终,这位老总都没有脱下右脚上那只一直到膝盖的袜子。
——本书完——